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百年,长夜书-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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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着头应了声,从他的角度,却能看到她下颌绷了绷,显然是不以为意。
他有心再说,却知她大半听着不耐烦,更不会记住,就将手中的一个小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你这次下山用的凝冰丹,每日两颗,记得按时回来。”
她应了声,看着他的手,却并不上前靠近他,而是又咬牙绷紧了下颌。
他微顿了下,抬手施了个小法术,那瓷瓶从他手中脱出,飞到了她面前,她这才抬手接住,躬身行了一礼:“谢师尊。”
他压下喉间的咳嗽,开口说:“你退下吧。”
她又躬身行礼,转身快步推开,仿佛他是什么令她厌恶至极的东西,多同他待上一刻,她就要不堪忍受。
他却一直没有转身,看着她纤细清丽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远。
他知道她已颇不耐烦同他见面,更是不愿走进他的卧室,所以知她要来辞行,就干脆在外等她。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殿宇间,他才抬手掩住唇闷咳了几声,再看掌心时,已多了一团暗红血迹。
那是在独首山试炼大会后,又过了一年还多,她好像要将什么弥补起来一样,更加奋力修炼,为了平息真气,每日所需的凝冰丹也自原来的一颗变成了两颗。
他终日闭关炼药,也仅能勉强支撑她所需,而自身的伤势亏空,却到了个危险的地步。
李靳曾来劝他,要他撒手不管,让她自己吃点亏,自然就知道厉害。
但他却始终没有忍心,几次想对她开口,也在看到她冷漠厌烦的神色后就此作罢。
也就是在那天,他看着掌心的刺目血迹,开始想到,若是有一天,他终于支撑不下去陨落了,那么她该怎么办?
他想了许久,蓦然心中冒出一个令他心惊的念头:若是他陨落前,将自己的金丹挖出为她所用,那么至少在数十年间,可保她平安无事。
他自己都被这个念头惊骇,忙闭目命自己不要在想。
是了,这是他的记忆,记着他为了她,曾有过那么疯狂的念头。
这并不是一个师尊,对自己弟子该有的——教导徒弟,要悉心督促、行为师表,却不能一味迁就溺爱,甚至赔上自己性命。
他记得那日他随后就去了冰室闭关清心,却还没抬步,就又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她惊慌地喊着一声“师尊”,从回廊那端快步跑了过来。
这不是他真正的记忆,那日她一去后再不复返,半月后才回到寒疏峰上向他禀明此番历练之事。
眼前的她却恍急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身子,握着他的手看了看他掌心的血迹,眼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师尊我不知你”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却轻声开口说:“心儿,你为何那般对我?”
她提起头看他,慌乱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泪先流了下来:“师尊,我不知”
他从未想过要质问她什么,她也已解释过太多次,月沧澜欺骗在先,汲怀生鼓动在后他对她也并无丝毫怨恨,责罚她也未必会让他好受,但这一切,仍止不住那些心伤。
他仍是不由会想,为何会是他?要一再忍受这些令人难堪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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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光影变幻,突然又到了另一处地界,他认得那些雾霭般郁郁葱葱的树木山峦,这是独首山。
身侧是鼓噪的各路灵根法力,他正面对的,却是自己多年来信赖器重的大弟子。
当年的绝圣真人还未有后来的封号,只是个被唤作洛宸的青年修士。
他明白了什么,看着他道:“宸儿,你为何”
青年上前了一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师尊,洛宸也不想如此,但你独尊修真界也太久了,未免叫人心生恐惧。”
他却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答案,愕然许久,才能再次开口:“我从未想要妄自尊大”
青年冷冷打断了他:“可魔修都迫不及待要助你登基了!青帝不过是个尊称,却并不代表道修能容你称霸横行!”
他将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众多道修,有许多熟悉面孔,往昔曾用或憧憬或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如今却无一例外,眼中充满了戒备和畏惧。
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修士,大都如眼前的青年一般年轻,眼中更多了一层痛恨之色,和跃跃欲试。
他微抿了薄唇,丹田处痛如刀绞,血腥之气也一再自胸中翻涌,群山密林之灵却犹如感应到了他的危机,山风袭过,木叶沙沙作响,星点荧绿光芒升腾而起。
他微动了动手指,知道即便魔毒发作,他若想让此刻在独首山的道修们陪他湮灭,也仍是易如反掌,而他却久久没有动作。
在他轻垂下眼眸时,已有人蓦然动了,霜白的剑刃带着主人毕生修为的奋力一击,如同刺入纸帛般轻松,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是昔日他亲手为青年铸造的佩剑,配合青年的水系灵根,通透洁白,名为皎月。
鲜红血迹从剑身上漫过,染红了他胸前白衣。
青年似乎是未曾想过自己会一击得手,反而骇得后退了半步,低声说:“师尊”
他抬头看了看他,微勾唇角,笑了一笑:“若是如此,也便罢了只可惜”
他垂下双手,散开凝聚而起的绿色灵光,合上了双目,等待死亡降临。
他听到了各种剑器迫不及待离鞘而出的声响,也听到青年的断喝:“住手!说好他要归我!”
他等待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反倒是一声撕裂般的吼声从天而降:“贼子敢尔!”
他的身子被人扶住,抬头看到那头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长发,还有挚友熟悉的英俊容颜。
挚友泛着血红的双目紧盯着面前的青年,手中长剑燃烧着烈烈火焰,就要一剑批出,他忙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说:“念卿,不要伤人。”
挚友浑身发着抖,也还是颤抖着收起了长剑,抱起了他:“亦鸾,我带你治伤。”
他抬眼看了看青年,运起真力,刺在胸中的皎月长剑带着一蓬血花脱身而出,直直插在青年脚下。
他勾了勾唇,看着青年拼命睁大的双目,还有那目光中蓦然而起的痛悔,轻声对他说了句:“洛宸,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尊。”
他是故意如此,以身相受,不怨不悔,却也不代表他并不心伤,哪怕不能相报,也不必默然忍受。
他知道洛宸自今日起,终身将受悔恨纠缠,乃至起了心魔,再无法道法圆满,渡劫飞升。
这也是他留给洛宸的最后一次惩戒,以自己的性命所起的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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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的记忆仍在他脑海中盘踞不去,他就听到耳旁传来路铭心的呼喊,带着焦急:“师尊,对不起,师尊快醒来看我”
他勉力睁开眼睛,看到身旁是抱着他的路铭心,还有素色的帘幕和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
他抬手撑着额头轻咳了咳,想起这是在路铭心给他准备的那辆飞车上。
三日前他们被尹苓送出隙谷,又御剑飞行了两日,总算抵达北境边缘,找到了之前藏起来的那辆飞车,准备用它继续赶路。
夜无印见了这辆飞车,却看着路铭心,很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只带了这么辆飞车给沐叔叔用?如此狭小不大气,沐叔叔若是想趁喝茶时观景,车窗都不够轩敞。”
待他知道他们几人竟都要乘坐这辆飞车时,更是瞪大了眼睛:“我们五人,就这么挤在这辆破车里?”
已经给路铭心的豪气震惊过的莫祁,则在一旁默默不语,擦了擦自己那把看起来有些破旧了的佩剑。
路铭心唇角抽了抽说:“所以剑灵之体的爹您,可以先回佩剑中歇息一下,好歹腾出些地方来。”
夜无印自然是不干的:“那怎么可以,我还要照顾沐叔叔。”
他闹来闹去,嫌弃东嫌弃西,也还是照旧跟这些人挤在一起坐上了飞车。
虽说天魔残片还差五页,但顾清岚既然恢复了青帝的记忆,或许仅凭这四页,就可以找到地脉异变根源,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自然是独首山。
这日顾清岚又调息休息,却不想又深陷噩梦,他按了按额头,对路铭心笑了笑:“我无事。”
路铭心却还是泪水盈盈地看着他,抬袖将他唇边的血迹擦去:“可是师尊为何又吐血了?”
他微顿了顿,他醒来就发现丹田内息还是一切照旧,却没想到还是曾吐过血。
他又对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真气还是不能运用自如罢了,再调息几次就好了。”
第十一章 有信(2)()
他们这一路往南,离开北境,路铭心就能时不时能收到些书信,向她通报她离开这些日子,各方有什么动静。
她拿着信看,夜无印自然也不客气地在旁边一起看了,看完还会对她有几句点评。
诸如你和燕氏结成盟友也还不错,不过燕氏不可能成为任何势力的依附,反倒会有自己许多打算,你要小心被他们利用。
还有你收服的这个魔修不错,是月沧澜亲信,知道他许多辛密,不过此人向来狡狯,你要小心他两面讨好。
路铭心听他点评到这里,就把手里的信放下来,看着他说:“爹,月沧澜当年是不是跟你作对的?”
夜无印亲热地拦着她肩膀说:“乖囡,你只要记住,月家除了你娘亲,余下的都是坏人就行了。”
路铭心又问:“那我娘亲呢?又是什么样的人?”
夜无印顿了一顿,才又说:“你娘亲是我见过最美最好的人”
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什么来补充说:“当然沐叔叔也一样美一样好。”
路铭心可没胆子用“美”这个词来形容顾清岚,她从没见过青帝,不知道青帝当年有多温柔可亲,但她可知道顾清岚绝对不可亵玩要不然真的会被打断腿。
修士的脾性,其实也会被灵根左右,灵根不仅决定一个修士修行,也会在各方面影响修士。
譬如水系灵根的修士容易优柔寡断,火系灵根的修士就容易火爆性急。他们这几人中,李靳是金系灵根,莫祁则是土系灵根,与他们为人脾气都能相合。
青帝当年是木水两重灵根,其中木灵根还占主导,自然和如春风,润物无声。
但路铭心听他们说青帝生平事迹,心疼顾清岚之余,却又暗暗觉得青帝确实太心慈手软了些,若是换了她师尊,必定不会如此。
这也是顾清岚和青帝的区别了,顾清岚生来灵根变异,又放弃木系灵根,专修了变异后的冰系灵根,自然更多了几分凌冽果敢的强硬手腕。
现在就算他木系灵根修复,也得到了青帝的法术和记忆,也仅是比原来稍稍和颜悦色了那么一点,仍是要比当年的青帝清冷孤高许多。
就这一点和颜悦色,还不知他是不是为了哄她听话特地做出来的。
夜无印一心一意喊顾清岚“沐叔叔”,是因为他能感受到顾清岚身上熟悉的灵力,顾清岚念及旧情也没有阻止他,反而待他格外好一些。
但李靳和莫祁在旁边冷眼旁观,都觉夜无印果然是魂魄缺失,脑筋不算很清楚,顾清岚仍明明还是顾清岚,和传说中那个温柔如水的青帝并不相同好不好?
路铭心想着顾清岚说打断她腿时候的神色,浑身的皮就紧了又紧,转而问夜无印:“爹,我要和师尊双修,你不骂我?”
夜无印又用大手揽着她肩膀拍了拍,哈哈大笑:“我乖囡若是恋上什么人,自然同我一般全心全意,至于什么俗世评判,我夜家人从不放在眼里。”
他还真没说错,当年魔帝夜衾以魔修首领的身份跟道修首领交好,还将人带回魔宫了一年多。
后来夜无印更是藏身道修,继而反叛出来,欺师灭祖杀人无数。
夜家人要是有什么名声,大概跟妖魔鬼怪都差不大远了,小小师徒相恋的忌讳,比起她祖父爹爹的丰功伟绩,简直不值一提。
路铭心的眼角不由抽了一抽,还没开口说话,旁边听到他们谈话的李靳就很感兴趣地抄着手过来插话:“夜尊主,我听过野史秘闻,说当年青帝和魔帝其实早就暗通款曲,交情不仅是挚友那般,还做了些不可说的事。”
夜无印听完顿时一脸肃然:“你从哪个人那里听说来这些闲言碎语?带我去捏死这个毁我沐叔叔清誉的杂碎。”
李靳只是过来闲话的,听完连连摆手:“不过是我们还年轻时,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会胡乱说几句青帝和魔帝。如今一百多年了,那些说书先生早死干净了不说,现下茶馆里的大红人,可是你乖女儿明心剑尊。”
夜无印听着冷哼了声:“说书先生是怎么说我的?”
李靳心想你那些事迹太血腥可怕,并没什么人爱听,凡间的说书先生并不敢说,不过倒是直到现在,凡间的父母为了吓唬调皮捣蛋的小儿小女,还会说“你再哭闹,小心魔尊夜里来把你吃了”。
李靳看了眼面前这个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尊本人,“呵呵”笑了笑:“说书先生不敢妄自评说夜尊主。”
他们说得热闹,倒是在里间打坐的顾清岚也出来了,微微勾了下唇角:“当年我和李师兄被幻魔困在叶城,那茶馆中的说书先生,就每日里都要把魔帝和青帝感天动地的恋情说上一遍。当时我就觉虽说得还算热闹好听,但穿凿附会之处居多,甚为牵强,果真是如此。”
这些话由继承了青帝记忆的他说出来,肯定能证明传言不实,不过听起来总有点怪怪的。
那三个人,连带旁边俏偷摸听八卦的莫祁都一起看向他。
顾清岚又勾了下唇:“怎么?”
众人连忙齐齐摇头,心中都暗暗想,原来他看起来那么清傲不问世事,也会爱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古,甚至还会在心里暗暗评价好不好听。
莫祁却想到他第一次遇到顾清岚,他不就是乔装打扮了在茶馆中听说书,顿时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顾清岚又说:“茶馆是各路消息聚集之所,不仅是说书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