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误-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尚宫又给她磕了个头,方才抬起脸来,是十分慈和端庄的一张脸,竟让她想起了娘亲,尚宫对她微微一笑:“奴婢端娘,今后必定好好伺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称谓真是陌生而新奇,从前父母兄长唤她“阿瑗”,小厮丫鬟叫她“小姐”,街上的小贩叫她“小娃娃”,这种种称谓像是就此尘封,从此人人见她,皆只是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半梦半醒间仿佛真的听见有人在叫她,那声音仿佛自云端而来,遥远而模糊。她费力地睁开双眼,龙凤帐内仍是亮堂堂的。周围静悄悄的,故而端娘刻意压低的声音亦显得十分清晰:
皇帝哈哈大笑:“不怪你,皇后着实年幼,今后你便好好伺候着,等到五年后也不迟。”随即大步迈出了内殿。她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小心翼翼地问那尚宫:“我能不能在这床上小睡一会儿呢?”怕她为难又急急道:“就让我靠着床头打个盹也可以。”
“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她不过区区妃嫔,竟敢如此逾越!”
小黄门唯唯诺诺道:“陛下之前大病数月,只命琅琊夫人一人侍疾,琅琊夫人恩宠正盛,又身怀龙裔”
“我与你一同过去。”端娘轻声道:“陛下五年前亲口说过就在今日,此言一出便是圣旨,她便是再得宠,又如何敢违抗圣旨?”
文绉绉的一大段话听得她似懂非懂,大约是说她贤良淑德品行高洁,堪为天下妇人之楷模。可是她才十二岁,怎么去做那些同她嫂嫂娘亲一般年纪的人的楷模呢?
她凑着耳朵听了一阵儿,总算是晓得了,心中似有一块大石落下,竟莫名地轻松愉悦。陛下既然如此喜爱琅琊夫人,想必今夜是不会过来了,她岂不正乐得自在,回宫闷头大睡?她愈想愈欢喜,可这欢喜却不能让端娘听出来,于是她定定神,做出略带凄婉却又十分无可奈何的语气柔柔说道:“端娘,时辰已晚,陛下既已在琅琊夫人宫中,实在不必去请,莫要扰了陛下安宁。”
端娘忙安慰她:“陛下近日国事繁忙,难免有所遗漏,娘娘千万莫伤心。这圣旨乃是陛下五年前亲口下的,娘娘安心等待就是。”
唉,端娘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死板。所谓的“圣旨”想来不过是陛下随口一说罢了,苏瑗正琢磨着如何把这事点破,却依稀看到重重纱幔之外,端娘朝她行了个礼:“请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请陛下。”
柒()
眼看着窗缝已微微透进些光亮,苏瑗正想叫南宫烈进来问问情况,不成想南宫烈倒是先一步进了殿,隔着数重纱,朗声说道:
她这一觉睡得香甜,却还是做了梦,不过这次梦到的却是裴钊。
仿佛是四五年前的御花园中,她拿着偷偷扎的纸鸢,带着云萝从教习女官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云翳春深,凉风习习,正是玩纸鸢的好时节,她绕着手中的麻线,想起一桩典故,便告诉云萝:“我听说书先生讲,从前有一位很美的妃子,不晓得为甚么总是不欢喜,连放纸鸢的时候都不笑,那纸鸢飞起来,她便拿了剪刀绞断了线,说甚么不远让这纸鸢同她一般境地,后来那妃子不在了,还有人为她作了诗。”她的声音愈发低下去:“空将纸鸢传哀怨,寂寞谁觅空外影。那妃子是把纸鸢当作自己了,飞得再高,也飞不出这皇城。”神色十分惆怅:“我也是这般。”
云萝忙安慰她:“她是自己想不开,娘娘跟她可不一样。咱们今日出来放纸鸢,可是一件欢欢喜喜的事。”
“有甚么不一样?”她心不在焉道:“咱们现在玩得开心,待回去了端娘必然又是好一阵唠叨,然后再让我抄几遍女则女诫,可见此刻的欢喜,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
云萝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娘娘就算不佯装出这幅模样,我也会帮您抄书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狡黠地眨眨眼睛,拍手笑道:“所谓近朱者赤,云萝你在我身边久了,渐渐地和我一般机智了哈哈哈哈哈哈”
裴钰?
云萝:“”
苏瑗惊得险些摔倒在地上,端娘急忙上前搀住她,低声道:“娘娘莫失了方寸。”
她抬起头看看,纸鸢愈飞愈高,像是一只大鸟,衬着蓝盈盈的天,真是好看,想想那个典故,不解道:“这宫里的女人可真怪,比如那位妃子,好端端地绞了纸鸢作甚么?留着玩多好,还有啊,这裙角上系了两个铃儿,端娘说那是为了让人晓得,若是走路时铃儿响了,脚步便要更慢些,更轻些,要让它不再响才是。可是你说,要是铃儿不响,又有甚么意思呢?”风渐渐大了,仿佛一双看不见的手牵着纸鸢,牵着她一直向前,脚步愈发快了,裙角的铃儿“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像是黄莺儿的叫声,好听得不得了。
“娘娘玩了这么久,该让我放一放了。”云萝急急追上她,她把线收回一截,将轴轮递给云萝,不料骤然刮来一阵大风,将那纸鸢卷起,飘了一飘,落在一株万年青上。
她伸手试试,那枝桠太高,根本够不着,绕着树转了转,对云萝说:“你蹲下身子,托着我去把纸鸢摘下来。”见云萝很是犹豫,又问:“那,我托着你?”
云萝连连摇头:“就在这里找个小黄门来取吧。”
这御花园除早晚三刻有洒扫宫人外,其余时辰不得有宫人进出,她瞅了瞅空荡荡的园子,竟隐隐见前头有人分花拂柳而来,十分惊喜,叫了一声:“哎,你过来。”
那人听着招呼,本能地回过头来,身量高大挺拔,一身玄色锦袍,襟口袖口处绣了银色暗纹,想来当是一位皇亲贵胄。她歉疚地笑了笑,指指树上的纸鸢:“你帮我拿下来好么?”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树下,一只手按下枝桠,另一只手摘了纸鸢递给她,转身就要走,她急急叫住他:“今天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呀。”
他在原地顿了顿,没有回头,沿着青石径愈走愈远。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了一种本能般的笃定,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日头渐渐落下,半片天都金灿灿地,照在满树繁花之上,更加的流光溢彩。
“娘娘,快醒醒!”
这一觉睡得太沉,她被端娘唤醒时仍有些迷糊,却还是记得瞧了瞧四周,并未看见皇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不知为何殿外一片喧哗,她伸手揉揉太阳穴,想要出去瞧瞧。
端娘紧紧攥住她的手,低声道:“奴婢告诉娘娘一件事,娘娘莫要惊慌,子时三刻时掖庭来报,说陛下在琅琊夫人宫中不知何故吐血不止,而德王殿下竟然带兵进宫企图篡位!”
裴钰?
苏瑗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文尔雅玉树芝兰的影子,裴钰可是出了名的贤良温润,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怎么会和裴铎一样犯下此等死罪?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厮杀之声,苏瑗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心中虽然害怕,却还算镇定,端娘见她这般模样,略微放下下心来,安慰道:“娘娘不要害怕,宁王殿下已经带了玄甲军进宫护驾,南宫将军也带人在外头守着,必不会让娘娘有半点损伤!”
如此说来,在外头带兵厮杀的人竟然有裴钊?外头杀戮之声愈来愈大,苏瑗有些担心,扶着云萝的手走到窗边想要看一看,不妨一支箭矢“嗖”地一声破窗而入,自她耳边呼啸而过,险些将头发都削掉大半。
端娘见状顿时脸色煞白,颤巍巍地命小黄门到殿门口将南宫烈叫进来亲自保护。那支箭矢直挺挺地插进墙里,足足有两寸深,可见射箭之人是使足了力气,南宫烈见到此番情景亦有些心惊。
云萝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娘娘就算不佯装出这幅模样,我也会帮您抄书的。”
“南宫将军,裴钊。。。。。。宁王殿下在外头么,他会不会出事?”
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苏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因为对方是裴钊的亲信,不知为何,她心中的慌乱倒是少了大半。
“回皇后娘娘,德王进宫后不过一炷香时间,殿下就立刻率兵入宫护驾,玄甲军将士征战沙场多年,对付一些普通士卒绰绰有余,殿下特意让末将在此保护娘娘,请娘娘放心。”
裴钊的厉害苏瑗是晓得的,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放心,左思右想了半天,迟疑着问南宫烈:“能不能派几个人去外头看看情形如何?后宫其他妃嫔怎么样了呢?还有陛下最小的儿子裴铭,他才三岁。。。。。。还有琅琊夫人,她怀着孩子,我想把他们都接过来,大家在一个地方也算有个照应。。。。。。南宫将军,可以么?”
南宫烈面露难色:“诸位娘娘的后宫离朝阳殿实在太远,末将不敢分身,不过十三皇子所在的乳母所离此地很近,倒是可以一试。”
苏瑗知道眼下情形的危急,能救一个是一个,当下感激道:“辛苦将军了!”
南宫烈召来一名士兵吩咐了几句,自己仍然亲自守在朝阳殿门口,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方才那名士兵便带着裴铭和乳母回来了。
裴铭的母亲沐昭仪在生下他不过三天后就身亡,因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又生得玉雪可爱,很受皇帝喜欢,因此宫中无人敢怠慢。到底是小孩子,不晓得外头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见了苏瑗甜甜地叫了声“母后”,便叽叽喳喳地缠着苏瑗陪她玩耍,这么一闹腾,她心头倒是松快许多。
就这般在寝殿内坐了一夜,连床头那对龙凤烛都燃尽了,苏瑗也未曾合眼。
她晓得裴钊是战无不胜人人惧怕的宁王殿下,可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倘若他这次疏忽了,倘若裴钰比他还要厉害,倘若他受了伤。。。。。。千百种念头在心间交织,愈发地坐立不安。
眼看着窗缝已微微透进些光亮,苏瑗正想叫南宫烈进来问问情况,不成想南宫烈倒是先一步进了殿,隔着数重纱,朗声说道:
“启禀娘娘,乱臣已被歼灭,末将出去和殿下会合,请娘娘在此稍候片刻。”
裴钊没事。
裴钰?
这个念头一起,心头的千斤重铁在这一刻终于卸下,苏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那,那陛下呢?陛下还好么?”
她看不清南宫烈的神情,只听见对方语气稍滞,缓缓道:“娘娘节哀,陛下陛下已经驾崩了。”
苏瑗惊得险些摔倒在地上,端娘急忙上前搀住她,低声道:“娘娘莫失了方寸。”
她勉强镇定下来,心中有些仓皇。
她其实对皇帝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切,至多是逢盛大节日,宫中设宴时她与他并排而坐,席间却也甚少说话,在她的记忆里,皇帝其实只是一个带着通天冠的上了年纪的男人。她的丈夫就这样薨了,若是按照说书的故事来演,她理应好生大哭一番,可是酝酿了好久,却连一滴泪也挤不出来,只是茫然。苏瑗不晓得自己心中那乱麻麻的一团究竟是何种情绪,算不上悲恸,却仿佛紧紧地扯着五脏六腑,好生难受。
云萝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娘娘就算不佯装出这幅模样,我也会帮您抄书的。”
裴铭此时将将睡醒,早膳也不用,便缠着保母带他去松寿阁看仙鹤,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行将就木的老人,一生的酸甜苦辣也不过匆匆数十年。裴钊肯定是要当皇帝的,那自己以后又要怎么办呢?
外头突然有些嘈杂,不过很快就再次安静下来,因而那人沉稳的脚步声显得十分清晰,似乎连身上甲胄微微晃动的声音也能听见。
纱幔外渐渐出现一个极为挺拔的影子,像是一棵高大的树,带着无尽的安定和妥帖。
那个人就是裴钊,无论是从前,现在或是将来,都是她在这寂寂深宫中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人。
“掀起来。”
苏瑗听见裴钊熟悉的声音,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她顾不得这许多的宫规,等不及宫人动手,自己亲手掀开了纱幔。
一夜的仓皇和恐惧在此时终于彻底烟消云散,苏瑗咧咧嘴想对他笑一笑,却觉得鼻子一酸,落下几滴泪来。
一层层金红的薄雾慢慢消散,裴钊一身戎装,手里的剑都还来不及放下,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安静地看着她。
一夜的仓皇和恐惧在此时终于彻底烟消云散,苏瑗咧咧嘴想对他笑一笑,却觉得鼻子一酸,落下几滴泪来。
泪眼朦胧间她听见裴钊对自己说:“别怕,我在这里。”,眼泪都来不及擦,就哽咽着点头道:
捌()
这几年以来,裴钊总是会做一个梦。
梦里的苏瑗还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穿戴着一身繁重的皇后服饰,连路都走不动,任由宫人将她带到朝阳殿。朝阳殿里很黑很冷,不见半个人影,她年纪那么小,又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怎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当即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在一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屡屡伸手想要将她揽进怀中好生劝慰,说一声“阿瑗,不要哭”,却怎么也碰不到她的手。这才想起来,原来她进宫那一日自己还在突厥。
那时候他站在突厥宽广无垠的大漠中,从未想过皇帝新娶的皇后是什么模样,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她。
还好,这一次,他赶回来了。
回想起皇帝弥留之际喃喃念叨的两个字,裴钊不由得冷笑,他筹谋多年,漏算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本该昨夜礼成的帝后大典,二是皇帝的骤然薨逝。前者虽逼得他不得不起兵,后者却让他不损一兵一卒便达成所愿,可见即便是命数,亦在他掌控之中。宣政殿近在咫尺,他仰首望着湛蓝的天,晴好得不见一片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夜鏖战之后的疲倦和见到她无恙后的欣喜:“不要哭。”
苏瑗明明眼中还含着泪,却仓促地对裴钊攒出一个笑:“我没有哭,我只是。。。。。。只是饿了。”
这个理由,找得委实。。。。。。不像话。
苏瑗暗中红了脸,后悔方才为何不想个更好的说头,譬如困了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