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女-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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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搭上一条命,换来他在二十一岁时荒淫而死,屠春浑浑噩噩地想,那这口气真是咽不下啊。
看到妻子没清醒多久,又昏沉沉地晕了过去,李二公子心中痛悔莫及,在生死面前,许多事情都变得无谓与荒谬起来。他明明深爱着他的妻子,但少女好端端在他身边的时候,却总要动辄对她发着脾气,想法设法地故意气她,始终不能温柔以待。
他总认为他们还年少,会有大把的时光长相厮守,所以肆无忌惮地争吵,冷战,离开,直到命运措不及防,给出这冰冷决绝的一刀。
大夫赶过来,又替屠春换了一次药,伤口处已经换了四次纱布,可依旧有血渗出来,乌乌的一团,烙在少女苍白纤细的背部,宛若雪地里灼眼的红海棠。
伤者已经一夜滴水未进了,喂下去的汤药都又吐了出来,李重进用沾了水的棉絮轻轻擦拭着妻子干裂的嘴唇,对于这种琐碎的小事,他这个时候变得出奇的有耐性。
大夫走出门,悄悄告诉窦氏派来等消息的下人,二少夫人这回醒来,兴许是回光返照了,还是早些准备准备,别让二公子到时候悲痛过度,做出什么傻事来。
李大公子与妻子相携而来,刚进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床头的少年,李重进神色憔悴,往日骄纵的容貌上满是颓败之气。
“大哥,”少年唤了兄长一句,转头看着方静,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低声喊道,“大嫂,你们过来了。”
方静曾经对这位小叔子厌恶异常,如今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不忍来,她由侍女搀扶着,缓步走到床边,刚看见少女毫无血色的脸,眼泪就倏忽落了下来。
李照熙也连连叹息,他想真是世事弄人,倘若屠春当初嫁给了自己,怎么会遭受这种劫难呢?
李重进则对兄嫂的悲伤显出了一种无动于衷的漠然来,“春儿会好起来的,”他伏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少女耳畔的秀发,“你们不要太担心了。”
方静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她认为大夫顾虑得对,眼看弟媳还吊着一口气在,二弟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雪停了,临霜院外阳光晴冷,照在未融的积雪上,明晃晃的一片,方静把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屋里那种死寂绝望的气氛,呆久了着实让人受不住。
女子病体未愈,这次也是勉力被人搀扶下了床,她擦去眼角的泪,喃喃道,“哪里来的恶徒,连春儿这么一个弱女子都忍心下手?”
“就是王府里的那一位,”李照熙殷勤地扶住妻子,他叹了口气,低声说,“上次她对你下手,这次连二弟也不放过了,看来大姐生了个儿子后,咱们李家是越发碍她的眼了。”
日光照在覆满白雪的竹林上,幽幽地映照出清冷之气,女人站在窗前,淡淡地说,“他喜欢跪,那就让他跪着好了。”
过来禀告的人不敢多言,他走出去,将女人的话转告给在雪地中跪了一夜的年轻人。
卫重没有说话,他知道女人心中一定恼怒极了,她最恨旁人不听自己的话,但卫重想,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苦心,知道他做的所有事,都只是为了她好。
恨只恨那个姓屠的丫头突然挡了那么一下,官兵又来得太快,否则李重进早就没命了,女人兴许也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第73章 不死不休()
奶娘将襁褓中的婴儿抱了出来,他还太小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李如茵逗玩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趣了。
但这无损她对这个儿子的爱,女人爱怜地抱着他,心想这可是个福星,自从他出生后,所有事情都开始顺着她的心意发展,甚至有些超乎她的预期了。
侍女走过来,恭敬地禀告道,“娘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女人将儿子递到奶娘手中,吩咐她小心照顾着,然后让侍女取出几样珍贵的补品,随自己一起到李府去。
她的小弟媳昨晚遇刺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于情于理,于人于己,她都应该过去探望一下。
她遇到了刚走出临霜院的李照熙与方静,李大公子见到姐姐,眼睛中浮现了些许复杂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迎了上去。
方静乍然看见一脸凝重的李如茵,眼眶俨然又有些红了,她性格刚强,这样伤心的时候并不多,“姐姐”,女子刚说了几个字,声音便哽咽起来,“你快去看看春儿吧,眼看她就快不成了。”
现在世上最希望屠春赶快伤重不治的人,大概就是这位景王宠妃了。然而李如茵的眼睛中立刻有了盈盈的泪光,她握住大弟媳的手,柔声劝慰道,“妹妹,春儿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免得伤了身子。”
她嘴里说着情真意切的话,心里则在诧异,方静前段时间病得快不行了,怎么自己生个孩子的功夫,大弟媳看起来好像又缓过来那口气了
再说了,方静出身豪门望族,父兄皆对她溺爱非常,所以养出了这恶女一身跋扈霸道的脾气,她在李府中目中无人,快要将自己的公婆与夫君踩到地上了,为何偏偏对一个出身低微的小丫头另眼相看?
窗帘严实地拉着,屋里新增了几个炭盆,显出了与这个季节不符的闷热来,大夫换药的时候,险些快要透不过来气了,他含蓄地建议李二公子,或许病人需要一个通风的环境。
李重进顿时慌了,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偏偏独断专行惯了,真正需要旁人劝诫的时候,下人们都不敢吭声了,全然听他的意思行事。
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张穆现在也唉声叹气地躺在床上,他的右腿被马车压断了,大夫说,差不多要三个月时间下不了地。
少年手足无措地让人搬走了多余的炭盆,将门窗开了个缝隙,大夫不得不在旁边指导着,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过来的几个时辰中,床上的病人但凡有一点意识,多半要气得跳下来了。
眼前的这位李二公子,据说是家中最得宠的幼子,看着屋中的摆设用品,也知道传言不虚。可少年又像是自生自灭长大地一般,似乎从未被人温柔耐性地照顾过,更不要说伺候别人了。
他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的一切统统塞到自己妻子的手里,却不懂得什么才是对方真正需要的。从小到大,旁人也是直接将东西一股脑地扔给他,无论好的坏的,从来没有询问过他的意思。
他的爹爹过来探望儿媳的时候,皱着眉将小儿子痛骂了一顿,指责他平日里胡作非为,干多了丧尽天良的事,才会报应到自己的妻子身上。他的娘亲倒是个眉目柔善的妇人,过来哭过几次,然而眼泪流过了,便也足够了。她看着脸色惨白的幼子,只字不提让他好好吃口饭,休息一下,只是大哭道,“春儿这孩子可怜,也不知是造了哪门子的孽,让她受这么大的苦。”
紧接着,妇人便说要为儿媳彻夜祈福,跑到佛堂中念经去了。
世上如此心疼儿媳的婆母实在少见,见媳妇受伤了,便恨不得再往儿子心里捅上几刀,好像嫌他还不够痛一样。
大夫是帝都城中的名医,出入过不少名门贵族的府邸中,他从未见过谁家得宠的小公子,是这个样子被人养大的,看似裹着一身名贵的狐裘,里面则塞满了硬邦邦的冰碴子,难怪会养出如此乖张阴霾的性情。但李府中的所有人,却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还有几个多嘴的下人偷偷告诉大夫,“别说不该说的话,二公子脾气不好,要提防点。”
事实上,李重进对大夫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尊重,非但对他的每句话都言听计行,语气上也很客气,俨然有些低声下气了。
大夫想,如果传言不虚的话,那么李二公子一定很爱他的妻子。
丫鬟们端着炭盆走出来,骤然见到素衣淡妆的女子款款而来,慌忙向她行礼。
李如茵在脸颊上扑了些粉,让脸色看起来苍白一些,她眼睛微红,发髻不如往日那般精致繁复,只是随便盘了一下,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
她向大夫询问屠春的伤势,大夫跪在地上,他知道李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敢直视女人美艳绝伦的面容,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娘娘心里要有准备,二少夫人的伤实在太重了”
这番话他是不敢在李二公子面前说的,在身份尊贵的女子面前,也只能遮遮掩掩地说一半。
李侧妃看起来悲痛欲绝,她以手掩面,遮住了唇边轻微的笑意。
她现在真是喜欢起来自己这个小弟媳了,嫁得恰到好处,死得正是时候。
屠春安静地躺在床上,她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但神态却很安恬,眉头轻轻地舒展开,像是在做着一个好梦。
李重进一直趴在床边,他在喃喃自语,少年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了,言语间难免有些错乱,翻来覆去都是说些琐碎的小事,回忆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有多么温柔体贴,无论他平常怎么发脾气,都会很有耐心地陪着他她会照顾他,会开导他,会在桌边托着腮,笑吟吟地让他多吃一些
他轻声向她承诺着,只要她肯醒过来,以后永远都不会同她怄气,什么事都听她的,如果她想念爹娘的话,他就将岳丈岳母接过来
是他不好,是他疏忽了,他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她的好,却从没有真正地好好对待她过。
他将她从父母身边硬绑了过来,让她成了无土的花,还巴不得她将骨肉亲情一并抛舍了,从此死心塌地地爱他,只爱他。
李如茵消无声息地走进来,她没有惊动弟弟的意思,站在旁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女人心中觉得很是无趣,她还以为弟弟以前傲慢得过了头,死活不愿碰手底下的丫头们,初尝人事,才会被小弟媳迷的神魂颠倒,所以慌忙送了他两个身携媚术的美婢。没想到他活了十六七年了,在外面杀伐决断,内心居然幼稚得很,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他糊弄住了。
李重进也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到来,他全心全意地凝视着妻子,他想她或许是太累了吧,所以会多睡一会儿,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来,耐心地等她醒过来。
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可以慢慢地等。
床上少女的身子忽然动弹了一下,她无意识地轻轻呻吟着,听在李重进耳里,却让他瞬间欣喜若狂,少年猛地站起来,又开始慌慌张张地喊大夫。
李如茵心中一动,她凑到床边,发现屠春的眼睛微微睁开了,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轻声呢喃着什么。
趁着弟弟转身叫大夫的功夫,她俯下身子,听见弟媳的声音犹如梦呓一般。
“别吃那种药不要死。”
女子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因为她听到了少女断断续续的下一句话。
“王妃没死不要掺和景王府的事。”
大夫刚出来歇了口气,马上便被李府的下人又叫了过去,他坐在床边装模作样地诊了一会儿脉,其实单看少女的脸色,他就知道,李家的这位少夫人马上快要不行了,就是不知道还在惦念着什么,硬吊着一口气在。
“伤口已经止住血了,还是要等烧退了,”大夫继续搪塞着面色焦虑的李二公子,他不忍心告诉少年,窦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儿媳妇的后事了。
李重进不疑有他,或者说,他此刻也不敢怀疑大夫的话。少年吩咐下人将大夫送到临霜院中的厢房里休息,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参汤,开始小心翼翼地喂给妻子。
其实让丫鬟们来伺候,没准要比他来得娴熟自如多了,然而在这件事上,李二公子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他信不过让旁人照顾妻子,嫌弃她们笨手笨脚的,远不如自己细心。
开始的几勺都洒到了屠春的脖颈间与被子上,尽管知道少女毫无知觉,李重进还是慌忙用袖子帮她擦拭干净,他素有洁癖,一日之中往往要换上几次衣服,现在失魂落魄之下,显然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如茵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感觉再任由弟弟这样下去,没准等弟媳咽气了,他还会一直浑浑噩噩地守在少女身旁,最终把自己糟践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不能不管他,女人还是很爱惜幼弟这柄利剑的。
她吩咐丫鬟们拿来手巾和干净的被褥,让这些下人们小心将床上收拾整洁了,自己则将少年拽到一边,打算强迫他清醒过来。
女人的力气不小,少年虚弱之下,一时居然挣脱不开她,他憔悴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了野兽受伤时才会有的狰狞,厉声喊着长姐的名字,“李如茵,你非要和她斗”
女人一把捂住他的嘴,美目中寒光凌冽,“你疯了吗?”她低声问。
正在收拾床铺的两个丫鬟噤若寒蝉,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女人用余光一扫,她们便慌忙关门退下了。
李重进厌恶地推开长姐,他冷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安安分分当你的侧妃娘娘,你不听,现在好了”
他的神色忽然凄厉起来,声音也阴森了一些,“如果春儿真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如茵没有生气,她感觉弟弟这会儿像是个小疯狗,他是真的恨极了,逮谁都想咬一口。
“二弟,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女人的态度很坦然,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表示自己心中并不是不难过,“大夫已经说了,春儿的情况很不好,你心中应该有个准备。”
少年随手拿起手边的花瓶砸向她,“滚,”他指着门的方向,清俊的脸上浮现犹如恶鬼般的阴毒,“你再说一句,以后我就没姐姐了。”
女人避开了迎面而来的花瓶,她没有离开,反而走上前来,咄咄逼人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幼弟,“你看看你,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没错,是我拖累了你,可是当初你如果听我的话,咱们姐弟齐心,早日将那个毒妇弄死了,哪会有今日的祸事!”
她逼近李重进,在他耳边满怀恶意地说,“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你便顾不上正事了,对不对?”
女人像是洞悉人心的女妖,她能看出幼弟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