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夜话-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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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两人走出院门时,一辆黑棚牛车已在静静等候,其上的白衣驭者向平原盛点头致意。
牛车缓缓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
沿着四条路大道路过了东五坊、东六坊路口,然后沿着东七坊路向北走。
“对方在哪里?”
“在东大寺那边。”
“啊,业成昨晚就躲在那里呢,对方果然是一直在追寻他吗?”平原盛微微皱眉,有些担心。
牛车突然停了下来。
寂静无比。
带着湿润水气的夜风徐徐从窗帘钻入。
“来了。”真珠说。
随着她的话音,平原盛好像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
由远即近,逐渐清晰。
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真珠卷起车帘,注视远方。
骑马的人影离他们越来越近。
平原盛本能的紧张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加湿冷厚重,自骨髓中透出凉意。
眨眼之间更近了。
坐骑是失去血肉仅剩下白骨的马,与地面接触的马蹄部分,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骑马人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包裹着骨头,象那种干尸,全身青白色,眼睛只剩两个黑窟窿,发出幽绿的诡异光芒,正好与平原盛的视线交汇。
平原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听见身旁的真珠忽然出声,“阁下是在找人吗?”
骷髅马发出“咴咴”的叫声,在主人的驱使下,停住脚步,向牛车这边小跑几步。
“不错。请问您知道藤原业成在哪吗?”
“你找他有何事?”
“有东西须向他转递,”那位彬彬有礼的说道,“在下是负责京城往来播磨国的驿使,传递完公文后,也会顺便帮私人转送信件,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他有点抱怨的语气说道:“我这里有别人给他的一封信。不知道这位藤原业成是什么人,到处乱跑,每次我听说他在何处,结果又没找到他。”
“藤原业成是我认识的人,东西由我代为转交可以吗?”真珠说完,下了牛车。
平原盛虽然害怕得发抖,也鼓足勇气握着佩剑站到她身边。
“那您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真是的,还有好多信,送完信我还急着回家呢。”
森冷的月光下,骑马人干瘪的嘴唇裂出一个恐怖的笑容,他返身去摸马身。
“咦?我的箱箧呢?我的信呢?”他惊慌失措的四下摸索。
眼中的绿色鬼火燃烧得更厉害了,比方才更加吓人。
真珠不慌不忙,镇定的说道:“你别慌,或许是骑马颠簸,在哪里不小心丢了也有可能,你好好回想一下路上发生的事。”
骑马人低头思索,“颠簸吗?我这一路上都很平稳。急着回家所以抄了条近路,晚上从岚山插过来的,好像遇到一个大坑,然后——”
他顿住了。
“然后——”
真珠没有催他。
骷髅马不时摇晃了一下脑袋,在原地踱步。
良久之后,骑马人露出明悟的表情。
“然后我就掉下去了。那条路我走熟了的,过于自信,没有发现那处已经塌落,我掉落悬崖——”
他带着哀求的神色看向真珠,“您是阴阳师大人吗?我、我已经死了?”
“抱歉。”真珠说。
“我、我怎么会死了呢?我的孩子刚刚出生,我急着回来见他,还有我的妻子,我的父母,叫他们以后怎么办啊?”
他痛苦的摇头,泪水化作一小朵一小朵的绿色火焰,滴落在地面。
骑马人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真面目,不可置信的盯住自己的手瞧了又瞧,又摸了摸骷髅马,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会找到你的,”真珠柔声道,“让你回家。那些信件和东西会到它们主人的手上,你不要担心。”
“呜呜——我、我叫木野,请找到我吧。”
在哭声中,骑马人和他的坐骑身影逐渐变淡,消失在空气中。
“太可怜了。”平原盛喃喃道。
次日平原盛到弹正台闲坐一阵后,转身就出了门。
现任弹正尹亦是出身藤原家族,藤原和泽中纳言兼任。他因年老,在仕途上估计已无法更近一步,对平原盛这等出身高贵、年纪轻轻便占据高位的官员甚是嫉妒,因此很宝贝的守护他的职权,唯恐让平原盛多接触一点实务。
见平原盛早早就出了弹正台,冷笑一声,“终于学会不那么自讨无趣了。”
底下人见风使舵,自然对平原盛敬而远之,这也是平原盛觉得束手束脚的原因。
平原盛今日提早离开,是受真珠所托,去查探骑马人的真实身份。
驿使负责传递朝廷往来公文、书信,隶属兵部省管辖。
兵部卿得知消息后立刻迎了出来。
平原盛虽然官职略低于他,但官位在他之上。
见礼之后,兵部卿笑呵呵的将他迎接入内。
“平原盛大人今日上门有何事指教呢?”
平原盛微笑着说,“并非公事,在下有个小小请托,希望兵部卿大人能帮忙查找一个驿使的身份。”
兵部卿面露为难之色,“那个,平原盛大人,你也知道,这是我部机密,您身为弹正台次官,若为公事,请发公文来;若是私事,请恕我无能为力了。”
“些许小事,也不能帮下忙吗?”平原盛有些诧异。
“抱歉。”兵部卿坚决的摇摇头。
往常也是曾与他一起喝酒聊过天的朋友,平原盛注视着他的表情。
对方神情有些躲闪。
平原盛有些明悟,或许是什么人在背后,想让他知难而退吧。
这朝堂上大家已经划好圈圈,各自分了地盘,无他的落脚之处。
可以容得下一个只知吟诗作画的公卿,容不下想要认真做事的官员。
平原盛以肉眼难见的幅度,小声叹了口气。
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那位夜晚徘徊在京都的,骑着骷髅马的鬼可能与此有关哦。”
“咦——!!!”
第185章 骑马人四()
受到惊吓后,兵部卿又好奇又害怕,说话的语气已恢复到从前的熟稔。
“你亲眼见到了吗?”他紧张的朝门外看了两眼,好像提到那个鬼,就会被鬼听到一样。
“对啊,我还和对方说话了呢,不然就不会来找你。”
“哗。”兵部卿震惊极了,“真是太了不起了,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鬼,说自己是负责京城往来播磨国的驿使,是在返京途中,因为抄近路,不甚摔落悬崖而死的。”
“这、这样啊!”
“他的鬼魂因为惦记着要带回京城的信件,无法安心长眠。”平原盛半开玩笑道,“对方可是您的属下,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也许会亲自上门向您求助呢。”
“那可不行,”兵部卿擦擦额头上的虚汗,“我可不想象藤原业成大人那样,变成怪谈的主角!”
他唤来了兵部丞,“把京都到播磨驿使的名簿找出来。”
未及半盏茶的时间,一本厚厚的名簿摆在他们面前。
兵部丞禀报道,“这条线路的驿使都在,并无失踪、失去联络的人啊?也没有叫木野的人。”
平原盛微微皱眉,一页一页翻看。
兵部卿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那个鬼,是不是记错了?毕竟是摔死的!脑子~~”
“不会,对方说得很清楚。他叫木野,孩子刚刚出世,有妻子,有父母……”平原盛垂目,手指轻轻在桌上一下一下敲击,思索着。
忽然抬眼,“找以前的名簿,五年、十年的,从近年的向之前的找!”
兵部卿吩咐一声,兵部丞又搬来了好几本名簿。
灰尘满面,纸张发黄发脆,需得小心翼翼翻页。
三人埋在故纸堆中翻找。
“找到了!大人,您看看是不是这个!”兵部丞惊喜的递过一本名簿。
平原盛和兵部卿连忙并头去看。
“姓名,木野,妻子里奈……从播磨返回京城路上失踪!应该就是这个了。”平原盛说。
“永祚二年,这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兵部卿惊讶道。
“派人去岚山找吧,接他回家,让他入土为安。”
兵部卿派了十名兵士跟随平原盛和真珠前往岚山,自己因为好奇也跟了过去。
“为什么木野隔了十多年才显灵呢?”平原盛曾在路上这样问真珠。
“可能被什么困住了吧。然后十天前为庚申日,与他在京城中出现的日子差不多。”
“庚申日?”
“每逢六十甲子,才会出现一次的特殊日子。这样的夜晚,如果月亮出现的话,月光中会有帝流浆。”
“帝流浆是月之精华,服食之后,草木动物都能成妖。或许他无意间得到此灵物,才有了特殊的力量。”
“到了。”移动的车辆忽然停了下来,真珠掀开窗帘对外一望,“此山景色不错。”
平原盛兴致勃勃的介绍道:“岚山无论是春天的樱花,还是秋天的枫叶,都是颇为值得观赏的景色,许多人都在这里建了别庄,我父亲也有一处庄园,哪天得闲,邀请你和树海一起来这里住几天慢慢赏玩。”
“好呀。”
两人下了牛车,真珠戴着帷帽遮住容貌。
此时漫山红叶,正是秋之盛景。
不过此番有事在身,众人都无心观赏。
兵部卿亲身前来,问道,“岚山这么大,要怎么找?”
真珠回答,“那夜我在他身上放了一根头发,自有感应,跟着我走吧。”
“什么时候,我居然没发现?”平原盛惊讶的说。
兵部卿看着那位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
平原盛与她熟稔的态度,让他又羡慕又敬畏。
众人跟着真珠上山。
爬到半山腰处,穿过一段树林和齐腰高野草的地带,他们见到了一条时隐时现被野草侵蚀将尽的小路。
再过个三、五年,这条小路应该就不复存在了。
沿着此路向前。
过了一刻多钟,前方山壁转过弯后,一片较为平坦的山谷出现在众人面前。
真珠抬头仰望。
平原盛跟着她的视线一起朝上看去。
头顶上方有处天然石拱桥,连接着两边的山体,只是中间已经断裂了一个大口子。
“木野就是从那里摔下来的吗?”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大家找找吧。”真珠说。
众人拿着锄头、铲子之物,在树下、草丛里翻找着。
不多时,就听有人叫道:“这边有发现!”
大家聚集过去,见那处树丛下挖出了几根白骨。
将旁边都挖开一看,“这是马的骨头啊!”
“果然没有找错!”
“木野的尸骨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兵士们来了精神,在此附近开挖。
当年与木野共事过的驿使已经换过许多届,基本无人认识他。
可是思己及人,若有哪天自己出了意外,也希望有人这样认真将自己带回家吧。
虽然很辛苦,却没人抱怨。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依然没发现木野的尸骸和驿使专用的箱箧。
真珠觉得奇怪,再度仔细感应了一下。
向空中伸出手。
一阵山风吹来,一根发丝从高处随风而落。
温柔的缠绕在她手指中。
真珠悚然再度抬头。
山壁上有棵经年的松树。绿色茂密的松针,苍劲粗壮的树枝……
“怎么了?”平原盛看她的神情不对。
“可能,在那上面。”
商议之后,派了一队人上山,有一位善于攀爬的人系着绳子从高处向下降到那棵松树上。
不多时,听到那人惊恐的叫声:“找、找到了!在这里!”
他们发现了木野的尸体,被悬挂在树枝中央。
被茂盛的松针覆盖着。
在尸体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他的箱箧。
差不多可以推断出当年发生的事。
木野抄近路从山道上走,因为天太黑未发现断裂的口子,连人带马一起摔落下来。
马匹直接掉落山谷中摔死。
他却正好被树枝挂住。
不知是否当时受了伤,无法自救,此路偏僻也未遇到人相救。
就那么挂在树枝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慢慢死去。
临终前,目之所及,只有自己的箱箧。
兵士将绳子捆在尸体上,慢慢放下绳子落到山谷。
平原盛注视着那具尸体。青白色的皮肤,干瘪的裹着骨头,与那夜所见的鬼一模一样。
待到落地,尸体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皮肤如雪见光消,慢慢在消融,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
“哇!”周围的兵士吓了一大跳。
“尸体接触地气,帝流浆之力消散了。想来,地府应该也知道消息,会将他接引回去吧。”真珠说。
第186章 骑马人五()
将木野的遗骸收拾好后,平原盛陪同兵部卿一起去拜访了木野家。
他的父母这些年先后去世,只有妻子里奈带着儿子住在破旧的房子里。
里奈靠帮佣将孩子拉扯大。
木野亡魂所提到的刚出生的孩子,已经是个十岁大的童子。小小年纪,已经在酒铺里帮工,补贴家用。
看到木野的尸首,女人无声的咧嘴笑了,笑着笑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我还以为他是另外有了相好的抛弃我了!谁知道……”
是丈夫另寻新欢却依旧活着好,还是知道对方并没有抛弃自己却已身死好?
女人的眼泪中,百味杂陈。
举行死者法事及安葬的钱由兵部省负责出,平原盛另外将木野的儿子叫到三条院大道宅邸去做事,以后也好照顾一二。
那只陪着木野日晒雨淋了十年的箱箧被人打开。
信件已经发黄,不过都还保存完好。
驿使们按着地址为那些十年前的信件寻找主人。
最上面一封,写着藤原业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