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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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他也一定会把她救起来的。再说,害怕她把他拖下水,这种想法也是很见不得人的。(在麦克米伦敦促他悔过,同上帝和解以后,有好多个夜晚他躺在床上,就是这样自己跟自己说理、辩论的。)是的,这些他都得向自己承认。如果这是桑德拉的话,当然,他马上会想办法去救她的命。既然是这样,那他应该就这一事表示忏悔——如果他决定向麦克米伦忏悔的话——或则向不管是哪一个人吐露真情的话——只要真的要讲——说不定甚至还要向公众讲。可是,他一旦决定这么忏悔了,会不会导致他势必被定罪不可呢?难道说现在他乐意给自己定罪,就此把自己性命也都送掉吗?
不,不,也许最好还是等一等——至少等到上诉法院对他的案子作出决定以后再说。反正真相上帝早已知道了,干什么要让他的案子冒风险呢?他确实是难过极了。现在,他已经认识到这一切该有多可怕——除了罗伯达惨死以外,他还造成了多么巨大的痛苦和灾难。不过——不过——生活不还是那么美好吗?啊,要是他能逃出去该有多好!啊,只要他能离开这里——永远不再看到、听到、感受到如今笼罩着他的这一片可怕的恐怖该有多好。这姗姗来迟的薄暮——这姗姗来迟的拂晓。这漫漫的长夜呀!那些长吁短叹——那些呻吟哭泣。那日日夜夜持续不断的折磨,有时看来他好像真的快要发疯了。要不是麦克米伦眼下看来对他恩爱有加——那么和蔼,有时还能吸引住他,让他得到不少宽慰,说不定他早已发疯了。他真巴不得有一天能跟他坐在一起——不管是在这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把一切都告诉他,听他说说,究竟他是不是真的有罪,如果说真的有罪,就要麦克米伦为他祈祷。克莱德有时分明感觉到:他母亲和麦克米伦的庇佑祈祷,在这个上帝面前,比他自己的祈祷要灵验得多。不知怎的,现在他还祈祷不成。有时,他听到麦克米伦在祈祷,那声音如此柔和,如此和谐,穿透铁栏杆向他传过来——或是他读加拉太书、帖撒罗尼迦书、哥林多书'11'上那些话,那时他觉得,好像他非得把一切都告诉这个牧师,而且尽可能早一些。
可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六个星期以后的某一天——当时邓肯牧师因为克莱德一直闭口不谈自己的事,正开始绝望,觉得自己无法引导他真心忏悔,从而使他的灵魂得到拯救——突然间,桑德拉来了一封信,说得确切些,是一张便条。那是通过典狱长办公室送来的,由这座监狱的新教牧师普雷斯顿吉尔福德交给他的,只是信上并没有署名。信纸倒是挺好看的,而且,按照监狱的规定,已被拆开,看过了。不过,这封信的内容,在典狱长和吉尔福德牧师看来,都认为除了同情和责备以外,没有什么其他内容。而且,一望可知这封信是他的案子里一再提到过的那个名闻遐迩的,也可以说声名狼藉的某某小姐寄来的,尽管一时还无法加以证明。因此,经过相当长时间考虑以后,就决定不妨给克莱德看看,他们甚至还认为应该给他看看才好。也许可以给他上有益的一课。罪犯的出路。所以,待到漫长而慵倦的夏天已经过去(这时,他入狱快要满一年了),在暮秋的某一天傍黑时分,信才交给了他。他手里拿着这封信。尽管这封信是用打字机打的,信封上既没有发信日期,也没有发信地址,只是盖上了纽约的邮戳——可是不知怎的,他还是本能地感到,这也许是她寄来的。于是,他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甚至连手都在微微颤抖了。接下来他就看信——在这以后好多天里,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克莱德,给你去信,为的是让你不要觉得你往日的心上人已经把你完全忘掉了。她也饱受了痛苦。她虽然永远也不能理解你怎么会干得出这等事来,但即便是现在,尽管她永远也不会再跟你见面了,她并不是没有悲伤和同情心的,她还祝愿你自由和幸福。”
但是信末没有署名——丝毫没有她亲笔书写的痕迹。她怕签署自己的名字。她心里想,现在她已离着他太遥远了,不乐意让他知道现在她在哪里。纽约!不过,这封信也许是从别处寄到纽约,再从纽约发出的。她可不乐意让他知道——永远也不乐意让他知道——即使以后他死在狱中,这对他来说,也许是在意料之中的。他最后的希望——他的梦想最后一点残痕,全都消失了。永远消失了!正是在那么一刹那间,当黑夜降临,驱散了西边最微弱的一抹薄暮的余辉的时候。先是有一丁点儿朦胧的越来越微弱的粉红色——随后是一团漆黑。
他坐在铁床上。他那寒伧的囚服上一道道条纹,还有他那灰色毡鞋,把他的目光给吸引住了。一个重罪犯。这些条纹。这双毡鞋。这间牢房。这难以预料而又骇人的未来前景,随时想起就让人毛骨悚然。如今又来了这么一封信。他的美梦也就算全完了!而为了这美梦,他竟然不惜孤注一掷,想要把罗伯达摆脱掉——甚至眼看着就要下决心把她置之死地。就是为了这美梦!就是为了这美梦!他摆弄着这封信,随后一动不动地把信抓在手里。现在她在哪里呀?也许跟谁在谈情说爱吧?也许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她的感情也变了吧。也许当时她仅仅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被他迷住了。有关他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揭发,毫无疑问,把她对他的全部感情永远化为乌有。她是自由的。她有的是姿色——财富。此刻,也许另有一个什么人——
他站起来,走到牢房门口,想让心中的剧痛平息下去。对面中国人一度住过的那间牢房,现下关进一个黑人——沃什希金斯。据说,他把一家餐馆的侍者刺死了,因为那个侍者拒不给他上菜,而且还百般侮辱他。他的紧邻是一个年轻的犹太人。他想去抢一家珠宝铺,把那里的掌柜给杀死了。不过,现在关在这里只是等死,他早就绝望透顶,彻底崩溃了——整天价多半只是坐在小床上,两手捂住头。克莱德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可以看到他们两人——那个犹太人还捂着头哩。不过,躺在小床上的那个黑人,却叉起两腿,一面在抽烟,一面还在唱——
啊,大轮在——转哼!
啊,大轮在——转哼!
啊,大轮在——转哼!
就是为了我呀!为了我呀!
克莱德驱散不了自己心里那些念头,便又掉过身去。
已被判处死刑!他非死不可。而这封信——标志着他跟桑德拉也就算全完了。这一点他分明感觉得到了。再见吧。“尽管她永远也不会跟你见面了。”他倒伏在床上——不是要哭,而是要休息——他觉得太疲惫了。莱柯格斯呀。第四号湖呀。熊湖呀。哈哈大笑——接吻——微笑呀。去年秋天里他渴求过的是什么呀。而一年以后——现在呀。
可接下来是——那个年轻的犹太人。当他心灵深处剧痛委实难以忍受,再也不能闷声不响的时候,就会哼起类似宗教祷告的曲调,让人听了简直心肝俱裂。这样的曲调许多同监犯人都大声反对过。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曲调在此时此刻,却又是再合适也没有呀。
“我作恶多端。我心狠手辣。我撒谎骗人。啊!啊!啊!我一贯不老实。我心里坏点子可多着呢。我跟那伙坏人在一块厮混过。啊!啊!啊!我偷过东西。我缺德透顶。我残酷无情!啊!啊!啊!”
还传来了那大个儿托姆鲁尼的声音。他杀死了跟他争夺一个妓女的托马斯泰伊,因而被判处死刑。“看在基督面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我也是一样。啊,看在基督面上,别再难过了!”
克莱德坐在小床上,心心念念正合着犹太人的曲调拍子——默默地跟着他一块哼唱——“我作恶多端。我心狠手辣。我撒谎骗人。啊!啊!啊!我一贯不老实。我心里坏点子可多着呢。我跟那伙坏人在一块厮混过。啊!啊!啊!我缺德透顶。我残酷无情。我心里老想杀人。啊!啊!啊!那是为了什么呢?一枕黄粱美梦!啊!啊!啊!啊!啊!啊!”
过了个把钟头,狱警把他的晚餐放在小窗口那块搁板上,克莱德依然纹丝不动。开饭了!半个钟头以后,狱警又来了,晚餐还撂在那里,动都没有动过,跟那个犹太人一样——于是,狱警就一声不吭拿走了。狱警们知道,关进这些笼子里的人忧郁时,反正就吃不下饭了。有的时候,甚至连狱警他们一口饭也都咽不下去呢。
注释:
'1'引自圣经新约腓立比书第4章第7节。
'2'以上诸篇均见圣经新约。
'3'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第7至10节。
'4'参见圣经旧约诗篇第10篇第11节。
'5'引自圣经旧约诗篇第19篇第1节。
'6'引自圣经新约约翰一书第3章第2节。
'7'同上第4章第13节。
'8'参见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第6章第20节。
'9'引自圣经新约雅各书第1章第17、18节。
'10'同上第4章第8节。
'11'参见圣经新约全书有关章节。
第187章()
即使是两天以后,克莱德那种颓丧的心态,麦克米伦牧师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因此很想了解一下原因何在。最近以来,根据克莱德的态度,他自然而然地深信无疑:他历次来监狱探望(如果说还不是指他宣扬的全部教义)所得到的反应,并不像他原先希望那么热烈,不过也看得出来,克莱德已在逐渐接受他的那一套宗教观点了。他觉得他规劝克莱德时说过颓丧和绝望都是很傻这类话,还是收效不小。“怎么啦!天惠神赐的安宁不是唾手可得吗?只须开口要就行了。凡是寻找上帝而又找到了的人(反正他只要去寻找准能找到),见到的不是悲伤,只是欢乐。‘上帝将他的灵赐给我们,从此就知道我们是住在他里面,他也住在我们里面。’'1'”他就是这么宣扬教义或是援引圣经上那些话——到后来——克莱德在接到桑德拉的信过了两周以后,因为这封信使他精神上一蹶不振,万念俱灰,终于想到,不妨请麦克米伦牧师跟典狱长说一说,允许他住进别的一间牢房或是一个单间,反正离开这里远些(克莱德觉得自己痛苦的思绪简直太多了,充满了这间牢房),以便跟他谈谈,听取他的忠告。他跟麦克米伦牧师说,他对不久前自己碰到的所有一切遭际,究竟该负多大责任,看来还不能理解,因此,麦克米伦已经谈得很多的有关心灵的安宁,他好像怎么都找不到。也许——一定是他的观点出了什么差错。其实,他很愿意把他被指控并被定了罪一事从头至尾跟麦克米伦牧师谈一谈,看看自己在认识上有什么错误。如今,连他自己也不免有点儿半信半疑了。麦克米伦听后感动极了——据他看来,这对拯救灵魂来说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也是对信仰和祈祷的真正奖赏啊。他马上就去找典狱长,典狱长也很乐意为这事效劳。于是,麦克米伦获准可以使用老死牢里一间牢房(他需要使用多久,就可以使用多久)。而且,麦克米伦跟克莱德晤面时,可以不受监视——只有一名狱警在外面过道里站岗值勤。
在那里,克莱德向麦克米伦牧师和盘托出了自己跟罗伯达和桑德拉的关系。不过,因为所有这一切在庭审时都已讲过了,所以,他仅仅提到了一些最重要的证据——除了他自己的申辩以外,也就是所谓回心转意这一说法;过后,他特别详细讲到了自己跟罗伯达在小船上那个致命的插曲。既然他早就策划过——因此一开头也就有此意——他很想知道麦克米伦牧师的看法,他究竟是不是有罪呢?——特别是因为他对桑德拉如此倾倒,对她还抱有那么多的梦想——这是不是也构成了凶杀罪呢?据他说,他之所以这么提问,因为这就是他在当时实实在在的情况——而不是像他在庭审作证时所说的那样。说他回心转意,那才是谎话。是他的两位辩护律师给被告辩护琢磨出来的好点子,因为他们不认为他是有罪的,并且认为这一计划方案才是达到无罪获释的捷径。但那是弥天大谎。再说,当罗伯达站起来想向他这边走过来以前和以后,他在小船上的心态——还有那一砸,以及在这以后的情况——这些当时他也都没有把真相说出来——确切些说,不是全部真相。至于那无意之中的一砸,现在他倒是很想弄清楚的,因为它对于他对宗教默念的尝试——他要清清白白地去见(如果说一定要见的话)创世主的心愿——会有影响,(当时他没有说明,其实,他并不是想这样去见创世主的)——其中有很多地方他还不能完全弄清楚,即使对自己来说也一样。事实上,哪怕是现在他自己觉得还有很多地方是难以捉摸,乃至于解释不清的。他在法庭上说他对她并没有勃然大怒——还说他回心转意了。但是,他并没有回心转意。事实上,就在她站起来向他这边走过来以前,他已处于一种复杂、困惑的心态之中,正如现在他所说的,几乎陷入昏睡或是麻痹瘫痪了,但是由于——由于什么引起的,连他也都说不清楚。一开头,他——或是过后——都是这么认为,一方面是由于怜悯罗伯达——或者至少是觉得自己对她太残酷,竟然打算砸她而感到害臊。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动怒了——说不定还有仇恨——因为她硬是逼着他做他所不愿做的事。第三——其实,他对这一点还不敢那么肯定——(他对这一点思考了很久,可是即便现在,他还是不敢那么肯定)——也许对这么一起罪行的后果还是心里惧怕——虽然在那时候,就像他现在一样,他心里想到的不是那些后果——或是别的什么——而偏偏是他没有能耐做他后来终于做了的事情——因此才恼羞成怒。
不过,当她站起来,想朝他这边走过来时,在他无意的一砸之中,倒是对她有些恼火的,因为压根儿不要她向他这边走过来。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即使现在,他委实还不能肯定——这一砸才会有那么大的冲劲。不管怎么样,反正事后他不能不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