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沙河-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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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秋仁媳妇给炕上的人续水。大智知道德福大爷念过私塾,读过很多书,也写一手好字。家里有许多藏书,老秦家的古书都藏在他们家了。大智就送过去十一本。今天这老头说这些不着边的话有用吗?
第12章 看到了爸爸()
何六儿说话了:“大哥,你说的倒是对,念书哪有白念的,像你这样,说话一套一套的,还不是有文化!可是现在不行啊,黑子散学回来说,学校也不学啥知识,每天念报纸,开批斗会,背一大串子中央领导的名字,这有啥用啊!四年级了,算数还算不来呢,能有啥黄金屋,啥啥玉的吗?”
德福看了一眼何六儿,不屑地说:“眼界不宽啊,兄弟。秋义,你在公社就感受不到?这种情况不会太长了。好好念书,将来一定有出息。小九,你过来,你们几点散学?”
秋智说:“两点半。”
德福说:“好,散学后快吃饭,然后和立言到我家去,咱们家的孩子都可以去,老六,你让黑子也去。说好了,就这一回,就后天吧。”
秋洁笑着问:“大爷,一次也不错了,下次孩子们到你们大门前闹,你还撵吗?”有好几个人都笑了。
大智听了一会,感觉到喘不过气来,眼睛涩涩的。姥姥问:“秋仁媳妇,那屋还有客吗?”
秋仁家的赶忙回道:“没有了,收拾干净了。”
姥姥说:“小九的眼皮都睁不开了,快去睡觉吧,明儿个还得早起吧?。”
大智到了西屋,把鞋一甩,在炕梢倒头就睡着了。他仿佛到了一个集市,吵吵嚷嚷的,人们穿的衣服也稀奇古怪的,都像给爸爸换上的衣服,穿着长袍。集市上摆着花花绿绿的糖块,还有油条,也没有人在卖。他伸手拿糖,想先吃一块,糖块自己飘了起来,他就追,想好了,自己吃一块,给弟弟一块,再给根生和小丽一块。他突然看到根生和小丽坐在那边吃糖,他就边喊边向那边跑。忽然不见了他们俩。看到一群穿绿军装戴红袖标的男男女女,和来往的行人穿戴一点也不一样。他们在跳舞,嘴里唱着:“六二六指示要牢记……”大智看过这过节目,也会唱这句,于是也跳了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唱。这些人忽然又变了,领头的像是二哥秋义,在喊口号“社会主义大集万岁。”“砸烂封资修。”一群穿着长袍的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牌子上写着“坏分子秦德望”。是爸爸,细看一下,明明是耿全,穿着爸爸今天换上的长袍,有点儿肥,还是二哥在带头喊口号,再一看,不是耿全,真的是爸爸,光着身子,挂着大牌子。他就喊爸爸,这些人的脸都变得狰狞恐怖,看不到爸爸了。大智撒腿就跑,就感觉身子轻飘飘的。看到一个屋子,他跑进去,原来是自己的班级教室,学生都走了,炉子还着呢。他坐下来想烤烤火,炉子里的火越来越旺,他热得不行,喘不过气来。一抬头看到了墙上的画,好像刚刚还是华主席,这会又变成耿全了,狰狞可怖,大智非常害怕,这时看到门口有人招手,他就轻飘飘地向门口走去,是爸爸,只穿一个衬裤,光着上身,还戴着红袖标,不说话,朝大智摆手。秋智很高兴,心想,我说对了,爸爸没死,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他就喊爸爸,想问他冷不。
爸爸在前边走,他在后面追,眼看他进了一个大院就不见了。大院里面有一个高楼,是三哥照片上那样的高楼,有五六层高,长长的。旁边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上立着一个大石头,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的大字。他停下来打量一下,没来过。好像前面就是村边上的细沙河,白亮亮的冰已经漫过了河堤。河边真冷啊,大智感觉到身上都冻透了。回家吧,过了河就到家了,爸爸也许已经到家了。
他打着出溜滑往前走,忽然咔嚓一下掉到水里,真凉啊,太冷了,他感觉水在冲他,飞快地往下游冲,他害怕了,喊爸爸。这时,他听到了哭声,还有人喊他。大智看围了一炕人。想说话,说不出来,想坐起来,动不了,使劲地睁开眼在人堆里找爸爸,没有。看根生、小丽都在,二哥也在,不可能是梦。
他感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睛还是涩涩的,闭上眼睛,哼了一声。“好了,没事了,二婶。”声这么熟悉,官话,甜美的嗓音带着几分豪气。秋智明白了,是感冒了,说话的是知青韩蕊,这个庄上的孙家是她的一个表姑,就到这来下乡,吃住在姑姑家,大队给孙家补贴。是她带着退烧药给秋智服下,又推拿了一会,秋智退烧了醒了过来。秋智回忆着梦中的事,又想起爸爸,眼泪流了下来。
秋智妈看他流下眼泪,放心了,问大智梦到啥了。秋智看着满屋人都在盯着自己,知道他们把这事当做大事了,本来不想说,又怕妈妈生气,于是把梦见的简单地说了一下。老李大娘也在,是秋智妈把她找来的。他们都认为大智去了坟地,遇见撞客了。老李大娘一直在做法事,直到韩蕊进来后,韩蕊看他捣鬼,只说需要安静,她才停下来。秋智妈听儿子说完,又掉下了眼泪,对老李大娘说:“老嫂子,真让你说着了,咽气以后才换的装老衣裳,这是光着走了。你快想想办法。”
老李大娘说:“这是横死,没有穿着衣服走的。他的装老衣裳让耿全抢去了。还是老办法,我做一套纸活衣裳,老三、老五你们拿到春秋桥边上避风地方烧了。我再叠个信封,写上耿全大号,再写上几句话。老五,我说你写。”
秋义看大娘做法事,早就不高兴了,听她让自己写东西,马上说:“大娘,这是红旗下的社会主义国家,破除迷信。人死如灯灭,谁见过灵生啊?”话没等说完,秋智妈的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嘴里骂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还大愿的,和耿全结下这么大仇,让你爸在那边也不安生。”大家伙儿赶紧拉着。
韩蕊说:“二婶,别生气,我写。”
第13章 这臭脚丫子()
几天后,在秦德福家,孩子们挤满了一炕。大娘规定,不脱鞋不准上炕。孩子们脱掉鞋子,大娘的脸就拉下来了。不管男孩子、女孩子,脚丫子都散发着臭气。大冬天的,没有一个穿袜子的,一个个脚丫子脏兮兮的。包括秋廉的丫头立贤,都十四了,上六年级了,也光着脚丫片子,只是比别人的干净点儿。秦德福坐在炕里边,闻到臭气,皱了皱眉头。手里在翻着一本书。书已经泛黄了。大智看到字是用毛笔写的,竖行,从右往左念,有些已经烂了。大爷左手拿书,右手食指点一下嘴的吐沫,慢慢地翻看着,跟前是一个大铜火盆,翻一页书,拿手下意识的烤一下火,等着大娘安顿好这些孩子。大智觉得大爷这时候是最棒的,这个姿势最好看,也敢肯定他不一定看下去,也不一定真的烤火。
“好了,老头子。”大娘说完后,德福放下书,他其实早都注意到大智的表情。说:“知道让你们来干啥吗?”
“不知道。”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答道。
也不知道大娘是啥时候出去的,大门外传来了大娘的大嗓门:“去去去,到别处闹去。”
德福说:“你们都是学生,也都不小了,就是老九小点儿。我都打听好了,你们有的都上六年级了,我给你们出几个题做一下,不能用笔算。”
第一个:一百块瓦,一百匹马;又有大马、中马和小马,大马驮三块瓦,中马驮两块瓦,三个小马驮一块瓦。问多少大马,中马和小马。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什么的都有。“三个小马驮一块瓦,咋驮啊,马也会搬啊?”然后就是一片笑声。
德福说:“想这个题。和在学校一样,想出来就举手。”有几个孩子回答了,都不对。大智看得出来大爷很失望。
“第二个,这个简单。山上一个羊倌儿,山下一个羊倌儿。山上的对山下的说,你给我一只羊,我的和你的一般多;山下的羊倌儿对山上的羊倌儿说,你给我一只,我就比你多一倍。问山上、山下各有多少只羊?”大智的大脑急速旋转,这个简单,马上就举手。还有立贤也一起举手了。
德福说:“好,你俩一起回答,来,山上有,一二答。”五只。两人一起说。德福满意地点点头,说:“山下,一二答。”“七只。”都答对了,德福的脸上舒展了一些。
大智听秋华说,这个侄女立贤满脑袋是浆糊,但他是班长,还是大队委的委员。因为啥,大智也知道,还不是因为他爸爸是大队书记。老三立言和二大爷家的秋童在一班。在学校大小学生立言都敢欺负,包括他的小叔秋童。还好,从不欺负秋智和秋华。因为大智爸爸是个暴脾气的人。
德福大爷用长烟袋杆敲了一下窗台,说:“第三个:一头牛朝南方站着,尾巴朝下,他转过身来朝北方站着,尾巴朝哪个方向?又转向西边,尾巴又朝哪个方向?”又是孩子们嗡嗡的声音。大智已经想出答案了,举起了手。
大爷说再等会儿,立贤也举手了,不等喊她就说:“大爷爷,我知道了,头朝北时,尾巴朝南,头朝西时尾巴朝东。”
大伙儿都喊对,大娘也以为对了,夸奖说:“我孙女真聪明。”德福又敲了一下窗台,都静了下来。
德福说:“小九说。”大智早等不及了,大声说:“朝下。”
德福问:“为啥?”
大智说:“不管牛咋转,尾巴总是朝下,多简单啊。”
大娘想了一会儿,噗嗤笑了,用烟袋杆指着德福说:“这死老头子,我都差点儿让你唬住。”大伙儿想了一下,都笑了,立贤生气了,跳下炕,拿起鞋,也没穿,气哄哄地走了,立言也跟着姐姐走了。
德福说:“都回去吧,别在当街闹啊,现在就回家,眼看就黑天了。”
大智一边往炕沿挪一边问:“大爷,你那天晚上说的啥金子玉的是啥意思?”
德福说:“别问了,到时候大爷告诉你。以后你每个星期都来。”
秦秋智一周没上学。对于上学来说,家里人不怎么上心,想上就上,不想上家里也不怎么太管,也知道学校也没有什么功课。在妈妈的催促下,大智星期一上学了。早晨刚刚到校,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老师姓林,接替花丽妈妈的。林老师问了一些家里情况,安慰勉励了几句。拿给他一张试卷,让他回到班级里做一下。秦秋智回到教室,打开试卷,第一题是,四人帮是哪四人?都有哪些绰号?第二题是,出席伟大领袖追悼会的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是谁?哪位领导人致悼词?秦秋智一看,一个题也不会,折起来夹在书里,回家问妈妈吧。
上课的钟声响了,这个钟就挂在办公室门口,是一块铁轨,用粗铁丝穿起来吊在一根立杆上,声音一点也不悠扬,只感觉到有一些暗哑。林老师走了进来,没拿书,也没带教案,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班长喊“起立,”同学们喊道“老师好!”林老师威严地巡视了一眼,说,“都坐下吧。”林老师三十几岁,是学校中除校长外的又一位男老师。长得还算可以,只是少白头,还有一个大龅牙,这让秦秋智心里不舒服,甚至有几分厌烦。秦秋智个矮,坐在第一排,林老师可能是龅牙的缘故,上课时嘴像喷壶一样,唾液满天飞。秋桂坐在三排,有时下课后还对秋智讲,今天又被林老师喷了一脸。
林老师咳了一声,说,“同学们,今天学报纸”。坐下去,打开报纸,又清了一下嗓子,用浓重的乡音读道,“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这秦秋智一听,头就大了,他就怕这些,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名字。一天上了两节算术,一节体育,一节音乐,音乐也是林老师上,说也奇怪,这浓重的乡音唱起歌来却字正腔圆。秦秋智喜欢林老师的歌声。整个一节音乐课学的是敬爱的华主席。
第14章 冰上的火光()
第二天上学,轮到秋智这组抬水。学校里没有井,细沙河近在咫尺,庄里还有一个满井,大秦庄没有几家有丼的。抬水是根生和大智最喜欢的活,只要不上课,干啥都高兴,这是一,第二,孩子们离不开细沙河,在这冬天,细沙河大镜子似的冰面,让这些孩子在睡梦中都惦记着。学校前面不远就是满井流出的河水,取水也方便。但这里已经是下游了,冬天也结冰,汇到了细沙河,取水就困难些。细沙河也冻上了,孩子们不喜欢满井水,就多走半里路去一个泉水那抬。
这股泉水和满井一样,全年都不断,不论天气有多旱,哪怕细沙河断流了,它都始终如一地向外涌着清澈甘甜的泉水,而且就在地面上,流出几十米后逐渐地结成冰面,一直流向细沙河,人们说这和满井是一股地下水,没人考证过。
这组是秋智、根生和耿占柱。耿占柱是耿全的亲侄子,比秋智大两岁,上学晚。大概是受到父母的影响,不大与秋智和根生来往,去抬水时也自己磨磨蹭蹭的走在后面。他们说话也不插言。批斗耿全时,何平还是生产队长,和耿全的死是有直接关系的,耿家人当然也把他作为仇人。
根生说:“大智,你这长时间不上学,我就觉得特没劲,有两天我也没来,也没请假,挨老师剋了半个点儿。”
大智说:“你还有脸说!你为啥不上学?”问完以后,也觉得好笑,自己也干过。
根生说:“在家也没意思,我爸成了反革命,我妈就不正常了,天天骂我们。说我们是业障。那天我急了,反问一句,业障也是你生的,干啥生我们?”
占柱听他说,紧走几步,问道:“你是生的?你确定?”
根生说:“可不是,要不你们说,你们哪来的?大智先说。”
大智不屑地扬了一下头,不无自豪地说:“根生要说你笨呢,你还不乐意听。这问题你问别人去,我当然知道,我是我爸在细沙河里捞的,秋信是我爸上山摘核桃时捡的。你是真够笨的。”
根生得意地笑了,说:“和我前几年想的一样,不是,是爸妈一起生的。前几年我还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