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谱-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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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忘了呼吸:“你刚刚说的是小狐?”
馎饦再次跪下:“请陛下放下执念!”
放下执念,这是我曾给他的戒饬,同时也被我用以自勉。是啊,小狐的生与死都和我无关。她将有良人画眉将有儿女成群,而我要做的是手握霸业开疆扩土!
我们虽曾有携手共度的年少无知,可长大后却注定要渐行渐远。
我鼻中酸涩:“朕就当从不认识秦稚狐,你只要告诉朕,她过得好不好?”
馎饦俯伏的身子微微颤抖,良久我听得他说:“好!”
几日后,我御太极殿,具礼送使归国。
礼乐钟磬、松枝香烟缭绕中,我首次在身后无太皇太后,面前也无刑太尉的朝会上主持典仪,我凝视站在最前面正率众行辞君礼的梁誉,轻轻颔首。
第165章 谒陵()
梁使此行寄予我的殷切厚望,梁皇是否借粮,不仅关乎百姓命运,更左右我的生死成败。
梁使行礼毕,我举杯起身:“大夏正值饥馑,无可馈赠梁皇,唯有华妃恭绘皇太后行乐图及朕御制华妃行乐图,两卷图轴敬呈梁皇,大夏与南梁舅氏之国永世为好。”
礼部郎官郑重捧出以云龙黄绫裹封的卷轴,递交到梁誉手上。
梁誉双手捧举画轴:“臣今日辞君,还望北夏皇帝陛下保重御体。臣归国后必敬呈两位公主行乐图予主上,致陛下厚意,再申借粮之请!”
君臣饮过践行酒,南梁使节尽礼而去
我特命福郡王夏斯土、骠骑大将军刑岳,亲送南梁使团出都门以外。
当日晚些时候,我走进永和宫华妃的寝殿。
掌灯时分可殿中尚未掌灯,夕阳西下、然余晖依旧可照人。
我看见华妃独立于南窗下,微仰首透过水晶窗痴望一角南天,黄昏的柔光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勾勒出一层橘色光晕。
我看得莫名心疼,自她身后唤道:“宁儿。”
华妃微怔,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她慢慢转头斜睇,在看清是我后,不见惊喜反添疑惑:“皇上怎么会来?”
我看她不敢置信的神色,心下暗叹:她或许以为梁使归国后,我待她,又会弃如寒秋纨扇。
我携起她手,抬头看了一眼:“朕来看看宁儿,这一条晶窗,可还喜欢?”
只因华妃曾说想念母亲的夜晚都是一个人抬头望星,我命中尚署将她寝殿南窗顶的一块窗纸揭去,代之以水晶打磨的明窗。虽只得窄窄一条,却可清晰无碍的视物。
“臣妾谢恩”,她似突然想到什么,略感惶恐,“皇上请容臣妾下去更衣。”
我这时方留意到她身着浅灰襦衣、雪白绫裙,原来她在自己寝宫内一直为母亲服孝,然而未央宫中最忌着白。
“不必换了!”我制止道,“淡妆浓抹总相宜,朕看你穿白色就很好看。只是切记,凡两宫太后千秋节和节庆典仪时不可着白。”
华妃轻轻点头,因我允准她为母亲尽孝而眼含感激:“谢皇上体恤!”
听她道谢,我浅笑道:“说到谢,朕应谢你才对!那日熏风殿晚宴,谢谢宁儿陪侍母后而来。”我了解我的母后,当日那半带怒意半是悲戚的催粮言辞,若无华妃事先酝酿,母后说不出来!
她并不居功,只淡然道:“臣妾说过,延续夏梁和平,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此外朕明日晨起离宫,将往先帝陵寝谒陵”,我声音不觉低沉下去,“朕要离开半月有余,所以来看看你,还望你与母后擅加珍重!”
华妃面色无异,我不知道她究竟听懂了多少。我定下半月为期,刚好是梁皇答允借粮的期限。南梁若允借粮,则我风光回宫。可南梁若断然拒绝、兴兵来犯,那么两国反目成仇,不仅我身陷危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母后和华妃同样难逃此劫。
宫殿监入内请示掌灯,我见华妃的唇角微不可察的轻抿,于是笑着挥退宫殿监。
我自袖中取出夜光珠:“朕今晚陪你一起数星星。”
可惜我虽信誓旦旦陪她数星,待得月升日沉时,那一条极窄的水晶窗中不过不过十七八颗星子映窗。华妃兴致索然,我想了想,用手指在晶窗上描绘:“你看,这几颗星连缀起来,像不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
华妃不看我指下的山,却只盯住我看,为我这难得流露的童趣,徐徐展颜。
我原还在留心如何连缀星子,偶然回眸,恰见她笑如三春暖阳,她说:“皇上,明日谒陵,一切当心!”
我错愕,原来她都明白。
月至中天,华妃沉沉睡去。我回到紫宸宫时已近子时,霜橙和香橘正在为我收拾衣笼,香橘神情紧张:“主君是先睡会儿,还是即刻更衣?”
“更衣吧。”我在换上谒陵袍服后还要往两宫太后处请旨辞行,没有太多时间好耽搁。
谒陵不得着冠,我戴上黑丝漆帻,着白纱上襦、素白裙裳。
霜橙香橘跪地为我整理下裳褶皱时,饼饵和鹿脯趋前跪下:“主君!”
我轻轻点头:“你们两个留在宫里,一切都依计划行事。”
饼饵鹿脯躬身领命,霜橙仰头道:“主君,俱已妥当。”
我嗯一声,轻拂袖口,望着铜镜中一身素服的我。北阁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故作洒脱的笑:“你们,都等着朕回来。”
步辇摇摇前行,四角宫灯、明炬大烛虽亮,可却照不透夜色浓稠,像极了我此刻内心的压抑。
我前往慈寿、长乐宫行礼后,出宫登上四望车,率领文武百官逶迤前往先帝平陵。
谒陵应在去年我冠礼后举行,后因崇仁坊遇刺而取消。惯于装神弄鬼的太常寺便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奏请天子谒陵。因太常寺奏请,我又率领百官前往,因此太皇太后不以为异。
先帝平陵位于长安城西北山上,辇行两日方至,当晚我于享殿旁的值庐沐浴斋戒。
翌日晨起,我于吉时至先帝宝顶外,换上护履后担起土筐,刑大将军和崔丞相分列左右护持土筐,与我同蹬上平陵宝城。
我跪在宝城正中,拱举土筐后缓缓倒下,敷土于先帝宝丘上。
如此反复完成敷土礼后,我更换袍服鞋履后,率百官至先帝享殿前行大飨礼,奠酒举哀。
礼毕在偏殿稍事休息后,太常寺卿奏请登辇回宫。
我并未起身,闲闲唤道:“太常寺,司天台。”
太常寺卿和司天台监即刻上前,躬身施礼:“陛下。”
“朕昨晚于值庐中梦见了先帝”
众卿闻言,在太常寺卿的率领下皆忙跪下,这时候刑岳本打算下山看视车马,忽然转身问道:“皇上何曾见过先帝?”
我暗自磨牙,自从刑太尉装病后,刑岳就越来越有乃祖风范,于众臣前也不肯给我留颜面了。
第166章 解梦()
“朕梦见的是先帝圣容!”我改口的同时还不忘瞪刑岳一眼。
我继续问太常寺卿:“朕梦见先帝圣容对朕流泪,故此请二卿为朕解梦。”
太常寺卿垂眸,佯作沉思半晌,跪下道:“陛下恕罪,这恐怕是先帝在责陛下不孝!陛下为先帝遗子,从未于先帝膝下承欢。去岁及冠之年本当谒陵,而陛下竟迟延到今日!”
“无稽之谈!”刑岳怒叱道,“皇上来谒陵,已是向先帝尽孝,先帝又如何会见责于”
可惜他话才说到一半,我已举袖掩面、嚎啕大哭。
“陛下!”文武百官见状,皆惶恐叩首。
我边哭边从两袖的空隙望出去,此刻偏殿中只有刑岳站在俯伏的众卿中,如鹤立鸡群。他无所顾忌望向我,眼中迷雾逐渐退散化为清明,随即流露出洞察我意后的无奈。
我无视刑岳,否则这戏就真演不下去了。
我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朕降世之日,先帝已崩多时。朕从未在先帝膝前尽孝,难怪先帝责朕不孝!百姓逢父丧尚须守孝三年,朕要为先帝守陵二十七日,以赎不孝之罪!”
众卿面面相觑,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如何是好”“陛下不可”的沸议。
崔丞相闻言先是一愣,细眼轻眨两下,便识相的垂头俯伏。他是朝臣中为数不多洞察我已身陷危局的人。
“臣启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于此守陵,朝政委于何人?”御史大夫裴大明突然问道,与此同时刑岳向他投去一记凌厉眼刀。
我以袖颜面,抽噎声更似冷笑:“内事自有两宫太后做主,外事听命于崔丞相和刑大将军。”
我站起身,绕过刑岳,臣工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
“朕意已决!诸卿可自行下山,再有谏者便是陷朕于不孝!”
我走进先帝享殿,仰头直视先帝圣容,脸上毫无悲戚之色。
日已过午,阳光斜照进殿,在地上拖出一道不长不短的斜影。我侧头,看见平行的两道身影。
影子前移,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我头也不回道:“朕还以为同先帝建立了天人感应,谁料是大将军跑来作祟!”
“皇上,随臣回去!”
我转过身歪头看他:“大将军在同谁说话?”
刑岳不敢置信,暴怒转身像是要走,可旋即转回对我重重跪地:“陛下!臣请陛下回宫!”
我被他这举动惊得后退两步,想了想才明白刑岳错会了我的意思——先帝在上,我刚刚问出的那句话,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刑岳一向自矜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等闲不会被激怒,可一旦怒了就是雷霆万钧。
“皇上莫再自作聪明了!百官回朝,你一个人留在先帝陵寝算怎么回事!这平陵,又能比宫城中安全多少?我今日把话挑明,你留下不是为先帝尽孝,而是不敢回宫!你唯恐南梁宣战,朝中将再无你的容身之地!”
我垂眸,冷静看着暴怒的刑岳,往常都是我被激怒而他保持平静,今日却发生翻转。
刑岳叩首在地:“臣以性命担保,必保皇上万全!”他抬起头,强压怒火劝道,“只有在未央宫,我才能保你万全。可在这深山里,万一回宫吧,石奴!”
“然后呢?在你的保护下全须全尾的被封个‘安乐侯’‘退思王’,软禁在深宫一隅,苟且忍辱偷生?”我反问道,笑着摇头。难道刑岳以为我躲来先帝陵寝,只为逃避生死?那他未免也把我看得太轻了!
无论结局如何,刑岳今日所言我不是不感动。他既已将话挑明,我也决定开诚布公。
我抬袖示意他起身,难得认真:“表哥误会。朕适才没有责表哥礼数不周之意,朕是真的在问,你在同谁说话?是皇帝、还是石奴?”
刑岳张了张嘴,多年来他一直在回避的事情,被我轻巧地一语道破。
“表哥一心保护的,是石奴,而非皇帝!这些年你始终把石奴和皇帝分得很开,在你眼里石奴是石奴、皇帝是皇帝。你视石奴为弟,可同时又要损害皇帝的君威。表哥,石奴本就是皇帝!如何分得开?”
我说到后来,无奈的笑了。刑岳自欺欺人,就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如此,臣现在敢问皇帝,留在帝陵意欲何为?”
我转身仰视先帝圣容,跪在蒲团上。
“表哥传授剑术时曾说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表哥还说权术如剑术!所以大夏社稷若自朕手中丢失,朕唯有在先帝陵寝前以死谢罪!”
我没说实话。
梁夏交恶,若我还在宫里,必遭刑氏软禁。可我暂驻先帝陵寝,如遇情势危急,我至少还可奋力一搏——不到最后一刻,我怎能轻言放弃?
“大将军请回吧!”我冷然吩咐一声,拈香礼拜先帝。
我拱臂敬香,四周弥漫着烛油香火的刺鼻气味,我一下一下的拜下去再起身,偶然扭头,地上已再无刑岳的影子。
自那日起,我便在平陵的山上住下了。
无论是我同百官约下的二十七日,还是我告诉华妃的半月为期,都只是拖延回宫的虚数罢了。我不准汤圆、汤饼在我面前提说时日,如逃避现实一般在山间玩得不亦乐乎。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我久居禁宫,从未品味过山间野趣。帝陵万年吉地禁猎,飞禽走兽不计其数。于是我每日里携了睢阳弓、苏合弹进山捕猎。偶尔捡拾山果就酒来喝,天气晴好时则目送夕阳、登高长啸。
然而这般今朝有酒式的自我迷醉,骗不得时间。每一次的日升月沉、昼夜更替,是明摆在我面前无可逃避的现实。
某日我依旧到先帝享殿拈香行礼,汤圆禀道:“主君,昨日有人在山下窥伺,奴才恐”
“你怕什么!”我跪于拜毡上,双目微阖,“太皇太后谨慎,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动朕。”
“可南梁至今毫无动静。”
我拜过后站起身,不疾不徐道:“才刚过去十日而已”
第167章 民心()
汤圆一凛:“原来主君一直都在计数时日?”
“朕未曾刻意计数,可朕就是知道!”我挑眉看看他二人,迈步向外行去。
汤圆忙跟上:“主君又要去哪?”
“上山,守株待兔!”我眼下固然要等待南梁消息,但这并不意味着坐以待毙。
翌日,我谒陵后的第十一日,我果然守得兔子,而且一举还是两只!
杜亦拙和唐紫雕通身衣衫、巾帻尽被雨水沾湿。杜亦拙行礼后就要述说京中消息,却被我摆手制止,我回头命侍监进上香炭熏炉,给他二人烤干湿衣。
山上湿气重,虽值暑热也常备炭火,因此熏炉很快被呈上,我与他二人同坐炉前。
我低头,看见杜亦拙袍角和鞋袜上泥污不堪:“雨后山路湿滑,这一路行来想也艰险。”
杜亦拙轻描淡写:“臣与唐三弟都曾少年游历,惯走山路,路上还算顺遂。”唐紫雕族中行三、杜亦拙族中行大,这二人一向亲厚,彼此“唐三”、“杜兄”相称呼。
我颔首,揣起手来微笑,并不催促他二人开口。
唐紫雕粗粗拧了几下袖上和袍角的雨水,便直入主题:“我们离开长安那日,尚无借粮消息!”
这在我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