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胭脂店-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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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关系,她对那个孙晓倩到底闹什么玄虚也很感兴趣,大家彼此利用,互不吃亏。“你怎么发现翠翘中毒的?”
陆佳人的眼神躲闪着,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无意中发现有人往她的药里放东西我也不敢张扬,在家里连口水都不敢喝!”
短短一句话,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事。明夷从不认为三姐是只纯良的小白兔,她自小争强好胜,又有二姨太这么一个军师,论起后宅的手腕比自己可强多了。“好吧,有人给翠翘下了毒,疑似也想毒害你。那你怎么不告诉莫家的人,怎么不把翠翘送到医院去,怎么不找警察厅?”
“我不敢啊!”这回陆佳人眼中闪过的恐惧是真实的,她一把攥紧了妹妹的手:“你知道吗?有一回我半夜醒过来,发现她就站在我床头冷笑,手里还有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的。我吓得尖叫起来家祯也醒了,问我出了什么事。可是可是刚才还站在床头的孙晓倩,她就这么消失了,跟烟雾一样,她肯定会妖法!四妹,只有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我才能得救”
陆明夷替陆佳人叫好了车,一路送她出了门。再转回来时,盛继唐正在小院中喝茶,也不知道差遣了谁,给他拿了整套的茶具摆在芭蕉树旁的石桌上。
阳光斜斜照下来,公子容颜如玉,一手执壶,一手执杯。叫人无端想起那些旧诗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回来了,你哥哥总说你国文不好,其实功底还不弱!”盛继唐一字排开两个白釉瓷盅,浅浅地斟上了七分。
“怪不得都说美色误国”来回跑了一趟,陆明夷正口渴,扬起脖子先干了一杯,那份豪爽跟喝酒差不多。
泡了半天的茶被抢走了,盛继唐也不生气,只是将空杯子拿回来重新满上,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明夷总不好说忽然被他惊艳了一下,颇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顾左右而言它:“陆佳人的事你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我跟她又不熟悉。”盛公子一边呷了口茶,边道:“不过,能半夜发梦见到有人来索命,这不太像是孙晓倩杀人未遂”
“像是陆佳人害人不成,心里有鬼是吧!挺简单的一个故事,说得颠颠倒倒,圆都圆不起来。”陆明夷直接替他说完了,她又不傻,三言两句就被唬弄住了。
“我猜翠翘中毒是真,莫家那个医生是孙晓倩的人,这点不难办到。不过极有可能是我那个好姐姐先动的手,这是报复,也是警告。陆佳人其实挺敢作敢为的,当初她一心想嫁莫家桢,我出主意做局,她毫不犹豫就上了。可有一条,她手上没沾过血,真遇上狠角色就不够看了。”
“说得有模有样,你手上沾过血么?”盛继唐带着几分戏谑,又喝了一口茶。
陆明夷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用过的瓷杯,劈手就要抢回来:“你管我,干嘛用我的杯子”
她的手自然没有九爷快,杯子没抢到,手反而被握个正着。“别动,你那个三姐看着是弱质女流,风一吹就倒,手劲却不小。”
明夷顺着他握住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一道红印,大约是刚才陆佳人惊惧之下捏的。
顺水推船()
“我不是都说了;她也就是个纸老虎。架子勉强能吓人;起一阵大风自己就先散架了。”明夷没好气道。
她的皮肤白;那道印子便显得格外碍眼;盛继唐又盯着看了好半晌才放开:“回去擦点药油;明天该青了。”
换了上辈子;明夷但凡磕到一星半点;必然叫得比谁都响亮。可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就算折胳膊断腿也未必能叫她上心了,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知道了;啰嗦还是说说我三姐,这件事要怎么办?”
早在这两姐妹说话的时候,盛继唐就已经把前因后果考虑了一遍:“你一直怀疑就是柳会长暗中下手要害陆家;对吧?”
“是”
“那眼下就是个好机会;”九爷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柳字,又往下划了几条线分别连着刺客;赌徒;医生。“刺杀你大哥的人已经找到了;据他说指示者是个女人;魏五给他看了孙晓倩的相片;对方默认了。设局陷害孙得胜的是一个常年混迹赌场的泼皮;在销声匿迹前曾多次出入孙干娘家。还有莫家请的医生,这个人似乎是孙晓倩和柳会长之间传信的,所以线索可以并作一处。”
三条线都汇集到一个孙字;盛继唐在下面特意多划了一横:“虽然不知道孙晓倩与柳会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两人之间绝不简单。孙晓倩做了这么多事,至少应该是个心腹。既然一时查不到柳生滨为什么对付陆家,那就先拿下孙晓倩。”
明夷一手撑着下巴,盯着那个孙字看了半天:“好,让魏五点齐人手,先把她住的小公馆围了,莫家要怪罪只管找我好了!”
“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么?”盛继唐却反问道,露出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你只要带着姜医师去一趟莫家,罪名都是现成的:谋害主母。”
对阿!明夷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回过味来:“那你呢,如今也算是陆家的半个姑爷了,不出点力么?”
“听凭夫人驱策”盛九爷的指尖摩挲了一下杯口,欣然应承道。
陆太太最近的心情非常好,原本最让她操心的小女儿终于有了归宿,眼看儿女都成家立业,半生的操劳也有了结果。婆母虽然横挑鼻子竖挑眼,但过不了两天就要回北平,当真是没有半分不高兴的理由。
可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你觉得一切顺遂时,就要冒出点事情来给你添堵。陆太太诚心诚意感谢完菩萨,却被二姨太堵在小佛堂门口时,就是这样的心情。
“求太太慈悲,救救我那苦命的女儿!”二姨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死扯着陆太太的衣摆不放。
梅姨娘陪着太太礼佛也有段时日了,正提到有个远房侄子要来上海找工作,想在银行谋个职位。却被二姨太打断了,简直气得要发昏:“二姐,你别怪妹妹说话直。二小姐的命已经够苦了,你再一天天地作下去,是准备把母女情份都断光么?”
有了梅姨娘打前阵,陆太太也不方便责备过甚,只是淡淡地道:“蜡梅,老爷早就发了话,不允许旁人再插手宜人的婚事,否则就要赶出门去。当时你也在,听得清清楚楚。老夫人是老爷的亲娘,尚且不敢违拗,你就算来求我也是没用,不如多拜拜佛,让菩萨保佑宜人能有个好姻缘吧!”
“就是,都说心诚则灵,我正跟太太商量要去龙华寺参加法会,二姐不如一块来吧!”
也是合该二姨太倒霉,还没怎么说话,便被梅姨娘抢白了一通,恨不得把她毒哑了才好,只是在太太面前还得装个可怜样,凄凄哀哀地哭诉道:“太太误会我了,二小姐的婚事全凭老爷做主,我怎么敢多话,是三小姐”
“佳人又怎么了?”如今提起这个名字,陆太太就头痛。这才嫁出去多久,便闹了数不清的事故,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狠狠心把她送去乡下才对。
二姨太对陆佳人当真是一片慈母情怀,在家时帮她争嫁妆,出嫁后替她争面子,时不时就要派翠娥过去看看女儿的情况。谁知今早却传来了个坏消息,说是女儿和陪嫁丫鬟翠翘都病倒了,莫家请的大夫不济事,眼看就要不中用了。
这可把二姨太急坏了,着急忙慌地来找太太:“三小姐年纪轻轻,翠翘那丫头更是身健体壮。哪里说病就一起病了,分明就是莫家想要害死三小姐霸占嫁妆。这样狠毒的用心,咱们不能不防啊!”
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陆太太不由迟疑起来。梅姨娘一边挥动着块绉纱手绢,一边闲闲道:“那也未必,如今正是冬春交替的时候,疫病多发。前段时间,四小姐不还得了感冒么,厨房的黄妈也因为伤风回家休息了几天。说来四小姐总比三小姐年轻,黄妈也比翠翘健壮。可见这生病也不分什么高低贵贱,不过是凑巧而已。”
二姨太气得一骨碌站起来,指着梅姨娘的鼻子就骂:“合该下拔舌地狱的贱妇,就你一个人长了嘴是吧!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就这样恨毒了我。你要治死我就算了,可你想害我女儿,就别怪我跟你拼了!”
说罢,真个上手撕打起来。梅姨娘没料到二姨太说动手就动手,先挨了两巴掌,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红印。但能在舞厅讨生活,梅姨娘也不是白给的,一反手就揪住了二姨太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去。
两人你抓我的脸,我就踹你肚子。梅姨娘胜在年轻,二姨太胜在经验丰富,堪堪打了个平手,把金香、翠娥等一干下人都给看得目瞪口呆,都忘记了应该上去劝架。
陆太太一个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先是惊得说不出话来,随后就开始气得发抖:“像什么样子,快把她们拉开!”
周遭伺候的丫鬟、老妈子们这才醒过神来,赶紧拉的拉,劝的劝,硬是把两位姨太太给分了开来。只见头发乱了,衣裳的扣也开了,脸上手上都是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实在叫人不忍卒睹。
陆明夷就是在这个当头晃过来的,还没进门呢就吓了一跳。小佛堂与花厅之间的过道不算窄,足可让两个人并肩。可架不住太太和两位姨太太,还有服侍的人都挤在一块,俨然水泼不进的架势。
“好大的阵仗啊,两位姨娘是准备闹家庭革命么?”明夷打量了一眼惨烈的现场,啧啧有声。
陆太太早被金香搀扶着挪到了外头的椅子上,用热毛巾按着额头,看都不看周围一眼:“来人,把两位姨太都押回房间,各抄五十遍金刚经,不抄完不许出门!”
梅姨娘终究有心计一些,知道此时再梗着脖子就是找死了,赶紧低头认错道:“太太罚得对,今天都是泱泱的错,这就回去好好反省。”
放在平时,二姨太也就服软了。可她是为着女儿来的,眼看事没办成,还平白得罪了太太。她不识字,五十遍金刚经对于她而言不啻是天书,可她要是被关起来,佳人怎么办?
想到女儿的处境,二姨太当即横下一颗心,手脚并用朝着陆太太脚边爬去:“太太,您怎么罚我都没关系,但求您去看看三小姐。莫家如今是要宠妾灭妻,她也是在您膝下长大的,您千万要救她一救啊!太太”
就算陆太太再是个心软的,被二姨太这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吵得头疼欲裂,正准备叫老妈子把她强行拖下去,陆明夷发话了:“三姐怎么了?”
这一声倒是正好提醒了二姨太,四小姐向来都是太太的心头肉,如今快要嫁去盛府,身份更是水涨船高。若是能得她求情,岂不比傻缠着太太管用。“四小姐,您可得救救三小姐啊!你们是一处长大的姐妹,就算有千日不好,总有一日好的时候。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外人作践死她呀!”
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二姨太,明夷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让她掺和这件事的。然而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她只得咬着牙把二姨太给扶起来,好声好气道:“二姨娘别急,有话慢慢讲”
这是愿意替三小姐做主的意思吗?二姨太顿时又惊又喜,险些一下又滑倒在地,顾不得自己满头乱发的狼狈模样,直管抓着明夷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个啰嗦和夸张劲让明夷几次想打断,看在自己计划的份上终于还是忍了下来。陆太太气得直敲桌子:“就为了你这点疑心暗鬼,把我这清净地方搞得一团乱,还不知道悔过?”
眼看局面又要陷入教训加求饶的怪圈,明夷赶紧把预定的台词给说了出来:“妈,姨娘也是一片爱女之心,要不我去瞧瞧?”
我认栽()
孙晓倩被绑起来的时候;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们是谁;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好大的胆子!”
“民宅倒是民宅;只可惜这宅子是姓莫的;孙姑娘未必能做主吧!”看着一路被被拖下床的孙氏;明夷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一路打量着;莫家桢对这个姘头其实有几分真心。这处房子虽说小一些,也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有一间车库。房内一水的西洋家具;玻璃柜中是威士忌和雪茄,床上是羽毛的软枕,论起奢华来一点不比偌大的陆宅差。
此间还有一个老妈子并一个小丫鬟;进门时就让明夷发话看管了起来。正是午睡的当口;穿着水红色夹袄的孙晓倩正高卧,脑后的如意髻压得有些蓬乱。不料顷刻间风云变色;闯进来许多脸上蒙着黑布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动手绑人;这才出现了打头的那一幕。
“不对;一时忘记你已经不是堂子里的姑娘了;如今正经该叫你孙姨娘才是。”明夷想了想;颇为懊恼于自己的失言,赶紧修正了一下。
那些男人的手法娴熟,三两下就将孙晓倩的双手和脚攒在一块;在后背绑了个猪蹄扣。这种结通常是屠户捆猪用的;越拽越紧。孙晓倩眼见来人手法这等老道,心已经凉了一半,硬撑着道:“诸位大哥,我的首饰都在梳妆台那个牡丹漆盒里,若是不够,床底下的箱子里还有几十块大洋。求你们别伤我,我已经有了身子。你们要什么,我都会设法办到的。”
明夷微微颌首,若真是打家劫舍的,遇上这等楚楚可怜的女子,只怕也会留几分情面。“孙姨娘,不管是装傻还是扮可怜,都得找对人。你觉得在我面前使这一招真的管用吗?还是,只不过想拖延时间,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被击中心中所想的孙晓倩打了个哆嗦:“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旁的也就算了,唯有这句话陆明夷是万万不能同意的。她从地上拣起一把倒下的欧式靠背椅子,拍了拍灰往上一坐,冷笑道:“往日有没有怨,你说了不算,近日有没有仇,你自己心里更是清楚得很。孙姨娘,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何必装出这副无辜的样子来。莫家桢也不在这里,你装得再可怜,他也看不见,不如省点力气罢!”
陆明夷今天穿了一件孔雀蓝的旗袍,从孙晓倩跪着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裙摆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