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卿骨-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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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殷铮听了他这番话,却皱紧了眉头:“郡公可曾想过,既然南昌王是一心想要偷换婴儿,必是抱了不会暴『露』的想法,又为何会引诱您在那?若是他想要陷害您,便不能换走婴儿,但若是成功换走了婴儿,又不能陷害到您,这岂非两相矛盾之举?”
“这……”也许是被痛苦和失望冲昏了头脑,李从嘉显然没有想过这些,听殷铮这一解释,顿时如醍醐灌顶,僵在原地。
“依先生所见呢?”
殷铮摇头道:“草民所知甚少,无法推断。不过若是说幕后之人目的并不在婴儿,而是只想布局陷害您,那更是说不通为何没有后续之举,这么轻松便放过了您……所以草民只能推断,想要换走婴儿的人,和引您过去的人,必定不会是同一人。”
李从嘉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殷铮沉默且耐心地等着,过了大半晌,李从嘉这才抬起头,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总算好了许多。他勉强弯了弯唇角,问道:“先生方才说也有事想和我说,是什么?”
殷铮慢慢地道:“草民想请郡公为草民引荐几名可交的朝廷之人。”
“先生想从政?”李从嘉睁大眼睛,“先生不是一直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吗?”
“郡公这次出事,草民却只能在一旁干等,实在愧疚,”殷铮摇摇头,“草民并非想要从政,不过是多认识一些人,日后也多几条路罢了。若是以后郡公再出事,也不至于直到事发三日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生……先生是为了我?”
李从嘉浑身一震,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殷先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比感动更深一些。那种感觉,就好像乌云蔽日的天空里,突然有一缕阳光破开云层,就好像在一片荒原里,忽然吹来一阵暖风,于是青草破芽,万物复苏。
“郡公?”
低沉悦耳的嗓音唤回李从嘉神游天外的思绪,他抿抿唇,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卑鄙,根本不配他这样真心相助,“先生……先生其实不用为我做这么多的,当初我拜先生为师,其实是利用了先生……”
殷铮打断他:“草民知道。”
李从嘉呆呆地看着他:“先生……知道?”
“郡公的做法草民能理解,书院多是官家子弟,郡公不欲与他们走得太近,免得有拉帮结派的嫌疑,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才借口拜师离开了书院,”殷铮温和地看着他,“一开始草民也觉得郡公拜师拜得太过急切和随意,后来经过和郡公相识的这段日子,草民才想明白,郡公是想远离权力漩涡,置身事外,清闲一生。一来草民无权无势,和我结识并不会引起别人忌惮,二来也可以借此离开书院。不过郡公,您又怎知草民答应您的拜师,没有其他目的呢?”
李从嘉更是不解:“先生……会有什么目的?若说先生贪慕荣华富贵或是追名逐利,那为何这段日子从不去接触京中的达官显贵?”
殷铮摇摇头,只轻声道:“不论目的如何,现在你我已是师生,当初拜师之时草民说过,您既唤我一声先生,我自会用心尽力会护您,此话草民决不食言。”
李从嘉鼻子一酸,只觉得胸腔仿佛被什么给填满了,他弯腰深深一拜,神『色』坚定:“从嘉何德何能可得先生此言,先生放心,从嘉今后也会真心对待先生,决不食言。”
明月楼(一)()
这还是殷铮第一次拜访乐安公府,与府邸主人相似,府里布置十分素净,不见其他树木,唯有杏花栽了一株又一株。如今已经到了春末,枝头花瓣零落,绿叶葱茏,倒也将府邸点缀得生机勃勃。
“先生想结识什么人?”
李弘茂正引着殷铮往花厅走去,听了殷铮的来意之后,眉梢微扬,很是有些惊讶。
“还不知如今朝中是何局势?”
“先生先请坐。”
尽管春天已经快过去了,花厅内还是摆着几个火盆,将这块开阔的空间也烘得十分闷热。李弘茂与殷铮坐下后,注意到殷铮似乎有些不适应,于是示意下人将火盆移走,有些赧然地道:“我自幼畏寒,府里的人担心我受凉,若非盛夏,从没断过火盆。”
殷铮摇摇头,止住了下人搬火盆的动作:“殿下身体要紧,草民不碍事。”
李弘茂一笑,也没坚持。待下人上了茶之后,他才屏退他人,缓缓地给殷铮讲起了一桩前朝往事。
“据闻当年皇爷爷去世的时候,曾经留下过遗诏,今后皇位兄弟相继。可是,这道遗诏却只是口谕,并且当时只有父皇和几位宫人在旁,所以包括几个老顽固在内的很多大臣怀疑遗诏是否真的存在,坚持应当遵循自古以来便有的子承父位的规定,立皇长兄为储。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诏的内容传遍了街头小巷,百姓们口口相传,父皇碍于此不得不重用几位皇叔,并且为了避嫌,将皇长兄派去了东都杨州。”
“几位皇叔里,二皇叔早逝,四皇叔燕王常年领兵在外,至于五皇叔保宁王,则一直在封地上,只有回京述职时才能见到。唯有三皇叔齐王为人仁厚忠善,很是有些名望。如今朝堂之上的人虽然表面相安无事,暗地里实则大多分为两派,一派支持三皇叔,另一派则支持立皇长兄为储。两方相互制衡,父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模糊,从未过多干涉。当然,除了这两派人之外,朝中仍有几名清流。”
李弘茂语调轻缓,诸多关系纠葛在他娓娓道来之中便显得十分清楚明白。殷铮听得认真,见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隐含深意地看着自己,微微一怔后便心下了然。
“殿下是想问,草民想结识哪一派的人?”
“不错,如今皇长兄兵权在握,六部之中兵部和刑部大多是他的人,去年吴越大举进攻常州,皇长兄年幼,父皇担忧他抵挡不住,想把他召回,皇长兄却整顿兵马,大破吴越军,斩首万级,俘虏了数十位将领,也一举赢得军心。三皇叔却与皇长兄不同,他德心仁厚,有君子之风,为国为民,深得民心,素有贤王之称,再加上有先皇遗诏,可以说与皇长兄不分伯仲,”说到这里,李弘茂顿了顿,叹道,“要说,皇长兄带兵攘外,三皇叔在京安内,其实是我国两大栋梁,若他俩能拧成一心,我大唐何愁不能一统天下,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他说的这些是时下关注政事之人都能知道的,并不算隐秘,就算是不关心时政的殷铮都略有耳闻。殷铮虽然为他最后那句感慨而微微侧目,却也并未太过在意,而是认真思考起他说的话。
比起地地道道的古人,殷铮多了一大段历史记忆,能知晓今后发生的事情,实乃幸运。据史书中记载,就在不久后,元宗李璟便下诏命齐王李景遂总领朝政,虽然因李景遂的力辞而终是未果,然而想想也知,这件事之后朝中格局定然会有大的变化。
总的来说,目前李景遂是占了上风的,再过一年多李璟便会立他为皇太弟,入主东宫,不过之后李弘冀更是行事更是肆意狂放,对李景遂紧紧相『逼』,李景遂一退再退,终是自请辞去储君一位。
后世从史书中所读到的不过寥寥数言,然而不难从中揣度出当年的风起云涌。
这风诡云谲的数十年,他定要护得李从嘉周全。
殷铮心中思定,脸上便显出几分果决,正要张嘴,却听李弘茂轻笑一声,道:“在先生做选择之前,我还有件事不太明白,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殿下请讲。”
“先生来江宁府两个多月,期间也曾收到过大大小小官员的邀约,却一概推辞,可见当时先生是不想参与到这些事里的,为何现在改变了主意了?”
殷铮一怔,抬起头,却只撞入一双探究的眼睛,半晌后,他微微一笑,坦然道:“明明已经涉入浑水之中,却仍想着独善其身,从前草民的这种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实不相瞒,正是安定郡公此次出事,才让草民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在郡公出事之时,却什么都做不了,仿若刀俎之下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实在太过被动。”
李弘茂喃喃:“又是……为了六弟?”
“殿下方才问草民,想要接近哪一边的人,”殷铮目光坚定地道,“草民想结识齐王殿下,不知殿下可有办法?”
李弘茂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远离这两派的人,先选择接触朝中清流,毕竟你现在算是六弟的人,一举一动也会被别人误解。”
殷铮一时有些迟疑,李弘茂却想清楚了,垂眸悠悠笑道:“我猜,还是为了六弟罢?六弟出生于七月初七,司天监的人说那日是个十分吉祥的日子,而且六弟左目是重瞳子,据说……”他话语一顿,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殷铮一眼,“据说这是帝王之相。”
殷铮放下了茶杯,静静地看着他。
“一直以来,皇长兄就把六弟看做眼中钉,比起三皇叔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弘茂似乎有些受不住被他这样看着,于是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一排淡淡的剪影。
“先生帮三皇叔,其实是担心皇长兄一人独大之后,会对付六弟,所以才会帮助三皇叔,分散皇长兄的注意,这样皇长兄也就顾不上六弟了,是也不是?”
李弘茂已经将话说得这么开了,而自己既然是主动求上门的,坦然点或许更能表示诚意。略一犹豫,殷铮便大大方方地点头应道:“殿下心思缜密,猜得不错。”
李弘茂站起身,两人身高相仿,目光持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了良久。
这似乎是殷铮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面前这位皇子的眼睛,与李从嘉相似的浅『色』瞳仁,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就像一汪藏在沉寂深冬里的潭水,无波无浪,将所有的情绪都冰封潭底,无人能够窥见。
殷铮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毫无根据的想法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这个想法宣之于口了。
“殿下……也有意于那个位置,是吗?”
李弘茂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殷铮这才回过神,他后退一步,低头躬身道:“是草民逾越了。”
李弘茂笑意渐渐收敛,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头顶,半晌后,他才淡淡地道:“祸从口出,先生以后说话千万要小心。”
“殿下说的是。”
李弘茂忽而一笑,玩笑道:“我帮了先生这么多,先生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等事成之后,先生得到自己想要的,能否也给我一样我想要的东西。”
殷铮直起身,静静地道:“就算殿下不说,草民会将殿下的恩情谨记在心,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草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帮助殿下。”
“我想要什么,现在还没想好,不过先生放心,不会是您给不起的东西,”李弘茂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心里的戒备,轻轻笑道,“自然也不会是对六弟不利的东西。”
殷铮抬头看着他,心情复杂。
每一次接触,每一次相处,似乎都能在他身上看到不同的东西。
初次见面时,得他相助才入得皇宫,只以为是个善解人意却身体孱弱的皇子,那时他感到惋惜。
再次见面是明月楼之行,见识到了他通透灵慧又能言善道的一面。
而这一回,他却越发让自己觉得看不透了。
许久后,殷铮才轻轻颔首:“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年后()
时间一晃便是两年。
两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说闽国在唐国和吴越的夹攻之下彻底灭亡,唐国将领查文徽攻破泉州、俘虏闽王的消息传回江宁的时候,元宗大喜,设下宫宴欢庆三日,普天同乐、歌舞升平,好似战争已经消亡,而盛世即将来临。
却无人看得见这纸醉金『迷』的背后,几乎被掏空的国库和几近腐朽的朝廷。
在这块掩耳盗铃只顾享乐的江南净土之外,是连绵未歇的战火。这场火从漠北一直燎到中原,一个国家在火中消亡,另一个国家便会踏着它的遗骸崛起。
在这场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的战争里,两年的时光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天晚上,泉州刺史王继勋在沸反盈天的喧嚣声中被惊醒,窗户上糊的薄纸被火光照得透亮,『妇』孺的哭泣声若隐若觉。
还不待他唤人来问话,门就“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扑到他床边,惊慌失措地喊着:“大大大人,威,威武军又来犯了!”
“什么?!”王继勋一惊,下意识挺了挺大肚子,“李仁达怎么打过来了?!下午的修好书送过去了吗?!”
“回大人,您写的和李将军修好的信确已送达。”
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人,身姿挺拔,他一步步走来,就像从黑暗里走出来一样,莫名让人觉得惧怕,等走到明亮的地方才让人看清,其实只是个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手上提着一个湿淋淋的布包裹。他在床边不远处停了下来,将包裹随意地掷在地上。
包裹骨碌碌地滚到床边,摊开来,里面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死不瞑目的眼珠子正好瞪着王继勋,仿佛挣扎着从地府爬上来的厉鬼一样,想向他索命。
王继勋一个哆嗦,脸上的横肉也抖了一抖,颤巍巍地移开目光,『色』厉内荏地斥道:“大胆!你将这个拿进来做什么?!”
“大人难道不该先问问这是什么吗,”年轻人神『色』如常,轻描淡写地道,“这是下午派出去送信的士兵,方才李将军的手下将这个扔过城墙,并且在外面留下一句话。”
王继勋下意识接着他的话问了句:“什么话?”
“李将军以为泉州原是隶属于威武军的,而您自然比他低一等,可是您却在信里面用对待同等级的人的礼仪,李将军大怒,非但没接受您和好的请求,还杀了送信的人,并且举兵来犯。”
“胡,胡说,本官怎么就低他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