承乾如意-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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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突然身子一震,抓起崔辰的手就走,老人颤颤巍巍跟着他们走了几步,沙哑的叫了一声:“姐姐……”
崔辰猛地停下脚步,挣脱开李贺死死抓着她的手,慢慢向老人走去,每走一步,脸上的表情就多了一份恍然,直至她眼前的重重迷雾一点点全都烟消云散……
她怎么忘记了这么久……
崔辰走到老人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沟壑纵横的老脸,凄然一笑,美丽一如从前……
“对不起……姐姐把你给忘了……”
崔辰将老人拦在怀里,摸了摸她花白的头发。
“连个梦也没给你托,没能告诉你别计较从前,好好活这辈子……”
崔辰喃喃说道。
老人闭上眼睛,任泪水奔涌而出,她抓着崔辰的手,在岁月赠给她那张丑陋不堪的老脸上留恋的蹭了蹭。
然后,她静静的消失了……
没有多说一句……
也没有多看一眼……
“姐姐,你为何什么都不怕呢?”
“傻瓜,我若怕了,谁来保护你。”
……
李承乾见小缺未受什么伤,又有落落守着,忍住了跑下去的冲动,只是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他不善应对旁人的哀乐,只习惯不远不近,看上一眼。
他没想到,崔辰和李贺命陨之地,竟在这里,若早知道,就会嘱咐落落一声,不要惊动这两个人,但转念又想,再不堪回首的过往,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少了,就不完整,比起李贺那样日日提心吊胆害怕崔辰醒了受伤,他更愿意让她醒了疗伤,再深的伤害,早晚也会好的……
整整一上午,房内暗潮汹涌,房外兵荒马乱,不知不觉正午已过,日影西斜,明月楼半壁雕梁画栋沐浴在一束束透窗而入的斜阳里,明月对楼下傲然而立的十二个女子说:“时候不早了,都回房准备一下吧,一会儿吃了元宵,就该登台了……”
女子们向她微微欠身点头,飘然散去。
明月转身看向李承乾,淡淡一笑:“没想到,我们缘分深厚至此,在我这里游荡近百年的一个地附灵,找的竟然是你身边的人,明月楼的前身,名作天香楼,每年都有许多来这里寻欢的男子莫名的失踪,很久后才被发现,全都是迷了路走不出来,在楼里活生生饿死的,年深日久,天香楼生意日渐寥落,我在天香楼的旧址上重起明月楼时,这鬼也出来闹过几次,每次都缠着人帮她找东西,我看她可怜,没把她驱走,许她留在这里继续找她的,有一天能找到的话……”
明月突然没了下文,只看了一眼李承乾手里的玉扳指。
李承乾顺着她的目光,也将目光落在手里的玉扳指上,恍然间又觉得玉扳指里的血色微微扩散了一些,隔着莹白通透的玉壁,隐隐透着股邪气……
“这是她自己的意思……”明月看着李承乾微微蹙起的眉头,不慌不忙解释道:“这是她与我之前讲好的,我不赶她走,她想呆到几时都可以,我也没有要索她的魂魄,是她自己累了,她说做人辛苦,一世世的轮回,也挣脱不出那点可怜的贪嗔痴念,还不如一了百了干净……”
第17章 谢幕()
李承乾攥着玉扳指的手骨节分明,几乎将玉扳指攥进了自己的皮肉中,他突然很想腆着脸重回师门一趟,问一下师傅,传道授业他老人家都做到了,为何从来没给他解过惑……
他只说,诸法无边,你在无边之外,我如何解得了你的惑?
李承乾神思走远又回来,不妨将心中一丝惜别坦坦荡荡写在眼底,“若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和小缺就告辞了,你……”
一句保重卡在嘴边没说出来,不过几天的光景了,还有什么好保重的……
明月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宽慰他似的淡淡一笑说:“会走好的……”
李承乾微微一怔,随后很有节制的点了点头,转身向楼下走去。
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明月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叫出了他。
李承乾回头,静静等着听她想说什么。
“其实……这枚玉扳指,太宗驾崩后随他入了棺椁,一直戴在手上,他应是挂念你的……”
李承乾闻言猛怔住。
却见明月向他深深颔首,转身走回房内……
李承乾走到小缺身边时,李贺已经追着崔辰飘摇而去了,也好,省得他搜肠刮肚,说出来的话却不一定中听,他伸手擦了擦小缺花猫一样的脏脸,问她方才怕不怕。
小缺摇摇头,一脸恍惚,在崔辰妹妹的回忆里,她经历的苦辣酸甜,几乎比她十五年的漫长岁月还要多,方才那蚀骨钻心的妒火与悔恨,几乎将她焚烧成灰,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方才我被吸进了崔辰妹妹的回忆里……”
她对李承乾说。
“她好像很喜欢李贺……原来喜欢别人,这么难受……”
那个陌生人的记忆仍在小缺脑海中酝酿着让她十分陌生的情绪,她脸色苍白,无所适从。
李承乾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小杂念,再靠近一步,她顺势将乌七八糟的脸埋在自己怀里蹭一蹭,他再顺势摸摸头,稳重低沉的说一句“怎么会,你试试喜欢我……”
一恍惚,小缺已然垂着头靠近了一步,李承乾全身一紧,却听到自己脱口而出:“衣服脏了你洗啊……”
说完自己都愣了……
毒舌惯了,说话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小缺抬起头,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的看了李承乾一眼,继续垂头丧气的绕过李承乾,向楼下走去……
李承乾一脸尴尬,身后响起落落两声阴阳怪气的嘲笑,李承乾给了她个后脑勺,放慢了亦步亦趋的节奏,过了好一会儿才尾随小缺出了明月楼……
夜来时,明月楼灯火通明,一扇扇秀门朱扉前也掌了灯,白纱罩红烛心,纱细如烟,红烛垂泪,楼外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明月抱着琵琶站在厅里,头顶那盏琉璃灯坠满烛火,投下点点璀璨,她好似站在星河里。
姑娘们都来齐了,全身素白,抱着琵琶,静静望着她,明月不多语,俯首向她们深深一稽,起身时眼圈红了,嘴角却弯出一抹笑来,深深看一眼众人,似是想要透过皮囊,看到她们最初的样子……
“时辰到了,走好……”她说。
姑娘们点点头,从她身边鱼贯而出,经过她时,便攥一把她冰凉的手,无需多言,这么些年,该说的,都说了。
楼前搭起鹊桥似的台子,明月在中间,两侧各有六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台下看客蔓延至河心挨挨挤挤的画舫上,整座汴梁城的人,都朝这里奔涌……
人群中,李承乾拉着小缺,找了个稍高点的地势,默默看着台上,他想再看明月一眼。沿河彩灯琳琅,旖旎无边,更衬托起明月楼前一排风烛摇曳的白纱灯,显得愈发清冷,任台下热闹喧天,台上只冷到广寒宫里去了。
小缺惦着脚看,嘴里嘟囔一句,“台上的人,怎么像纸糊的……”
李承乾无语的看了一眼小缺,无心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琵琶声突然响起,银瓶炸裂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曲十面埋伏,听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身后平静的河面突然起了一阵狂风,明月楼前苍白的灯笼随风摇摆,照得台子上一片影影绰绰,台下人群里隐隐有些骚动,楼前不知何时突然垂下一面巨大的白幡,招魂似的,随风而舞,白幡拂过台子,恍惚间十三个端坐的如花女子,慢慢佝偻起片刻前还青丝弱柳似的身子,再一眼望去,台上分明坐着十三个鬓发如雪的老妪,面似苍白褶皱的残纸,腮上两块鲜红的胭脂,唇上一点殷红,露齿而笑,笑着笑着,脸上分崩离析,皮肤连着血肉一块块脱落,琴弦上的纤纤玉指没了血肉,只剩白骨,依然拨动琴弦,铮铮响着。
人群突然间四散奔逃,李承乾扯住小缺,飞身到了台上,明月转过一张骷髅脸,依然带着几分骄傲,向他颔首,琵琶弦骤然绷断,李承乾突然觉得怀中一热,玉扳指红光四射,骤然飞至半空,台下人群狼藉中,突然升腾起银白色的丝丝缕缕,仿佛有种强大的力量,将无数魂魄从人的身体里吸了出来,吸进半空中那个红光越来越诡异刺眼的玉扳指里,源源不断,无迹可寻,那些失了魂魄的身体,骤然间溃烂如泥,倒在尖叫的人群里。
死了的,都是男人……
用过软殷脂的身体,似蛊毒,沾上这身体的人,便是玉扳指的祭品,迟早要将魂祭上……
李承乾懂了明月的淡然,玉扳指在不在她手上,都没什么区别,这些魂,早已记在了玉扳指的账上,迟早来取的问题,明月今晚做的,只是给这与她纠缠不清的汴梁城留个噩梦罢了。
李承乾飞身而起,想要抓住玉扳指,却觉台下琵琶声嘎然而止,一具具白衣素裹的身体颓然到地,灰飞随风散入茫茫夜色,腾起丝丝缕缕莹白的魂魄,飞蛾扑火般,没入了玉扳指里。
最后一缕魂魄,围着李承乾轻盈的绕了一圈,飞向了玉扳指……
她见不到黄泉路,所以才那么想知道……
玉扳指在空中红得灼目,李承乾指尖刚触到,却凭空消失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鲜红诡异的光晕……
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明月只不过想让他送一程罢了……
第18章 远到上辈子()
夜深,汴河上一轮白月,照着楼前一地狼藉,里面是人去楼空,登台前明月将小丫头们一一叫到房间,给了份沉甸甸的盘缠,打发走了,她们和软殷脂无涉,都是些爹不疼娘不要的可怜人。
李承乾和小缺回到明月房里,人去的太突然,他们两个都觉得恍惚间一转身,明月就会出现在门口似的。
案几上的香炉里仍燃着香,少了一个人,却空寂如此……
李承乾走到桌前,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叠画像上,他拉过小缺,一张一张指给她看,她叫裴青竹,昭宗年间太尉裴广之女……她叫邓琳,邓国公之女……她叫冷画屏,左都尉冷展之女……
“这些人,你都认得吗?”小缺看到他眉心微微蹙起的两道浅纹,伸出一根手指按上去,替他压平了,娴熟的玩泥巴手法……
李承乾脸上的阴霾散了些,他说:“记得,但不认得……”
明月希望的,也是如此吧,他来替她记住这些乱世浮萍般的女子,偶尔抬头看到夜空中的明月,心中会有些怅然,千年以后,会有人为她们轻叹一声……
李承乾跟小缺一一念叨完这十二个女子的名字,却发现还有一幅,压在最后,他轻轻拿起这页画纸,捧在手上端详。
画中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眉梢一颗小黑痣,笑容俏皮,神采飞扬……
一旁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僖宗之女,李明月,一生做尽荒唐事,以魂偿,不足忆。
楼下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少年烧完纸钱,朝明月殒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近春天,却乍暖还寒,头顶阴云积攒了一整天,傍晚时纷纷扬扬落下一场雪来……
小缺趴在窗户上伸手接雪花,小手冻得通红,却不觉得冷,雪花落在掌心,片刻间融化成一滴滴小水珠,攒得多了便洒在窗沿下一丛月季的枯枝上,突然起风,裹着雪吹进窗子里,落了她一头一脸。
李承乾刚刚把坏掉的门装好,关上又打开,门轴吱呀吱呀,小缺转过头对他说:“老大,下雪了……”
李承乾听到“老大”两个字,心里便不是滋味,她跟在自己身边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却怎么也不敢对自己直呼其名,老大二字是越叫越顺口了。
“你要不习惯叫我的名字,以后就叫我十五好不好?”
小缺闻言点了点头。
“我怎么觉得梦到过这里呢?有点眼熟。”小缺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
“就你这记性,能看到眼熟的东西,真不容易啊。”李承乾拍了怕手上的灰,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小小的吃惊了一下,这地方她确实来过,不光来过,还住过,可时间也隔得太久了,久到了上辈子,隔了一个生死轮回,她竟还有些印象。
小缺扭脸看看屋里的摆设,努力转动她那个只装得下三瓜俩枣的脑子,转了半天也没灵光乍现,若有所思的走进隔壁那间小屋,站在床边望向窗外,望了一会儿,突然冲出来对李承乾说:“院子里从前养了条狗,跟你一模一样,就蹲外面那棵大枣树下,一蹲就是一整天。”
李承乾转过他那张俊美的面孔,凑到小缺眼皮子底下,半气半笑着说:“你见过哪条狗能长出这模样来?”
小缺差点和他鼻尖撞鼻尖了,往后退了一小步,嘟哝一句:“我又没说是你现在这样儿,说的是你变成狗时候。”
李承乾愣了愣,他也确实在那棵枣树下守了整整三年,直到她夭折……
“就当是上辈子的事吧,你天天躺这张床上,正好看到外面那只狗,后来你就死了,没活过三岁……”他编故事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说的跟真的一样,就算是真的,三岁小孩能记住什么啊。”小缺反驳。
“你再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太喜欢那只狗了,舍不得忘记,一直记到这辈子了……”
“你还挺会编……”小缺笑了,鼻头耸起,弯弯翘翘的,很好看。
李承乾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有些久了,猛地起身,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饿了。”
小缺看了一眼对面的卧房,轻声说:“也不知道这家的老婆婆每天是怎么吃饭的,看她从床上起来都费劲,我们做点饭和她一起吃吧。”
李承乾点点头,几十年不见,这间他曾经赖了三年的小院没什么大的变化,院子里的人却变了,男人死了,女人老的只剩一口气,李承乾原本也没想带小缺过来,既然路过,又没有客栈可以歇脚,便来篱下敲门,敲了许久也没人应答,只好推门进来,见到床上躺着的老人时,他们还以为她已经死了,俯身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