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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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礼制,男子年二十而行冠礼,为诸礼之首。
身为天子,冠礼对我更是意义非凡。它意味着我已是成年帝王,足可将家国河山担负在肩。
可以说,冠礼是我走向问政之路的起点。
今年的六月初二,我将年满二十岁。自去岁起,礼部会同太常寺请依祖制,为天子行冠礼。却遭刑太尉当朝驳斥:“秦王嬴政年二十二方行冠礼,两年以后再议!”
太傅李休远反唇相讥:“难道阁下欲行吕不韦之事?”
吕不韦确曾权倾朝野,可却未得善终、身死名裂。后世为人臣者,无人敢担吕不韦之名。
刑太尉当即怫然而去,一场朝会不欢而散。从那以后百官再无人敢提为我行冠礼的事。
如此看来,这一场淋雨导致的风寒,在紫宸宫上下的刻意渲染下,令朝中铮臣惊怒交加,对我而言,也算的上塞翁失马了。
第12章 赏银()
百尺楼台,非一朝一夕可以筑成。自先帝朝皇权旁落,如今我想要乾纲独断,也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所以我不急,路要一步一步走,更何况这是通往权力至高峰的险途。
我自言自语道:“朕要的,是一场异乎隆重的冠礼!”
惟有如此,才可向我的臣民昭示,当今天子英姿勃发,一幅全新的皇朝图卷即将展开。
馎饦没听明白我在念叨什么,问道:“主君,可觉有何不妥?”
“不妥的很!”我白他一眼,身子晃了晃——几日不曾进食,现在只觉肚腹中如利爪挠动,眼前阵阵发黑,脑袋险些撞向床架!
“主君当心!”馎饦忙起身扶住我的肩膀。
“朕很饿,要吃鱼,快点传膳,今天要是再没鱼吃的话,你们十个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馎饦:“”
***
我醒来后了饱餐一顿,整个人就又生龙活虎了。不是说“病去如抽丝”么?我怎么感觉不到!
要不是被汤饼汤圆合力按在龙榻上,以博取满朝文武的同情,我第二天就可以蹲在御河边上钓鱼了!
不过事实证明,苦肉计还是很好用的,在以太傅李休远为首的李氏族人门生的轮番上书下,太皇太后只得吩咐司天台占卜近半年的吉日吉时,从而选定冠礼和大婚的吉期。
在西宫眼里,大婚比冠礼更重要,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婚礼,在我身边遍布眼线。
虽说从年初时,公卿家族的命妇们,便带着自家适婚的女儿,走马灯一般在两宫太后眼前晃,可是任谁都知道,我的皇后只能出自刑家!
日复一日,我过着躺在床上长草的日子。最开始是被按着,后来自己也不愿意起来了。
某一日,汤圆和饼饵快步走进寝殿北阁,彼时我正趴在软榻上,手持一卷帝王术,昏昏欲睡。
两人情绪高昂,进来就齐声唤道:“禀主君!”
我被吓了一跳,手中卷轴应声落地,我却懒得发怒,乜斜眼睛看他们:“没看见朕在春睡?下去!”
榻边值守的小宫女拾起书,放在我枕边。我继续睡。
但是,片刻之后,汤圆声音再起:“主君,不能再睡了!”
我闭眼打呵欠:“为何不能睡?朕是皇上,朕要睡觉,你们管不着!”
饼饵突然开口,平淡无奇、没有任何情感变化的一句话:“刑岳伤好,入宫谢恩了。”
我倏然撩开眼皮,刑岳好了?!
立即坐起身,挥退殿中侍立的内监宫女,我提高声音问:“慈寿宫那边什么反映?”
汤圆忍笑道:“主君不睡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觉!我摆手道:“不睡了不睡了,以后进了地陵,有的是时间睡!你快说!”
“是,主君!太皇太后安抚一番,赏了刑岳一万两银,并各色绢帛五百匹。”
万两白银!我眼冒金星,还真是不少!要知道一万两银子,是我每年支给饼饵和馎饦,支撑内外二秘阁运行的全部费用了。
我顿时心痒难耐,又愤恨难平。我不过是难为他一小下,强迫他喝下去几觞我自己都舍不得喝的烈酒,就让他得了一万两银子!
或许是我一时之间面容过于狰狞,汤圆好心劝慰:“奴才向太医令探问过,刑骠骁身负重伤,几至丧命,太皇太后为示安抚,赏银万两,也不算什么?主君如今内帑有金银数十万,这”
我摆摆手,故作大方道:“朕又怎么会计较这一万两银子。刑岳虽说是刑家人,可毕竟人家也是为国效力,多赏些也不为过。”
话说得冠冕堂皇,与其说是说出来好听,不如说是宽慰我自己。果然,就见饼饵和汤圆两人,互相看一眼,唇角不同程度翘起一个弧度,想笑又不敢。
我起身,在殿中来回走动:“既然刑岳没事了,朕再过几日也该恢复对两宫的晨昏定省了。”
两人拱手施礼:“是。”
但是这两人还不退,汤圆满脸春风,引起我的警惕——每次他有这副表情,都是来讨赏的。
我忧心忡忡问:“还有事?”
果然,汤圆笑道:“奴才特来向主君讨赏!上一回主君让奴才打探的布裙女子,奴才已经打探出来了。”
他一边说着,唯恐我忘记,赶紧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我立即想起来,皓腕如雪又伶牙俐齿的市井女孩。
我来了点兴头,先是问道:“你先告诉朕,她家族属士农、还是工和商?”
大夏子民分为四类:士、农、工、商。前两者,就算是家境贫寒,其子可参加朝廷选士,其女皆可以德入选宫闱。后边两种行业,即便是田连阡陌、肥马雕鞍,也是其子不准科举,其女不得入宫。
汤圆忙道:“此女为士族出身,主君大可放心。”
我放心得直接落座,案几上放着今春新下来的樱桃,小而红的圆润果子在白玉盘里玉体横陈,如同颗颗的红珊瑚珠。
我看着喜人,顺手就拈了一粒扔在嘴里,一咬之下一股酸水冲了出来,酸得我龇牙咧嘴。真是中看不中吃啊!
我酸得说不出话,指了指汤圆,汤圆会意,说道:“主君那一日于茶馆外所见的青衣女子,名唤姜纫秋,年十五岁,是名犯官之女。”
我皱眉:“犯官之女不得入宫,除非是”
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汤圆既然敢到我这儿报喜不报忧,那就说明此事易为。
果然汤圆胸有成竹道:“姜纫秋之父姜逢,为户部下辖金部司的主事,延和十三年刑太尉独掌朝政后,曾经清查户部卷宗,发现金部司无故损银二千两,当时的金部两位主事因此系狱,依律每人出一千两银抵罪。姜家上下求借,只凑得区区不足百两银,因此姜主事被移交大理寺看管,充当杂役抵罪。”
他说完了,我半天没说话,一千两银子。
见我愣得久了,汤圆试探问道:“主君可还要理会这位姜小娘子?”
我踌躇:“这就是她那一日出现在市井的原因吧?出身官宦人家,却游历市井”
汤圆说道:“主君所言极是,姜纫秋虽出身士族,可家遭变故,这几年以针黹刺绣上事高堂,下劝弟课。她曾经发愿,父亲一日不能脱难,便一日不嫁为人妇。因此自及笄后有不少人上门纳采求娶,也都被她辞谢了。”
饼饵难得接话:“如此说来,倒是很值得人敬重。”
我微笑,觉得没有听起来这么简单,可不简单在哪里,我一时又说不出来。
第13章 做局()
我略理了下调理,问汤圆道:“依大夏律,若是姜主事还了一千两银子,姜纫秋可依旧入宫?”
“是,主君。而且其父出狱后,可往吏部投笺辞,依例进行官员铨选。”
见我半天不答言,汤圆试探问道,“主君可是要动用内帑?”
我立即怒视,汤圆缩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内帑是我的小金库,既要供应内外二秘阁的全部支出,而且眼看我就要有后宫,东西六宫妃嫔粉黛,看上去锦绣繁华,那在我眼里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不动帑银!”我连连摇头,语气异常坚决。
饼饵皱眉,他可没有汤圆那么好的脾气,耐不住问道:“依主君该怎样?”
我随意拨动白玉盘里的樱桃,突然计上心来:“朕有条妙计!饼饵”
饼饵上前两步,躬身敬听我的妙计。
“你让内秘阁细查那个什么姜主事,搜罗罪证,实在不行就罗织罪名,不妨陷害一下。那个罪名,要刚巧把他立时斩首,族中女眷收入掖庭司贬为宫奴婢。如此一来,朕就省了千两白银。”说完,我还用力点了两下头。
汤圆:“”
饼饵:“”
这两人已被我的睿智所折服,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顾张大嘴看我。
“怎么都不说话了?”我捻起两枚樱桃:“再不说话,往你们嘴里扔酸樱桃!”
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过了半天你看我我看你,趁我没动怒之前,饼饵说道:“主君不是认真的?”
“若是认真呢?”
饼饵拱手:“这事,奴才去找馎饦来办!”言毕转身就走。
“回来!”我惊得跳起身,指尖樱桃也捏碎了。馎饦素来讲话直来直去,若是让他听到我这两句戏言,不知会说出什么好听的!
饼饵应声停步,转身看我,脸上依旧没有笑纹:“奴才就知道主君是玩笑话。”
汤圆直接跳过去捶他一拳:“你吓死我了!”
我也冲过去给了饼饵一下子,顺便将手上的樱桃汁液蹭在他衣袍上。原来饼饵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开玩笑,实在是恶寒至极。
“银子和姜纫秋,主君到底想要哪个?”这一回汤圆换了个方式问我。
我想都不想:“都要!”
汤圆望天。
朗日昭昭,我于大庭广众之下既言明要纳这女子为妾,岂可反悔?除非我不要这天子颜面了。
汤圆就像囫囵吞下一个汤圆,而且还好巧不巧地卡在他嗓子眼儿:“都要?主君不会是、不会是想要奴才们凑梯己银子,抵了户部的亏损银两吧?”
“嗖”的一下,一颗樱桃飞进他嘴里,我厉声道:“嚼了,咽下去!”真是岂有此理,我要是沦落到让几个内侍来凑银子纳妃,就不是不要天子颜面了,索性连男人的脸都不要了!
我在殿中来回走了几圈,略理了理头绪,对饼饵道:“你和汤饼配合,仔细查查姜家,尤其是还在大理寺监的那位姜主事。”
饼饵面容严肃:“主君觉得有不妥之处了?”
我轻轻摇头:“说不准,可总觉有异。”同样身为金部司主事,别人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交出赎银,可是姜主事足足用了六年的时间,还在里面执役,就好像这个人成心不愿出来似的。
至于姜纫秋,我就更加好奇了。我想不明白,一个能随口诵出“逆臣”绝命诗句的女孩,从小受过什么样的闺训?当面对陌生男子当街调戏的时候,她竟可以克制羞怒,以从容的态度应对,且说话滴水不漏、游刃有余。
饼饵领命:“奴才自会同汤饼彻查姜家主君既然有了疑虑,为安全起见,就不要把姜纫秋接进宫里了。”
“区区一个荏弱女子,还能在这后宫兴起多大的风浪!”我侧视他们一眼,“不过一千两银子而已,太皇太后不是刚刚赏赐刑岳万两白银么?朕让刑岳给朕出这笔银子!”
我突然眼前一亮,叫道:“汤圆!从你手底下选两个聪明灵巧、容貌又清秀可人的宫女,朕要送刑岳一份大礼!”
汤圆眼珠转了两转,立即心领神会,忍不住提醒道:“主君可别忘了,东光长公主”
骠骁将军夫人、东光长公主最是善妒,据闻当年出降将军府,太皇太后依照周礼,选了四名宗室女子充当媵妾。东光公主知道后,居然在寝宫里绝食三日,闹得喜事差点变了丧事。太皇太后哭笑不得,最后也只得取消随嫁的媵妾。
成婚至今已六年,刑岳常在军中,公主主持内壼,表面上看倒也是夫妻和美,可是至今没有子嗣,按常理这时候嫡夫人为显示自己的贤名、以堵住悠悠众口,早就该张罗着为丈夫纳妾了。可惜我这三姐竟是岿然不动。
我叹口气:“东光公主当年绝食,是因还未出降,皇室和刑家都需要这场联姻,所以她才能够恃宠而骄。如今不同了,她早已嫁做人妇,且尚无子嗣,于情于理太皇太后都不会再帮她,顶多到时候在府里摔两天东西而已!况且刑岳不解风情,就算朕赐给他天仙一样的美人,也断然不会有专房之宠。没有专房之宠,就翻不了将军府的天。”
我越说越觉自己英明神武、睿智无匹。让刑岳替我出银子,伶牙俐齿的小美娘儿便可以入宫。而礼尚往来送给刑岳的两个宫女,可以充当眼线,刺探刑岳的举动。实在是一举三得!
我想得摇头晃脑,本以为汤圆和饼饵也会因我的计谋而五体投地,谁知这两人不约而同躬身告退,面无表情退出北阁,留我一个人在殿中孤芳自赏,实在是太忤逆了!
***
我身着玄龙袍,巍然高坐于昭明殿宝座上,接受百官恭贺御体圣安。
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六月初二,大夏的乾和节,斯时将举办我的冠礼。在很多人看来,天子冠礼和之后的亲政,将意味着大夏史上全新时代的到来。
我很羡慕这些人的天真——无论是眼下正坐在龙椅上的我,还是觊觎这把椅子的刑家人,天真就等同于万劫不复。
想到刑氏一族,我的视线不自觉转到刑岳身上。刑岳巍然立于武臣之首——自从天子冠礼的吉日吉时被确定之后,太尉刑天就长期称病不朝。
我定睛望向刑岳,身着银丝绣字紫袍,头戴貂蝉冠,手持白玉笏,腰悬金鱼袋。通体的华服盛饰,越发显得他英姿勃发、卓尔不凡。
这样的刑岳在我眼里,前程拥有无限潜力和可能。少年将军,战功赫赫,既可上阵杀得敌寇灰飞烟灭,也可以问鼎帝王宝座
正当我看着他出神的时候,刑岳突然抬眸,极其迅速地扫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