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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最好的短篇小说大全集-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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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一个伟大的理想鼓舞着我,——复仇。一想到那个屠杀犹太人的刽子手而且是我底仇人的鲁登堡底死,我觉得这是莫大的幸福。为了这个未来的幸福,我就忘记了一切的痛苦和琐碎事情。

    到了巴黎以后,我买了一支手枪,到处探访他底踪迹。后来从一个犹太朋友那里知道他常常到日光咖啡店去。

    我每天出门时总要把那支装好子弹的手枪吻许久。有一天我果然找着他了。他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面。

    我闯了进去,对他叫道:‘现在福尔恭席太因找着你了。’我连续发了三枪,我亲眼看见三颗子弹都打进了他底身体。他只是*着。我却在一阵混乱中逃走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没有人捉住我,我到过比利时,到过瑞士,才到了意大利。我底姓名响遍了全个欧洲,可是我自己却依旧困苦地、无名地而且像一只狗那样被人追踪地活着

    “我底精力渐渐地消失了。从前因为有仇人在,有复仇的事待做,所以我能够历千辛万苦而活着。现在呢,生活没有了目标,复仇的幸福已经过去。我没有家,没有亲友,在前面横着不可知的困苦的将来。工厂里的繁重的工作和奴隶般的生活,我实在厌倦了。我一个人不能够改变这一切。我决定把我的生活结束,因为我一生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幸福了。”

    三

    医生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把桌上的一杯咖啡端起来喝完了,又惋惜地接下去说:

    “福尔恭席太因底遗书大概就这样完结了。我很对不起他,不曾把他底遗书发表,因为他底话虽是真实的,我虽然也像他那样相信复仇是最大的幸福,但是人们互相仇杀的事在我看来终于是可怕的。难道除了复仇以外,我们便找不到别的道路吗譬如宽恕,不更好吗”

    “我倒劝你把他底遗书交给我发表,这样就可以把鲁登堡事件底悬案解决了。你把福尔恭席太因底秘密永远藏在你底心里,又有什么好处?”新闻记者热心地说。

    医生在沉思,还没有答话,比约席开口了。他严肃地决断地说,“在现在,除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外,还没有别的路。”

    路,我想是有的,不过他们不想走罢了。至于路是什么呢?在我也只有含糊的概念。

    奇怪的是医生既然相信复仇是最大的幸福,却又说起宽恕来。这不是很矛盾的吗?

    我们都在思索,大家不再开口。我默默地抬起头,望着繁星在深蓝的天空中飞舞。

    一九三〇年

第十章 穆时英() 
作品简析

    复仇写于1931年,是有自觉文体意识的短篇,三个层次的叙述策略是复仇成为文学经典的内在原因。三个层次叙述中的“元故事”是福尔恭席太因叙述的故事,作为文本的“核”起支撑作用。“元故事”与“我”和几位朋友谈论幸福的故事构成纯主题关系;“元故事”与医生叙述的故事,以及与“我”和几位朋友谈论幸福的故事构成因果关系。三个层次叙述开辟了宽阔阅读空间,当下的我们是“实际的有血有肉的读者”,俯视角地观察和评价其他各层次的读者。文本将幸福究竟是什么这个难题再次提交到我们这些读者面前。作家的干预表现在提出了幸福这个非常富有伸缩力的话题,并将这个话题放置在三个层次的叙述框架中。

    穆时英(1912—1940),浙江慈溪人。现代家。笔名伐扬、匿名子。从1929年开始创作。在现代文学史上被誉为“中国新感觉派圣手”,同时亦为中国现代“都市文学”的先驱者,海派文学的代表作家。他的作品大都描绘二三十年代上海都市文明昙花一现、畸形发展时的社会生活。出版过集南北极、白金的女体塑像以及圣处女的感情、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上海的狐步舞等代表性作品。

    夜总会里的五个人

    一五个从生活里跌下来的人

    一九三二年四月六日星期六下午:

    金业交易所里边挤满了红着眼珠子的人。

    标金的跌风,用一小时一百基罗米突的速度吹着,把那些人吹成野兽,吹去了理性,吹去了神经。

    胡均益满不在乎地笑。他说:

    “怕什么呢?再过五分钟就转涨风了!”

    过了五分钟,——

    “六百两进关啦!”

    交易所里又起了谣言:“东洋大地震!”

    “八十七两!”

    “三十二两!”

    “七钱三!”

    一个穿毛葛袍子,嘴犄角儿咬着象牙烟嘴的中年人猛的晕倒了。

    标金的跌风加速地吹着。

    再过五分钟,胡均益把上排的牙齿,咬着下嘴唇——

    嘴唇碎了的时候,八十万家产也叫标金的跌风吹破了。

    嘴唇碎了的时候,一颗坚强的近代商人的心也碎了。

    一九三二年四月六日星期六下午:

    郑萍坐在校园里的池旁。一对对的恋人从他前面走过去。他睁着眼看;他在等,等着林妮娜。

    昨天晚上他送了只歌谱去,在底下注着:

    “如果你还允许我活下去的话,请你明天下午到校园里的池旁来。为了你,我是连头发也愁白了!”

    林妮娜并没把歌谱退回来——一晚上,郑萍的头发又变黑啦。

    今天他吃了饭就在这儿等,一面等,一面想:

    “把一个钟头分为六十分钟,一分钟分为六十秒,那种分法是不正确的。要不然,为什么我只等了一点半钟,就觉得胡髭又在长起来了呢?”

    林妮娜来了,和那个长腿汪一同地。

    “hey;阿萍,等谁呀?”长腿汪装鬼脸。

    林妮娜歪着脑袋不看他。

    他哼着歌谱里的句子:

    “陌生人啊!

    从前我叫你我的恋人,

    现在你说我是陌生人!

    陌生人啊!

    从前你说我是你的奴隶,

    现在你说我是陌生人!

    陌生人啊”

    林妮娜拉了长腿汪往外走,长腿汪回过脑袋来再向他装鬼脸。他把上面的牙齿,咬着下嘴唇——

    嘴唇碎了的时候,郑萍的头发又白了。

    嘴唇碎了的时候,郑萍的胡髭又从皮肉里边钻出来了。

    一九三二年四月六日星期六下午:

    霞飞路,从欧洲移植过来的街道。

    在浸透了金黄色的太阳光和铺满了阔树叶影子的街道上走着。在前面走着的一个年轻人忽然回过脑袋来看了她一眼,便和旁边的还有一个年轻人说起话来。

    她连忙竖起耳朵来听:

    年轻人甲——“五年前顶抖的黄黛茜吗!”

    年轻人乙——“好眼福!生得真阿门!”

    年轻人甲——“可惜我们出世太晚了!阿门!女人是过不得五年的!”

    猛的觉得有条蛇咬住了她的心,便横冲到对面的街道上去。一抬脑袋瞧见橱窗里自家儿的影子——青春是从自家儿身上飞到别人身上去了。

    “女人是过不得五年的!”

    便把上面的牙齿咬紧了下嘴唇——

    嘴唇碎了的时候,心给那蛇吞了。

    嘴唇碎了的时候,她又跑进买装饰品的法国铺子里去了。

    一九三二年四月六日星期六下午:

    季洁的书房里。

    书架上放满了各种版本的莎士比亚的hamlet即哈姆雷特。日译本,德译本,法译本,俄译本,西班牙译本甚至于土耳其文的译本。

    季洁坐在那儿抽烟,瞧着那烟往上腾,飘着,飘着。忽然他觉得全宇宙都化了烟往上腾——各种版本的hamlet张着嘴跟他说起话来啦:

    “你是什么?我是什么?什么是你?什么是我?”

    季洁把上面的牙齿咬着下嘴唇。

    “你是什么?我是什么?什么是你?什么是我?”

    嘴唇碎了的时候,各种版本的hamlet笑了。

    嘴唇碎了的时候,他自家儿也变了烟往上腾了。

    一九三二年四月六日——星期六下午。

    市政府。

    一等书记缪宗旦忽然接到了市长的手书。

    在这儿干了五年,市长换了不少,他却生了根似地,只会往上长,没降过一次级,可是也从没接到过市长的手书。

    在这儿干了五年,每天用正楷写小字,坐沙发,喝清茶,看本埠增刊,从不迟到,从不早走,把一肚皮的野心,梦想,和罗曼史全扔了。

    在这儿干了五年,从没接到过市长的手书,今儿忽然接到了市长的手书!便怀着抄写公文的那种谨慎心情拆了开来。谁知道呢?是封撤职书。

    这一回儿,地球的末日到啦!

    他不相信:

    “我做错了什么事呢?”

    再看了两遍,撤职书还是撤职书。

    他把上面的牙齿咬着下嘴唇——

    嘴唇破了的时候,墨盒里的墨他不用再磨了。

    嘴唇破了的时候,会计科主任把他的薪水送来了。

    二星期六晚上

    厚玻璃的旋转门:停着的时候,象荷兰的风车;动着的时候,象水晶柱子。

    五点到六点,全上海几十万辆的汽车从东部往西部冲锋。

    可是办公处的旋转门象了风车,饭店的旋转门便象了水晶柱子。人在街头站住了,交通灯的红光潮在身上泛溢着,汽车从鼻子前擦过去。水晶柱子似的旋转门一停,人马上就鱼似地游进去。

    星期六晚上的节目单是:

    1。一顿丰盛的晚宴,里边要有冰水和冰淇淋;

    2。找恋人;

    3。进夜总会;

    4。一顿滋补的点心,冰水,冰淇淋和水果绝对禁止。

    (附注:醒回来是礼拜一了——因为礼拜日是安息日。)

    吃完了chi à la king是水果,是黑咖啡。恋人是chi à la king那么娇嫩的,水果那么新鲜的。可是她的灵魂是咖啡那么黑色的伊甸园里逃出来的蛇啊!

    星期六晚上的世界是在爵士的轴子上回旋着的“卡通”的地球,那么轻快,那么疯狂地;没有了地心吸力,一切都建筑在空中。

    星期六的晚上,是没有理性的日子。

    星期六的晚上,是法官也想犯罪的日子。

    星期六的晚上,是上帝进地狱的日子。

    带着女人的人全忘了民法上的诱奸律。每一个让男子带着的女子全说自己还不满十八岁,在暗地里伸一伸舌尖儿。开着车的人全忘了在前面走着的,因为他的眼珠子正在玩赏着恋人身上的风景线,他的手却变了触角。

    星期六的晚上,不做贼的人也偷了东西,顶爽直的人也满肚皮是阴谋,基督教徒说了谎话,老年人拼着命吃返老还童药片,老练的女子全预备了kissproof的点唇膏

    街:——

    (普益地产公司每年纯利达资本三分之一

    两

    东三省沦亡了吗

    没有,东三省的义军还在雪地和日寇作殊死战

    同胞们快来加入月捐会

    大陆报销路已达五万份

    一九三三年宝塔克

    自由吃排)

    “大晚夜报!”卖报的孩子张着蓝嘴,嘴里有蓝的牙齿和蓝的舌尖儿,他对面的那只蓝霓虹灯的高跟儿鞋鞋尖正冲着他的嘴。

    “大晚夜报!”忽然他又有了红嘴,从嘴里伸出舌尖儿来,对面的那只大酒瓶里倒出葡萄酒来了。

    红的街,绿的街,蓝的街,紫的街强烈的色调化装着的都市啊!霓虹灯跳跃着——五色的光潮,变化着的光潮,没有色的光潮——泛滥着光潮的天空,天空中有了酒,有了烟,有了高跟儿鞋,也有了钟

    请喝白马牌威士忌酒吉士烟不伤吸者咽喉

    亚力山大鞋店,约翰生酒铺,拉萨罗烟店,德茜音乐铺,朱古力糖果铺,国泰大戏院,汉密而登旅社

    回旋着,永远回旋着的霓虹灯——

    忽然霓虹灯固定了:

    “皇后夜总会”

    玻璃门开的时候,露着张印度人的脸;印度人不见了,玻璃门也关啦。门前站着个穿蓝褂子的人,手里拿着许多白哈吧狗儿。吱吱地叫着。

    一只大青蛙,睁着两只大圆眼爬过来啦,肚子贴着地,在玻璃门前吱的停了下来。低着脑袋,从车门里出来了那么漂亮的一位小姐,后边儿跟着钻出来了一位穿晚礼服的绅士,马上把小姐的胳膊拉上了。

    “咱们买个哈吧狗儿。”

    绅士马上掏出一块钱来,拿了只哈吧狗给小姐。

    “怎么谢我?”

    小姐一缩脖子,把舌尖冲着他一吐,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charming,dear!”

    便按着哈吧狗儿的肚子,让它吱吱地叫着,跑了进去。

    三五个快乐的人

    白的台布,白的台布,白的台布,白的台布白的——

    白的台布上面放着:黑的啤酒,黑的咖啡黑的,黑的

    白的台布旁边坐着的穿晚礼服的男子:黑的和白的一堆:黑头发,白脸,黑眼珠子,白领子,黑领结,白的浆褶衬衫,黑外褂,白背心,黑裤子黑的和白的

    白的台布后边站着侍者,白衣服,黑帽子,白裤子上一条黑镶边

    白人的快乐,黑人的悲哀。非洲黑人吃人典礼的音乐,那大雷和小雷似的鼓声,一只大号角呜呀呜的,中间那片地板上,一排没落的斯拉夫公主们在跳着黑人的跸跶舞,一条条白的腿在黑缎裹着的身子下面弹着:——

    得得得——得达!

    又是黑和白的一堆!为什么在她们的胸前给镶上两块白的缎子,小腹那儿镶上一块白的缎子呢?跳着,斯拉夫的公主们;跳着,白的腿,白的胸脯儿和白的小腹;跳着,白的和黑的一堆白的和黑的一堆。全场的人全害了疟疾。疟疾的音乐啊,非洲的林莽里是有毒蚊子的。

    哈吧狗从扶梯那儿叫上来。玻璃门开啦,小姐在前面,绅士在后面。

    “你瞧,彭洛夫班的猎舞!”

    “真不错!”绅士说。

    舞客的对话:

    “瞧,胡均益!胡均益来了。”

    “站在门口的那个中年人吗?”

    “正是。”

    “旁边那个女的是谁呢?”

    “黄黛茜吗!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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