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谱-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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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还为难唐紫雕的太学生见状就要溜之大吉,可为时太晚,他们被堵截在中间,遭众艳围而啐之,以致狼狈逃窜。
先前的榴裙女郎扶起唐紫雕,唐紫雕微一颔首,慢慢转身。我看见他的双眸如一潭死水,哀莫大于心死!
夏斯阙不知何时站在我旁侧,见状沉沉一叹。
我定定望向唐紫雕的眼睛,这个人,当真那么难以驯服吗?
跨出平康坊的坊门,迎面就见馎饦牵马立于脂粉丛中,任众女娘软语挑逗,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
眼前场景实在滑稽,可馎饦为何寻至平康坊?难道宫里出事了?
“六哥!”我回顾夏斯阙,他正和刑岳说的热闹,听我唤他两人牵马走来。
馎饦向两人点头为礼:“请公子速归!出事了!”
我脸上留有的笑意瞬间凝固,不及多问立时上马挥鞭疾驰。刑岳和夏斯阙迟疑一瞬,便即打马跟随在后。
数骑疾行过朱雀大街,惹起一路烟尘。
直到驰入朱雀门,馎饦方简略述说——慈寿宫里淑妃和郭茹一起动了胎气,眼下御医正齐集在春晖堂里诊治。
夏斯阙闻言默不作声,眼睛狠意十足盯向西宫。我从未见过他这股狠戾之气,若是郭茹和孩子出了什么事,嘉王怎肯善罢甘休?
春晖堂外,庭院里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道紧紧闭阖的门上。气氛紧张凝重,门内不时发出的声音都可动人心魄。
太皇太后竟也扶病而出,她花白稀疏的头发勉强绾结为一小髻,于风中瑟瑟抖动,无端让人生出晚景凄凉的错觉。
“皇祖母!”我和夏斯阙异口同声。
刑岳步履稳重跟随在后,直接对太皇太后抱拳行礼:“请太后娘娘顾惜凤体,先回寝殿安置吧。”
我想了想也说道:“表哥所言极是,请皇祖母回寝殿安歇。”
我看一眼夏斯阙,他一语不发。
太皇太后良久轻轻摇头,虽久卧病榻气力不足,可态度却异乎坚毅:“老妇就在这里!”
淑妃和郭茹不约而同在她宫里动了胎气,刑太后很为之恼火。
夏斯阙颤声问道:“茹儿她怎么样了?一个时辰前她还好好的,怎会动了胎气?”
冯拂躬身道:“回六殿下,淑妃原在西暖阁侍疾,略感不适便被请到春晖堂休憩,由郭夫人陪伴。谁知不过盏茶功夫,郭夫人脸色煞白,自言胸口憋闷。御医奉命前来诊治时,淑妃突然晕厥,还请六殿下稍安勿躁。”
他话音刚落,春晖堂门开启,御医快步行至夏斯阙前跪下:“殿下,臣等失职,郭夫人小产了!”
第145章 熏香()
乍闻郭茹小产,夏斯阙脚下打个趔趄,他茫然看向御医。御医叩首在地。
“我要见茹儿!”夏斯阙抢步就要冲进春晖堂!
“快拦住六殿下!”太皇太后高喝一声,却终是气力不济险些摔倒,幸被我和皇后搀住。
夏斯阙用力推开上前拦阻的侍监,眼看就要破门而入,刑岳闪身截住他的前路:“殿下!”
“表哥你让我进去!今日若换做是三姐在里面,表哥你能站在外面袖手旁观吗?!”夏斯阙嘶声吼叫。
刑岳难得愣神,夏斯阙伺而上,双手堪堪就要碰上春晖堂的门扉。
“虎头!拦住六郎!”
刑岳轻舒猿臂自身后禁锢住夏斯阙的双臂:“殿下不可!”
夏斯阙反手被缚,却不肯服输一般困兽犹斗,他拼命抽拽双臂,我甚至听见他骨节“咔嚓咔嚓”的渗人响动——若再这般挣扎下去,他这两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刑岳!你放手!”眼见与爱人一门之隔却不得见,夏斯阙开始歇斯底里,他一下下以头撞击门板,大有对方再不放手就一头撞死的态式。
刑岳脚步腾挪,两人位置瞬间反转。刑岳凭门而站,用力将夏斯阙推搡至院中,低声道:“殿下也该为淑妃着想!现下淑妃还在救治,你想害她也小产么?”
经他一语提醒,众人才想起来还有淑妃。
我示意汤圆把夏斯阙扶到一旁坐下,负手问道:“御医,淑妃这一胎可保得住?”即便情知蹊跷,可我此刻依旧心存侥幸,以为淑妃可如前回一般化险为夷。
御医眉心抖动,面露难色。
见状我的心猛往下沉,此刻门扉自内开启,门内隐隐有淑妃的哭泣:“孩子!我的孩子!你们还我孩子!”
郭婕妤快步走出,面带泪痕跪在我和太皇太后前,正要说话却被我制止。
“不必说了!朕已知道了!”我沉声道。郭婕妤悄然起身,退至一旁。
我悲悯地望着春晖堂,似乎视线可以穿透墙壁看见内里的一切。就在不久前,淑妃还曾质问我,若刑氏要害她和孩子,我能否护她们周全?言犹在耳,可孩子终是没了
我想到曾被我亲手杀死的周慧母子,心口木然闷疼。我咬了咬牙,为求自保一语不发。
可我能管住自己,却管不住夏斯阙。
他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垂头讷讷私语:“淑妃的孩子也流了怎会这般巧合?怎会!”
“六哥!夏斯阙住口!”我怒声呵斥——刑氏连我这皇帝都敢谋杀,何况他只是一个郡王?
太皇太后已然斜睨向夏斯阙。
“嘉王乍遇变故,以致言行逾越,请皇祖母悯其丧子之痛,恕其一时口不择言!”我躬身对太皇太后言道。
“虽是口不择言,可有一语他却说对了!怎会这般巧合?”太皇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石奴,今日之事若不查明,皇祖母就当真百口莫辩了!”
太皇太后虽如此说,可我已难辨其话中真情假意。
她转而看向御医:“淑妃和郭茹绝不会无缘无故一起小产,你看是因何所致?”
“回太后娘娘,臣请得淑妃和郭夫人同是脉息促滑,似是不慎碰触过活血之物。”
太皇太后点点头:“可曾查过她二人的饮食?”
依宫规,只要妃嫔出现小产迹象,则立即封存曾吃喝或碰触过的物事,因此御医回道:“臣已查明,淑妃和郭夫人都只饮过一盏茶,且残茶并无可疑之处。”
那问题就出在饮食之外了。
郭婕妤想了想重又上前:“启太后娘娘、皇上,臣妾姐姐曾提说她自有身孕后便闻不得熏香,不知可是这熏香引起的?”
“茹儿确是如此。”夏斯阙起身道,“她初次随臣入宫,只在春晖堂略坐了坐,就脸色灰白,胸口闷疼。”
此事我也还记得。
太皇太后一声令下,春晖堂的各式香炉,连同未及倾洒的香灰残渣都被摆放在院中。
值庐待诏的御医悉数传到,辨识香灰。御医因常年供奉内廷,对麝香气息异常敏感,故在闻嗅之后笃定道:“启太后娘娘、圣上,香炉中所燃之香为瑞脑并陈、檀之香,绝无麝香。”
夏斯阙趴伏在香灰渣前,不顾肮脏,用手指拨弄灰烬。
突然他仰头嚷道:“御医!这是什么?!”
夏斯阙带的手掌心,平躺着几颗米粒大小的丹红香粒,御医们面面相觑,竟然无人识得。
“十弟宫里不是专有一位司香女官名唤香橘么?或许她识得此物。”
我瞟一眼夏斯阙,心中隐有不悦,他倒真会物尽其用。
“既如此,皇帝不妨将人唤来。”太皇太后声沉气喘,身子微微打晃。
“皇祖母!”刑蕙祯急道,请示暂回暖阁等候。太皇太后在风中站立多时,又经惊吓、猜疑,此刻也只得点头应允。
夏斯阙不肯离开春晖堂一步,刑岳也以“外臣不便听闻内廷之事”而告退。所以西暖阁里只有太皇太后、我和后妃。
香橘奉召而来,我用绢帕托了丹红香粒亲自递到香橘眼前:“这个东西,你可识得?”
香橘捡起一粒,凑到鼻下轻嗅,疑惑道:“主君,这东西似是原先丹丹国进贡的辟寒香,不过此香禁绝已久,奴婢也不敢十分肯定。”
说完,她将绢帕上的十数颗香粒悉数倒在掌上,掂了掂道:“这些,足够奴婢查明这是否辟寒香了——主君,奴婢求一空室查验此香。”
“就在这里查验。”太皇太后突然开口。
香橘不知所措,抬头看我。
我问道:“香橘,辟寒香可有毒?”
“无毒”
我当机立断:“那就在这暖阁中验香。”
香橘让人先将手炉熏笼之类尽数搬出、门窗大敞,料峭春风吹入,顿觉凉意十足。香橘不急不缓讨来香炉,焚起丹红香粒。我闻到类似胡椒的香气,随即只觉室内暖意上涌,身有薄汗。再看暖阁中其他人,都是面色泛红。
“辟寒香!这就是辟寒香!”
香橘惊呼的同时,将香炉中香料洒出,抬脚用力捻熄。
第146章 名分()
香橘将辟寒香上的火星儿小心踩熄,这才举袖揩去脸上薄汗,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
“你适才不是说,辟寒香无毒吗?”见她如此慎重熄灭残香,我不禁起疑。
“回主君,奴婢从未见过辟寒香,这还是头一遭!奴婢曾从内廷秘籍上读到过对辟寒香的性状、功用的描述,辟寒香若点燃片刻即熄灭便无大碍;可若是长久浸染辟寒香,则于身体有损!”
闻言我心中一动,春晖堂香炉里乍现禁香,难道竟是针对太皇太后不成?
“什么样的损伤?”刑太后沉声问道。
香橘瞥一眼脚下的丹红颗粒:“回太后娘娘,秘籍载辟寒香一经点燃人皆觉室内暖意上涌、人皆减衣,宫中曾奉为圣物。可后来人们逐渐发觉,辟寒香催人脉系加速、心血上漾。所谓的室内暖如三阳,不过是逼出人体内热意。辟寒香燃尽之后,人反觉冷寒彻骨。若久熏此香,则易致气血上涌、头晕目眩,据传曾有人燃此香而致死!”
原来如此!
难怪太皇太后日常饮食、作息极有节制,何以会气血上浮,头晕目眩?御医曾为此大惑不解。问题竟出在了熏香上!
我无端打了个冷战,不知是不是刚刚香橘点燃的那点辟寒香所致。
淑妃和郭茹有孕,身子难免敏感,嗅进辟寒香后致使小产。换言之,若无今日之事,那慈寿宫香炉中的秘密几时才可昭然若揭?淑妃和郭茹的孩子,竟是替太皇太后而死!
“冯拂!慈寿宫上下,所有殿阁香炉熏笼,一律彻查!看哪里还有阿堵物?!”太皇太后凛然凭几而坐,且惊且怒。
“是!”冯拂领命,正要率领侍监搜宫,就见陈圆脸色煞白慌忙趋入。
“禀太后娘娘,宫中奉茶女官阿江服毒自尽!”
太皇太后手指剧烈抖了抖:“就从阿江下处搜起!”
半个时辰后,冯拂手捧白瓷花盏双膝跪地,我瞥见花盏里放置一枚银镂丝的香薰球并三四颗辟寒香。
“奴才万死!”冯拂俯伏请罪。
太皇太后重重呼出一口气,示意冯拂说下去。
“奴才自阿江下处搜得香薰球,内中剩余数十辟寒香粒。奴才另从敬惜殿搜出四粒辟寒香,都出自娘娘惯坐席褥旁摆放的博山炉中。”敬惜殿和春晖堂,同为太皇太后日常燕坐休憩的殿阁。若无太后信任,等闲出入不得。
而且慈寿宫里用人一向谨慎,贴身服侍太后的内监宫婢,皆自亲族府门遴选而上,且没有三四年的时间,近不得身伺候。
“阿江是谁家进上的?”
“回太后娘娘,阿江出自御史大夫裴大明的府邸。四年前裴御史自西北苦寒之地被召回,为表孝心进上四名内监四名宫女。一年前因娘娘身边奉茶女官出缺,故此奴才将她调派到娘娘身边奉茶。奴才曾察得阿江幼时入教坊司习胡旋舞,先帝崩后国中禁胡旋舞,凡在幼徒皆给银遣散奴才一时失察,疏忽了康娘同在御史府,奴才死罪!”
裴御史为刑太后外甥,年少也曾狷介,将本该处死的胡旋舞姬康娘私带出宫,气死了母亲。太皇太后也正因此将裴家流放于西北苦寒之地。
乍闻“康娘”二字,太皇太后惶然起身,双唇颤抖似用尽全身气力:“麒儿!她这是为麒儿来向我索命?”
冯拂连连叩首:“不!太后娘娘!当日若无娘娘慈恩,康娘她怎能出宫?她应感激娘娘才对!”
他话音未落,太皇太后已晕厥过去
“皇祖母!”我抢步上前,刑太后倒在我臂弯里,我看见她眼角闪出一滴浊泪。
阿江被盛殓厚葬,所有裴府进上的侍监宫婢均获金帛重赐,使归乡里。
在那日之前,我同大多朝臣都只将裴御史看做酒囊饭袋。然而太皇太后和冯拂的一问一答,却诡异的紧。我细思这几年裴大明坐镇的御史台,虽无显赫政绩,却也未出太大纰漏。
阿江、康娘、胡旋舞姬、还有太后口中的麒儿这些如同疑云迷雾,笼罩在裴府上空。当时我只一心拨开云雾,却未料我将为此斩断血脉手足的牵系。
延和二十二年五月初六,册封嘉郡王夏斯阙为嘉亲王,授金册金印,赐佩金紫龙鱼袋。同时晋封王府妾侍郭氏为嘉亲王侧妃,另赏赐珍玩妆缎若干。
郭茹获得朝廷颁赐的名分,这本是夏斯阙此行入京的目的。然而这名分却是以他们孩儿的性命为代价换取的!不知夏斯阙心中认为是否值得。
册封当日,我着衮冕御太极殿,接受嘉亲王的叩拜大礼。
耳畔只听得静鞭声声、韶乐庸庸,在太常寺卿的主持下,夏斯阙行礼如仪。可我却止不住的走神,前日西暖阁侍疾的情景如在眼前——
太皇太后同我闲话家常一般:“石奴,你可知我为何一直拒绝册封郭茹为嘉王侧妃?”
“只因她曾早寡,为再醮之妇?”
刑太后忍不住笑着摇头:“那不过是一时的说辞罢了!”
太皇太后自诩恩怨分明,淑妃和郭茹在慈寿宫里因她而小产,她少不得加以抚慰。郭茹获封亲王侧妃的同时,陇西李氏也得厚赐。
“郭茹她是宁远将军郭凌云的女儿!她若无名无分,在王府里便什么都不是。可一旦封做王妃侧妃,那就等同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