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锦人家-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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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杨石氏猝不提防,哎呀叫了声,被杨静渊推倒在榻上。
他脸上的平静像碎裂的瓷,片片冰裂。杨静渊愣愣地望着她,脑中浮现出的却是昨天傍晚柳姨娘站在回廊上的美丽身影。
“三郎君,你差点伤到太太了。”雪青责备了杨静渊一句,扶了杨石氏重新坐好。
十八年辛苦养育,他心里终究还是惦记着他的亲娘啊!杨大老爷的冷落偏心,十八年来细心照料杨静渊的往事齐齐涌上了杨石氏心头。她捶着床榻放声大哭:“你姨娘一心想陪着老爷,你要怪母亲没看好她没拦着她,你就怪吧!”
杨静渊重重地朝她磕了个响头,爬起来跑了出去。
“你你……你这个白眼狼啊!”杨石氏指着他的背影哭着大喊了起来,“她连一口奶都没有喂过你啊!是我牵着你学走路,是我教你识字,三郎,你怎能这样对我……”
“太太,太太您别胡思乱想,三郎君那也是人之常情。老爷和姨娘前后离世,三郎君要是若无其事,那才叫白眼狼呢。”雪青轻声劝着杨石氏。见她慢慢平静下来,仰躺在引枕上默默流泪,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净脸。
杨石氏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嚅嗫着问道:“柳姨娘想陪老爷,我没有拦着她。雪青,我是不是做错了?”
“太太,拦得了柳姨娘一天,拦得住她一世么?哀莫大于心死。”
听了雪青的话,杨石氏的手慢慢松开,喃喃说道:“二十年前,我的心就已经如死灰一般了。”
第154章 血字()
大老爷丧事人手不够,乐风苑留了两名仆妇看守柳姨娘的灵堂。没有白鹭堂那种素幡遮天蔽地壮观,仅在院门与回廊上挂起了白纱灯笼。
只隔了一夜,回廊上已散落了风吹来的落叶,落了一层薄灰。光洁的木地板变得黯淡无光。杨静渊踏上回廊,呆呆地望着正厅帐幔后那口黑漆棺木。
他记性好。隐约能记住三岁多时,第一次认得的柳姨娘。嫡母牵着他的手告诉他:“三郎,这是柳姨娘。”
她温婉地对他一福,叫他:“三郎君。”
她跟在父亲身后离去。自己问嫡母:“爹为什么不和我们住一起?”
听到嫡母说爹和柳姨娘在一起。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她扔了过去。他的力气小,石头没扔多远就掉在了地上。嫡母忍俊不禁,抱着他道:“三郎为何要扔向姨娘扔石头?”
他撇撇嘴抱着嫡母的脖子道:“没有她,爹就和我们一起住了。”
嫡母哈哈大笑。
直到他长大,柳姨娘永远留给他的都是远远的身影。站在小径上的,站在回廊上的。她从来都不曾抱过自己。一次都没有。
“都下去吧。我想陪陪姨娘。”
两名仆妇不安地应了,退到了门外。灵堂里,只有两盏长明灯静静陪着棺木。杨静渊没有上香磕头,他直接掀起了帐幔。尚未钉棺,他微微用力推开了棺盖。
天还尚凉,柳姨娘除了脸色青白,没有别的变化。脖颈间隐隐露出一道青色的勒痕。杨静渊的心卟咚卟咚地跳了起来。他轻轻揭开了衣领。他是习武之人,分得清是自尽还是被人勒死。他长长地透了口气。一个是养了他十八年的嫡母,一个是亲娘。杨静渊不知道如果姨娘是被人勒死,他该怎么办。
柳姨娘仍然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的孝服。都在忙大老爷的丧事,也没有人想着给她梳妆打扮换身华丽的衣裳。她只是个姨娘,能给她布置灵堂供奉香烛纸钱,已经不错了。
“这样也好。姨娘也希望穿这身衣裳去黄泉寻父亲吧?”杨静渊喃喃说着,看到了柳姨娘腰间悬着的白色缎面绣兰草的荷包。
他长这么大,姨娘连双鞋都不曾给他做过。杨静渊取下了荷包,攥在了手里。荷包很轻,里面会装些什么?银票?他打开抽出了一张帕子。石青的绢帕上写着淡淡的血字:“舒”。
杨静渊抬起了柳姨娘的手,看到右手食指被咬破,大概被她吮过了,伤痕很小,结了紫黑色的血痂。
幸亏她是自尽,又恰逢父亲去世,府里忙不过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还留下一个血字。
柳姨娘温婉,却又这样聪慧。怪不得父亲会独宠她二十年。
杨静渊将绢帕与荷包塞进了怀中,抱起了柳姨娘。他轻轻地抱着她,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您到死都还惦记着我。我一直想你能抱抱我,想知道被亲娘抱着会是什么感觉。”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哭出声来。
慢慢长大后,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不能进织坊学织锦辨锦,明白了自己只是个庶子。姨娘过得好,嫡母娇纵着自己。他不愿意去破坏家里的和谐欢乐。姨娘可以和父亲恩爱地过日子。嫡母可以舒心地过日子。他为什么要去纠结,亲娘更好还是嫡母更好。
可他是这样孤单。他无所事事,成天游手好闲。就连他那个师傅,都是看在杨家花了大笔银钱的份上,收他为徒。
杨静渊小心将柳姨娘放进棺中,合上了棺盖:“是有人害爹,不是娘狐媚害了爹。”
他退了出来,轻声说道:“您再等等,三郎知道您的心愿,定会让您如愿以偿。”
他不知道那个舒字是什么意思。但他相信,柳姨娘既然肯留下这个字,就一定有办法让他明白这个字的意义。
离开了乐风苑,杨静渊回了白鹭堂。
吊唁的人不断,杨石氏歇了一会儿,听说族老们过来,从内堂出来还礼。
杨静渊过来时,见杨静山扶着嫡母正往厅里行去。他上前一步道:“我有话对母亲和大哥说。”
杨石氏看了眼旁边的族中长辈,淡淡说道:“三郎,有什么话迟些再说。你去灵堂与你二哥一起做孝子。”
“母亲。”杨静渊等不得。
“三郎!往来宾客这么多,你大哥二哥从昨晚到现就没阖过眼,忙着打理你爹的丧事,一直跪在灵堂做孝子。你能懂事一点吗?去灵堂跪着!”杨石氏突然发了火。
杨静渊抿紧了嘴,低声说道:“是。”
杨石氏说完转身就走。
“三郎,去灵堂帮着照应下。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娘心里难过,你别放在心上。”杨静山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走了。
胸口闷闷地难受。父亲走了,姨娘也自尽了。他真是只有一个人了。杨静渊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该他做的,他都会去做。
他大步朝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杨石氏与杨静山兄弟,以及杨家二房三房的当家人正在听族老说起家主一事。一名管事匆匆跑了进来:“大太太不好了。三郎君在驿馆门口负荆请罪,惊动了州府衙门。舅老爷急得不行,吩咐了人前来报信。”
满堂震惊。
“三郎又闯了什么祸?”
“负荆请罪?在驿馆门口?他这是要丢尽杨家的脸啊!”
“驿馆?他得罪了哪路大员?”
杨家的族老们议论纷纷。
明明南诏白王卖了人情给杨家,他还去衙门自首把事情挑破闹大。“孽子!”杨石氏喊了声,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各位叔伯长辈,三郎做错了事,肯负荆请罪,证明他有担当。小侄先去瞧瞧。”杨静山心知是昨晚行刺晟丰泽的事。他当即立断,将家事托付给了二郎静岩,带着管事匆忙赶去了城中驿馆。
驿馆前围满了衙役。都知道杨静渊是石参军的外甥,衙役们也没动他。尽责地拦住了看热闹的百姓。
石参军不方面露面,听着衙役带回的消息,气得直扯胡子。本来心照不宣,就把事揭过了。杨家舍些钱财就过去的事,如今被杨静渊这样一闹腾,他不就落实了徇私枉法的罪名?
杨静山带着人快马赶到,心里也这样想着,见到单膝跪在驿馆前,半袒着衣袍背着根荆条的杨静渊,上前一耳光就扇了过去:“你还嫌家里事情不够多?”
第155章 一起负荆()
杨静山一耳光将杨静渊的脸扇得偏到了旁边。引得四周围观的人发出了惊呼声。
“他这是在做什么?向晟丰泽负荆请罪?”季英英挤在人群中看着,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杨季两家结了亲家。杨家照着礼仪遣人到季家报丧。季氏还没清醒。季耀庭带着妻子进城吊唁。季英英的脚才养好。她的身份不方便去杨家吊唁。可是半个多月来,杨静渊一直没有消息。她忍不住就跟着哥嫂一起进了城。
耳光清脆,季英英哆嗦了下。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看着杨静渊向季家的仇人认错讨饶?杨静山的耳光像扇在她脸上似的,季英英扭头拉扯着哥哥挤出了人群。
“杨大老爷过世,他不在家守灵,跑这儿闹事,定有不得己的原因。妹妹,你别生气,回骡车等着哥哥好不好?”未来妹夫做出这样的举动,季耀庭臊得脸都红了。也许是和杨静渊的关系隔得较远,他还能保有理智。
季英英气愤地指向杨静渊的方向道:“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在向晟丰泽负荆请罪!他知道晟丰泽是什么人吗?我就算是死,也绝不向晟丰泽弯腰低头!”
“哥哥去探探原因好不好?杨三郎又不知道咱家和晟丰泽结了仇。”季耀庭叹了口气。
晟丰泽送药来的那晚,杨静渊不听自己解释,扬长离去。晟丰泽故意向他表露出与自己的暖味。今天他当众向晟丰泽负荆请罪。他,难道就忘了那天晚上吗?夺妻之恨是个男人就不能忍。他杨三郎难不成还要谢谢晟丰泽轻薄自己?
杨大老爷过世,季英英早把两人这段时间的冷战抛到了旁,只想着杨静渊会如何伤心难过。她跟着哥嫂进城,是想请哥哥那着机会把杨静渊叫出府来,想好好安慰他。没想到居然看到这样一幕。季英英气得扯紧了哥哥的胳膊:“不准去!咱们进城是给杨大老爷吊唁的,不是为了来看他当街哗众出丑的!”
她说着硬拉着哥哥上了骡车,直接吩咐季富:“换条路走,绕一点道也没关系!”
“妹妹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张四娘一直留在骡车上,见兄妹二人脸色难看的上了车,季英英已是满面泪痕,不由担忧起来。
“我才没哭呢!”季英英答了一句。见哥嫂神情模糊,她眨了眨眼睛,两滴泪滚落而出,神线变得清楚。她摸着自己的脸,掌心沾满了泪水。
季耀庭认真地看着妹妹问道:“英英,你这样生气,是气他向咱们家的仇人认错?还是觉得他是你的夫婿,丢了你的脸?”
季英英哽咽道:“他大哥当众打他,所有人都瞧着他跪在驿馆门口……我,心里难受。我不想再看下去。”
话说出口,季英英也愣了。
不是因为他向仇人低头讨饶,也不是觉得丢脸。他让她心疼。
因为心疼他,所以生气难过。
季耀庭忍不住叹息:“哪咱们就不看?”
可她又忍不住不看。不想扔下他离开。季英英想了想道:“哥,我想回家。”
看今天这情形,妹妹是没机会和杨静渊好好说话了。季耀庭点头同意道:“让季富叔先送你回家。我和你嫂子回头雇辆车。”
季耀庭与张四娘下了车,另绕了道去杨家。骡车慢吞吞地离开驿馆,季英英挑起车帘看不到兄嫂的身影,赶紧对季富道:“季富叔,你在这里等等我。”她戴上了帷帽,跳下车,走向了驿馆。
晟丰泽仍然没有现身。杨静山被各种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三郎从前再胡闹,不过就是和城中一群纨绔争风吃醋,好胜打架。丢杨家人脸面的事,还从来没有做过。他伫在驿馆门口被人指指点点,一夜未睡,已为疲倦。想到家里还有族长与丧事,杨静山的火气怎么也控制不住:“三郎,跟我家去!你别忘了,咱爹尸骨未寒!”
他伸手去拉杨静渊,被杨静渊甩开了。杨静渊一副惫懒样:“大哥,小弟在给南诏白王负荆请罪呢!等办完事,弟弟再家去!”
“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杨静山贴近他,咬牙切齿地提醒他。
“知道!就是知道,三郎才跑来请罪嘛。”杨静渊说着扭过了头,中气十足地朝驿馆里
大声喊道,“南诏白王!我杨三郎为了昨晚喝醉了酒,不服气你的侍卫吹嘘武功比我大唐男儿强。翻墙进了驿馆想比试来着。冲撞惊扰了王爷。大唐和南诏睦邻友好,杨三郎担不起破坏两国邦交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向王爷负荆请罪来了!”
杨静渊一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高兴。三郎这样做,是为了明明白白将石舅舅摘了出去。行刺变成了少年不懂礼仪,上门滋事。闹腾出这般场面,晟丰泽如果还想抓住这事当把柄,就显得小气了。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杨静渊,他竟然没想到这点,还打了三郎。
这时,一行人嘻嘻哈哈地挤进了人群。桑十四兄弟领头,一群纨绔少年纷纷袒露出胸膛,背着荆条来到了驿馆门口。
桑十四冲着杨静渊眨了眨眼睛,在他身边单膝一跪,大声说道:“元宵节小子饮多了酒,巷子太窄,一不留神冲撞了赴宴归来的白王车驾。杨三郎为兄弟两肋插刀,夜入驿馆寻南诏侍卫的晦气。我桑十四可不能让朋友独自扛了这罪名。王爷,今天桑十四也负荆请罪来了!”
一众纨绔笑嘻嘻跟着在两人旁边单膝脆了,大声叫道:“莫非南诏白王这般小气?看不起我等?”
“我们负荆请罪来了!王爷您就出来吧!”
周七郎是个人来疯,拍着能见排骨的小胸脯道:“众位哥哥是替我周七郎打抱不平,才冲撞了白王。王爷要抽我荆条,我周七第一个挨着,谁也别和我抢!”
有少年白他一眼道:“周七郎你就是个傻的,还有抢着去挨打的!”
众人哄堂大笑。
纨绔少年们穿红着绿,帽簪绢花,偏不轮不类地袒着半边肩膀,背上绑根荆条。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将驿馆前变成了菜市场般热闹。
“十四哥。”杨静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