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万户侯-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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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髯壮汉讶异,看着一双血眸死死盯着自己的县令,长吁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真以为这么一座土城再加上你们一城几百不怕死的百姓就能拦住匈蛮几十万游骑?”
虬髯壮汉呵呵一笑,在许县令看来就是极为嘲弄的表现。
“你知道为什么匈蛮只扛着云梯攀城,甚至连弓箭都不曾用过?为什么匈蛮一次进攻只有数百人?为什么只攻打北城墙?”
半生摆笔舞墨的许县令熟练的抬起杀猪刀在臂袖上擦去血迹,冷冷道:“我不知道,但徐某奉朝廷之命,持七品之印,理应死守釜城,不退半步!”
虬髯壮汉气极反笑,如此愚忠的七品县令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摇了摇头道:“你就忍心看着这帮妇孺也和你一同葬身在此地?实话告诉你吧,在你们死到至最后一人前,匈奴绝对不会跃过这座城墙,直到你们这帮试刀石都死完了,匈奴的马蹄才会踏平这座城池,连同你们的尸骸都踏为平地。”
虬髯壮汉低头看了眼已经奔跑到城根下的匈奴,语速稍快道:“快点,时间不多了,等这帮匈蛮回过味,就真走不了了。”
许县令看了眼同样都望向他的釜城百姓,一双双泪眼朦胧,都在等着他拿主意。
他狠下心,把已经卷刃的杀猪刀抛在地上,干练的一把抹过脸上血渍道:“走!”
虬髯壮汉点头,对着身后士卒开始下令。
许县令这时才发现,这帮如天降而来的重岭府士卒只有百人,战马也仅有百匹,他愣了愣神,露出渗血牙尖迟疑道:“将军、你们就这些马匹,如何能带我们逃离?”
虬髯壮汉满不在乎道:“重岭无骑,尽皆步卒。这百匹驿马都是临时调来的,忘了告诉你、南边就不要想了,燕阳府十万铁骑尽殁,绝非看上去这么简单,我们去渔谷。”
许县令啊了一声,急忙又问:“匈奴皆骑,这方圆百里都是平原沟壑,若是追杀上来……?”
虬髯壮汉森然一笑,瞟向东北数里外的一处斜谷。
“就怕他们不追。”
……
西蜀益州,汉中郡。
巴山景台。
西蜀竹林,独绝天下幽幽之色,清风袭来,鹤唳成声。如浪花席卷,涛涛而往。满山青翠,让人心旷神怡。
西蜀三大竹林海,巴山竹海以奇美挺秀立世,单个来看,竹杆竹叶竹枝少有杂色,呈一品青绿,在自幼饱读圣贤书的士子们眼中又与寻常踏青观景的普通人不一样,望在眼中嚼出的是风骨。故而蜀中好乘牛车焚香的名士雅客中盛传巴山一竹,俗银不计的说法,只是前些年砍裁无数,好端端的一片竹林变得良莠不齐,自广文年间起就令行禁止不许砍伐巴山竹,更让巴山竹名声大噪,长安城朱墙深宫里就有二十四颗,只是水土不服虽不致死,也病怏怏的没有在肥沃蜀地这里的那般独帜气质。
巴山是昆仑山一道延脉,云腾雾霾,人间仙境,山石嶙峋连绵数十里,与隔断蜀凉交界的昆仑山主脉遥相呼应。
巴山主峰,筑有观山台,只是世间人分三六九等也就有了各种条条框框的规矩,寻常百姓只能登得山腰,能登上山顶的都是在益州颇有名望底蕴的世家和达官显贵,不过最近时日连一般士子都无缘一攀观山台,看看这秀丽的竹海风景。
主峰石阶共计三千二百五十六阶,在山脚望去如登天梯,让人望而却步。可仍旧难不住娇生惯养的官宦和富家小姐观景的心思,山下四季常有抬轿的轿夫精于此道谋生,不过让人抬着上山的行径在世家年轻一辈的子弟中大为人所不齿,也不乏身着锦衣腰悬玉佩的少年郎负剑结伴而行。
正值春暖花开之时,艳阳高照,巴山山腰上云雾腾飞,天宫仙境,附近的几座峰头冬雪还未消融,铺洒在竹海上青白相间,看上一眼就能使人心醉此景。可往年最炙手可热的主峰石阶只有甲士侍立,不见任何踏春游玩的人。登完世界便踏云海,观景台上的六角瓦檐上还积攒着雪堆,山顶的空气绝好,深吸一口潮润混合着竹林的清香让人为之一振。最后一阶石阶两边各筑一头灰石赑屃,寓意鸿运吉祥。
主峰上门可罗雀,竹叶洒落铺地成席也没人会画蛇添足般的清扫一番,檐宫几道门窗大开,飘出缕缕香灰。
怡亲王刘勤自从逃出长安后便不曾一日开笑颜,在得知那位年幼便心怀雄才大略的皇兄自刎于未央宫后,更是大哭一场,据说是哭的双目渗血最后昏厥不醒,让天下侍汉室食汉禄的士子听后都垂足顿首大骂篡汉的老贼方庭之不得好死。
与怡亲王刘勤一同入蜀的秉笔司监郑怀恩稽首一旁,如同泥塑,三十二柱的大殿之中除了这两人外还有一对和侯霖有些渊源的父子。
吏部尚书邓贤、汉中郡府金吾令邓清维。
邓家是蜀中大族,益州九郡,龙盘虎踞,却独以邓家为首,邓贤在朝中任吏部尚书一职,其胞弟邓焕为益州刺史,权可遮天,偏偏不受天子忌惮,长安兵变,方家谋逆;朝中六部除了死去的兵部尚书外就只有这位‘天官’还站在皇家这边,所谓患难见真情,国破辨忠佞,一语中的。
已经贵为蜀王的刘勤双手捧着一本凉州急报,看到奏书上一个熟悉的名字后渐渐放下,紧锁的眉头松弛下来,看向一旁低着头不失丝毫人臣之道的邓贤道:“自长安兵变起已有数月之久,除了你弟弟外这是其余八郡外第一个知道把奏书往本王这寄来的封疆大吏,你说本王应该高兴、还是?”
不见在长安时那翩翩如玉温润模样的蜀王刘勤冷笑几声,继续道:“人心反复,哪是精彩二字能概括出来的,本王在长安时没少瞅见远在各处的八州刺史每隔几日就递来几封不痛不痒的奏书给皇兄,无非就是些嘘寒问暖的废话,现在九州江山定夺八字还没一撇,如何?他们就忘了谁是他们的主子?”
蜀王刘勤大笑,笑声回响在空荡大殿中,哪还有侯霖初时见那位怡亲王的半点模样?
身着正二品锦鸡红袍的邓贤等刘勤状若癫狂的发笑完后才不急不缓道:“王上,这折子落脚处还有亭安王的印迹。”
刘勤眼神一凛,只是一瞬,刹那清明,没有在意为何邓贤知晓这份折子内容,淡淡的恩了一声后道:“一位凉州刺史,一位皇室亲王,拉下脸面给一个名不转经传的寒门士子歌功颂德,要顶官帽子,凉州兵马就那么些,林兴风败后凉州七郡满打满凑也就十万众,一个从长安压粮的七品搜栗都尉又是如何聚集八万军马?还能主动攻打叛军?”
在长安就有玉冠郎雅名的邓清维这时不卑不亢的上前几步,朗声道:“王上,如今多事之秋,能为朝廷排忧解难的大臣屈指可数,满朝公卿尽被方逆挟持,既然梅刺史能记得往益州递送折子,不如就推个顺水人情……”
刘勤挥手打断邓清维,沉声道:“本王自有决断!”
他拿起一支徽山狼毫,嘴含笑意,抽出一张就产于此地的巴山竹纸列笔片刻便成。
一旁的郑怀恩上前将手中传承千年与大汉国祚同寿的玉玺双手捧出。
当这封圣旨送到平沙城郡守府后,正与无数天水权贵把酒言欢的梅忍怀和亭安王同时变了脸色,亭安王更是把手中把玩的江南青釉杯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梅忍怀只是冷笑,一言不发。
宴席不欢而散,亭安王甩袖离去,只言四字:三足金蟾。
浑身僵直坐在原地的梅忍怀脸色阴沉,咬牙顺嘴道:“岂敢一步登天?”
四十章:百年独一外姓侯()
一骑从天水郡南下的快马奔驰在坑坑洼洼的驿道上。这名骑士生的虎背熊腰,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扶着腰间佩剑,背后还插着一旗仅一字:驿。
几十里蜿蜒山路过来后,他只觉得浑身筋骨像是散架了般,尽管胯下这匹凉州寒马脚力不俗,更耐长奔,马屁股一样让他拿剑鞘抽的通红,还好运气不错,一路上没见半点人烟,怪不得他太过小心谨慎,委实是当下的凉州实在不太平啊!
不知又行了多少里路,见到远处在荒芜戈壁上极为显眼的黄土城墙,他轻缓一口气,总算能慢些了。
想起接过藏于他怀中的一封密函的情形时,他仍是心有余悸,亲自领着几十雄壮骑卒将密函交付他手的竟然是一名偏尉!自凉州年逢旱灾后,除去东羌郡外,其余六郡所有驿站尽皆荒废,吃这碗饭的同僚不是被逼无奈换了生计就是被编入郡兵行伍,若不是他和上面一个虚衔将军沾亲带故,不用真二八经的上战场,而是成了亲卫,只怕现在尸骨都已经找不到了!
伏月城。
他将身后的驿旗拿出,朝着城楼叫嚷后,城门缓缓打开。
在城楼上看到还喘着粗气的驿卒后侯霖有些诧异,伏月城外一战杀败数万叛军的战报才走不过一日,如何这么快就有了答复,等他接过被蜡液封函的密信时才明白并非所指一事。
侯霖好奇,依照他在平沙城那大不敬的表现,不论是亭安王还是梅忍怀,估计听到他名字都跟吃了两斤死苍蝇一样难受,又如何会跟他信封往来?
城楼之上,除了在城外驻营的李义和王彦章外,西陲军和青州军所有说得了话的人物都在场,一样好奇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云向鸢看着驿卒被扶下去歇息,大大咧咧的走到侯霖身边道:“这么快就有了回信?难不成咱们的梅刺史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侯霖摇了摇头,拆开外函,眉头一挑。
朱红的印玺他并不陌生,这天下独一份的玺印映入眼帘后,云向鸢张大了嘴巴,重重的拍了侯霖肩头几下,有些结巴道:“这、这,这我没看错吧?”
侯霖快速打开,共有信函两张。
一张墨绿薄宣,一张白暇厚实。
城楼上连同秦舞阳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而来,侯霖先是拆开盖着刺史印函的白纸,里面寥寥几句,却让侯霖长叹一声道:“还是来了!”
他看了眼郑霄云,后者板着面孔,略微点头致意。
侯霖夹起这张对着所有人道:“今年春猎之时,原三公方庭之伙同御林将军魏参谋逆,挟持朝廷文武百官,天子为保江山社稷,自刎于未央宫内,原怡亲王刘勤现携国玺入蜀,旨令天下百姓共讨逆贼。”
话音一落,城楼之上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会有如此之大的变故,谢狄春长了张嘴,终是未吐一言。
荣孟起眯眼道:“原先以为只有凉州动乱,如今天子死社稷,怕是九州都要陷于战火之中了。”
侯霖想起不过二十出头就生出白发的年轻天子,两面之见,至今存心。
他顶着下颚,打开那国玺印盖的绿色竹宣,只是扫了一眼,双手便止不住的发力,差点将这薄如蝉翼的竹宣撕成两半。
云向鸢还没从第一个堪比天塌下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见到侯霖失态,下意识道:“天子蒙难你也用不着跟这封圣旨过不去吧,诶、说来还奇怪,明明是刻着玉玺的圣旨,怎么不见宣旨的宦官,就这么毛毛糙糙的叫一个驿卒送来?”
侯霖一言不发,只是把被他略微弄皱的竹宣圣旨推了过去。云向鸢眼皮一挑,他发现侯霖的手臂不停颤抖,就连在箭雨枪林下与人搏杀也不见这个书生有这般反应。他定睛一瞧其中内容,眼皮跳的越发厉害。
云向鸢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数道各异目光望向自己,紧张至几乎把嘴唇咬出血,环顾一圈后才开口道:“封、封侯?侯霖,我没看错吧?”
荣孟起一把站起身,大跨步走到侯霖身边,抓起竹宣圣旨一目十行扫过,最后视线定格在最后几字和落款处的朱红玺印处,一字一吐,每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劈到城楼诸人心口一般。
“凉州动荡难安,朝廷疲敝之时,蜀王奉先帝遗诏,代理九州之政。封学士府士子侯霖为雍凉侯,食邑武威、陇右两郡万户,望其尽忠职守,扫清凉乱,昭彰日月。”
荣孟起皱眉道:“没了?”
侯霖点了点头,这时才注意所有人的目光已经从表情浮夸的云向鸢移到了自己的脸上,已经回过神的云向鸢更是摇头拍着侯霖后背道:“乖乖,这真不是做梦?武威陇右两郡食邑万户,这可是名副其实的万户诸侯,侯霖、你小子不动则以,一动惊人啊!自天福年间打起往后一百年,你是头一个外姓封侯的啊!”
侯霖张嘴傻笑,全然还沉浸在圣旨之中,倒非是得意忘形的发笑,而是本性使然,化解众人间无形的尴尬。
他挠了挠头,短暂的讶异之后波澜不惊道:“怡亲、蜀王突然下旨封我为侯,定是亭安王和梅忍怀在中作梗,只是这两人恨不得我死在叛军手上,如何又会往益州去献殷勤表我功绩?”
侯霖笑着摇头,心里已经了然,自言自语道:“又如何不去表我功绩?”
侯霖笑容越发恬淡,这举动不难猜测,无非是平沙城的那两位想借蜀王之手夺他兵权而已,只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没想到蜀王刘勤非但没有落了他们的圈套,反而借势给侯霖一个名正言顺的掌兵借口。
一位封疆大吏,一位宗室亲王,要拿一杆秤砣来衡量和侯霖的重量,十个侯霖也赶不上其中一位重,这便是他俩的好算计。八万兵马,从一位要靖难的王爷角度来看,交予一方刺史和宗室兄弟如何都比交予一个外姓士子要好,有了圣旨让侯霖交付兵权,纵然百般不愿,侯霖也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在老老实实的双手奉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蜀王他不解风情,只当是两人为侯霖请功,充其量不过赏封一个实名将军,梅忍怀和亭安王没任何损失,还可以借机缓和和侯霖的关系,以退为进,一无官场人脉,二无朝中根基的侯霖又如何挡得住两位山间老狐的日后蚕食?
只是梅忍怀和亭安王千算百谋,也没料到侯霖早已与还在长安时的怡亲王相识,更没料到这个只听说和泰天皇帝关系极好的王爷并非耳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