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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馎饦为我卸下衮冕的时候,小声劝道:“主君今晚若不留宿丽正殿,似有不妥。”
我撇撇唇角:“朕只不过来此更衣,又没说不去丽正殿!”
我换上常服,悄无声息地走进丽正殿。刑蕙祯身着朱红襦裙,静静地坐在室内一隅,独向壁角,寂然不动。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以至于我已走至身旁,她依旧未觉。
“皇后?”我轻声唤她。
刑蕙祯没想到我会去而复返,她站起身,错愕不语。
“今日挨了太皇太后的训示,皇后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我促狭地看着她,抽抽嘴角笑了。
或许是我的笑容,再度让她忆起昨晚的恶言相向,刑蕙祯猝然转身:“臣妾无话可对皇上说!”
“噢!”我点点头,煞有介事,“既然皇后无话可说,那朕就不打搅皇后了,皇后早些安寝。”
说完,我作势向殿外走去,我以为她会自身后叫住我。但是,直到我走至门口,身后依旧阒然无声。
我站住,回头去看,却见皇后站立远处一动不动,她那被朱红高腰襦裙包裹起来的纤瘦身影,显得坚毅无匹。我望着她的背影,不觉摇了摇头。
我依旧回到东厢,馎饦错愕:“主君怎么又回来了?”
“朕今晚还在这睡!”我没好气吩咐,“明日还要去太庙行礼,你伺候朕歇下吧。”
当夜,我宿于东厢,却再未提及回紫宸宫的话头。
***
大婚第三日,帝后同入太庙,在列祖列宗神影前,行谒庙礼。
侵晨,我看见形容枯槁的皇后,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昨夜她竟彻夜未眠!
我故意在她面前伸了个懒腰,冕旒随着我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窸窣之音。她淡淡地看我一眼便转过脸去。
太庙立于九重高台之上,巍巍庄严,内供列祖列宗神影排位,左昭右穆。
奉上太牢之礼及玉帛、祭酒,烟雾缭绕之中,我和皇后拈香,行三跪九叩大礼。
当我们站起身,太常寺卿高声道:“礼成——”
自纳采问名起,直至今日的谒庙礼,所有大婚典仪,终于结束。
立于太庙外的层层台阙之上,秋风烈烈,鼓动我的袍服。台下,群臣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编钟、鼓乐齐响,编织出一片肃穆浑厚的气氛。
我昂然迈步,走下高台。
皇后与我并肩而行,因此我只要稍稍侧首,便可看到她的身影,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了,为了保持帝后步调的一致,我们始终留意着彼此。
行至中途,我惊觉皇后神情恍惚,似乎时刻都有可能晕倒,便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刑蕙祯没想到我会止步,她不知所措地看向我,脚下随即踩空,身子略顿了顿,不由自主向下倒去。
“皇后!”我低呼一声,跃下几级台阶,双手揽住她的臂弯。
如此一来,我们便面面相对了。
刑蕙祯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她勉强睁开眼眸,作势要推开我。
我挺了挺胸,压低声音说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若不是皇后,朕才不管你!”
停在我胸口推拒的手蓦然失去力度,她瞥过脸去,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惊见适才发生的一幕,群臣尽皆惶恐。
我示意无事,看向刑蕙祯:“还能走么?”
她用力点头,泪盈于睫,我适才情急之下的那句话,终是伤了她的心。
接下去的路,必须走下去。不过这一次,我的手始终扶在皇后的臂弯处,直至最后一层台阶。
第54章 呈祥()
车辇刚一停稳在凤仪门外,我不顾刑蕙祯的推阻,将她一直抱到丽正殿的凤榻之上。
沿路女官内侍尽皆俯首,不敢侧目。可饶是如此,刑蕙祯原先苍白的脸上,也因羞愤而沾染了一重红晕。
我随即坐在榻旁,停顿片刻,将她受伤的脚,放在我的膝上,轻缓揉动:“朕已命人去传侍御医,今日记得不要沾热水。现在疼得怎样了?”
刑蕙祯低头不答。
这个看似随意的姿势,无端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我突然意识到,她的脚踝搭在我膝上,我的手握住她的脚腕,这是只有亲密如夫妻才能有的狎昵。
“怎么不说话?再不说话,朕就只好自己看了!”
我脱掉她的凤头重台履,露出里面的青纱罗袜。
我拈住袜带,一脸坏笑:“还不说话?朕可当真要解开了?”
一滴水珠,在我眼前划过一道晶莹的垂线,掉落在我黑色衮袍的衣摆上,迅速洇染成不规则的圆。
我:“”不会是哭了吧?
似乎为了印证我的猜测,越来越多的水珠滴落下来,我眼睁睁看着我的袍摆湿了一片。
“喂”
“皇后?”
“蕙儿?”
无论我怎么唤她,就是没有任何回应。
我只得伸出双手,刚刚碰触到她的脸颊,我的手掌就被沾湿了。
我看着手上的泪水,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天性骄傲的刑蕙祯,不同于弱柳扶风而又小鸟依人的周慧,刑蕙祯怎么可能轻易在人前洒泪呢?
除非是
许久,我认命地叹了口气:“朕让你受委屈了?”
刑蕙祯身子猛地一震,她终于扬起一张泪痕斑阑的小脸:“请皇上休了臣妾!”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臣妾要回家!”
我终于懂了。
“你这是下堂求去?”
刑蕙祯用力点头,更多的泪水洒下来。
“这宫里不好吗?”
“臣妾大婚前,确是很喜欢这未央宫,做梦都想成为这座巍峨堂皇宫殿的女主人。所以大婚当日,我满心欢喜,登车入宫。心心念念,唯有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谁知大婚当晚,皇上冷言相向!还有太皇太后以前太皇太后从未声色俱厉的训斥我!”
我理解刑蕙祯此时的失落情绪,同时也为她单纯的头脑而哭笑不得。
“你这痴儿!太皇太后她是宠你,才会训斥你!”
“我才不信!”她咬了咬唇,质问道,“那皇上为何对臣妾冷言相向?!”
我想都不想顺口说道:“朕那是同你玩笑。”
“当真?”她眼中闪过希望的光彩。看来她是宁愿相信我,也不愿相信太皇太后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违心地点头。
“如何?”我问道,“爱卿还想回家么?”
刑蕙祯如实回答:“我还是有一点想家。”
才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沾湿我的袍摆。
我叹口气:“哪里是你的家?你想清楚,这里才是你的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此身已归天家,哪里还回得去?”
刑蕙祯不会想到,这一场耀目迷离的皇家大婚,她被家族无限风光地送入宫廷,成为帝国皇后的同时,何尝不是做了家族的牺牲品。
她同我处境一般无二,都是无路可退!
我将她揽入怀中,伤感她命运的同时也难免自伤。刑蕙祯初时还想推开我,我用力将她简单的小脑袋按在我的颈窝处。
“别动!朕只不过让你换个地方哭而已!没看朕的袍摆都被你眼泪打湿了!”
我的手才一移开,她立即翘起脑袋:“臣妾不哭了!”
说完,还故意抹了把眼角。
我扭头看她:“真不哭了?”
“嗯!”她点头,神情无比认真。
“那好”我淡淡应声,而后开始着手脱厚重的衮袍。
“皇上为何宽袍?”刑蕙祯见我如此,一时不知所措。
我显得理所当然:“袍摆都被皇后哭湿了,再穿着难免起皱。织室每隔三年进上一袭衮袍,朕也只好省俭着穿了。”
衮袍过于宽袍大袖,不易穿脱,我费力地扯住一只袖子,看她一眼:“没见过你这样做新妇的!夫君宽衣,你竟在一旁呆看!”
刑蕙祯皱皱鼻子,不过还是凑到近前来帮忙。
“皇上要三年才换袍服?臣妾每一季就要做十多套新鲜衣裙呢!”
不料袍服刚刚脱到一半,就听殿门外尚宫请示:“奴婢启圣上、娘娘,侍御医在宫外候宣。”
我早已忘了传御医的事,这时候着实不想有人进来打扰。
“皇后的脚,还疼么?”
刑蕙祯竟然同我心意相通起来:“臣妾未伤到筋骨,已不太疼了。”
“那我们就不让外人进来?”
刑蕙祯忙不迭点头。
听着尚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一俟脱掉衮袍后,就开始动手解皇后的朱红祎衣。
“皇上做什么?”刑蕙祯故意向后缩了缩身子,含笑问道。
“这么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多难受?卿为朕宽袍,朕为卿解衣,礼尚往来!”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朕只有把你变成真正的皇后,你才能把这未央宫,当成你自己的家。”
大婚第三晚,我终是宿于皇后寝殿。帝后大婚,龙凤呈祥,到今夕总算实至名归。
***
次日晨起,盥洗更衣后,尚宫尚仪率领内监侍婢入内叩拜,恭贺帝后同寝。
尚宫笑问:“今日圣上是否依旧留在凤仪宫里?”
我正要点头依允,恰在此时,站于我身后的馎饦趁人不注意,暗中扯动我的袖子。
我一窒,说道:“今晚朕还是回紫宸宫去吧。”
闻我此言,皇后不禁面色黯然。
我当着众人的面,向她伸出手去:“皇后。”她看了看我,握住我的手。
“看皇后脸色不好,是不是昨晚累着了?”
我将闺房私语公之于众,饶是刑蕙祯不看重礼法,此时也难免满脸飞红。
“今日要好好休息,明晚朕再来看你!”
适才的黯然早已消逝无踪,刑蕙祯双眼亮晶晶的看向我:“是,臣妾遵旨!”
第55章 血书()
我回到紫宸宫,汤圆汤饼六人无一遗落,都在北阁候我。
“今日竟这么齐!别是你们商量好了,要借朕大婚之喜,来讨要赏银吧?”
我倚窗而坐,懒洋洋的目光从这六人脸上依次划过——因连日来在凤仪宫中同皇后虚与委蛇,
眼下终于回到我的寝殿,言谈语气难免因放松下来而略带随意。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今日实在不该以随意轻松的情绪,面对我这心腹六人。
凝重,这是我从他们脸上能找到的唯一表情!饼饵和馎饦自不消说,就算拾到金子也不会笑笑,尽日顶着一张棺材脸四处吓人。可就连时常傻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鹿脯和驼羹,此时此刻在他们脸上也难觅一丝一毫的笑纹!
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即刻要驾崩一般。
不对,气氛实在太过诡异。
我依次看过去,早已不觉正襟危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回主君,确是有事发生。”饼饵走之我面前跪下,自袖筒中取出一块葛布,双手捧着托在我眼前,“奴才受人之托,敬呈主君御览!”
立时,一股呛鼻的铁锈味在我四周弥漫开,我下意识掩鼻。
“什么阿堵物?拿下去!”
饼饵非但没有退下,反而膝行近前两步:“主君大婚之际,御史台会同中书、门下二省,问成大理寺卿忤逆父妾之罪,太皇太后命命依律问斩,籍没家产!”
这本就在我意料之中,因此不觉惊讶:“忤逆不孝,罪在十恶之中。顾云清被安了这个罪名,谁也救不了他。”
“主君尚不知这几日的情形”,汤饼躬身道,“顾云清之父妾曹氏,久有恶名,顾云清弱冠之年登进士第,授中书省左补阙,当时已为朝廷官员,然曹氏动辄诟骂捶楚。其后顾云清不堪其辱,居父丧后携家眷出离家门。顾云清并非不孝,舍父妾而去也是事出有因。自顾云清被鞠,其乡闾、僚属纷纷具名上书,请旨恩赦。太皇太后对此统统无视,执意将其问斩。”
我终于接过饼饵手中的葛布,示意他起身:“这个算是顾云清狱中手书?”
饼饵叩头在地:“奴才失职,刑部狱如铁桶箍就,奴才无法进入。”
“你进不去,但有人出得来?”
“主君英明,正是如此!刑部狱丞,原系大理寺狱吏,愤于顾云清无辜蒙冤,因此将手书托大理寺少卿,转呈御前。”
我无奈地笑了:“呈给朕又有何用?朕又不能赦他无罪!”
话虽如此,我还是展开葛布,只当是看看顾云清还有什么未了的身后事,或许有些是我可以帮得上的。
我依旧掩鼻,心不在焉地看过几行,而后,我再不能维持那份超然物外的淡定。
冷汗便自我身上涔涔而下,我此时方才后知后觉,汤圆等人何以一脸凝重!他们并非无聊到要管这桩闲事,他们忧虑的,是我的安危!
“臣顾云清启:臣遭此冤狱,天下士子有目共睹,有冤而天下皆知其冤,无憾无憾!
“然臣有一语,若不得上达天听,则泉壤之下,臣无言以见丞相。刑贼扑杀丞相旧人,非为私恨,实意在一图籍耳!得此图籍,则区区十万铁骑,可破南梁防线!得此图籍,则廿年前夏、梁和议可置之不顾矣!得此图籍,则大位易主天地变色,在朝夕之间耳!
“臣亦未得睹此图籍,不知下落何处,深负丞相所托,以致愧对陛下。今日死局已定,臣无恨无憾,唯恨姜逢禽兽之辈。死后若魂灵有知,必环绕姜逢之所在。尽啮其皮血骨肉,不足以解臣之恨!”
书到末尾,已是血痕斑驳、思绪混乱,我要费力辨识,才能看清楚最后一行血字。
我呆愣愣地坐在窗下,“大位易主天地变色”八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刑氏之所以还肯奉我为帝,是因为二十年前夏、梁的停战和议,那一场为世人称道的联姻,使我身上得以凝聚了夏、梁皇族的血液。
刑氏并非尊我,而是忌惮南梁!
但若有朝一日,南梁防线可以一举踏破,山河重归一统,当年的和议势必成为一纸空文,那么我呢?
我清楚地知道,当刑氏找到图籍之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