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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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喝两次,汤药就可以停了,不过外敷的药泥还不能停,等长了新肉才算真正好了。”我接过四儿熬好的汤药递给伯鲁,“今天我去见过卿相了,他让你好好养着,你大哥的事他自会处理。”
“前天晚上雇刺客杀你的人,真的是大哥?”伯鲁接了药,皱眉痛心道。
“他昨日在院外见到我,跟见了鬼一样,吓得脸都白了。我只稍微试探了几句,他就藏不住了。”
“那你怎么还敢往院子外走呢!万一他又生了歹心怎么办?”四儿见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很是懊恼,她重重地拉了一把我的袖子,责备道,“你就是仗着自己命大,哪是险坑你往哪跳,上次是为了救百里府的贵女,这次又摊上赵家的”四儿说到这儿,才想起伯鲁还在旁边,只能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摊上赵家的麻烦世子。”无邪接过四儿的话,对伯鲁道,“你这人啊,养养鱼,种种花还不错,这世子的位置,谁要谁坐去!不然哪一天又惹火上身,还害了阿拾。阿拾,你说对吧?”
“你别骂他,他说的对。”我还没来得及张口,伯鲁就出声制止了我,“这两日我想了很多,现在总算想明白了。等智氏的祭礼完了,我会亲自同卿父说,让他另择贤人。赵家需要一个能保护族人的宗主,而我不想做赵氏的罪人。”
“世子”我望着伯鲁一脸释然的表情,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别皱着眉头了。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到后院看看我养的鱼吧!关在笼子里的,都听你的话放掉了,我可就剩这一池子的鱼了。”伯鲁笑了笑,示意四儿把他扶了起来。
公子啼正巧牵雪猴的手跨进房门,一听说要去看鱼,也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好,那我们就看鱼去吧!”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这时,司怪四卫中的辰二突然出现在门外,垂首道:“巫士要查的事,鄙已经查清了。”
“智府的女眷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第126章 恶鬼盗跖(二)()
两日前,我因为不放心半路上救的那名女子,特地让司怪四卫帮忙暗地里调查一下,看看智府内院的女眷们有什么异动。
“魏氏嫁入智府的嫡女三天前暴毙了。”辰二沉声回道。
“潭姬死了?”伯鲁听了辰二的话,惊问道。
“你认识她?”我问。
“我很久以前去魏府时见过一面,是个不爱说话,羞羞答答的小姑娘。魏侈对这个小女儿很是宠爱,怎么刚嫁到智家就死了呢?”
“智府里有传言,说这新妇嫌弃智颜年少,私自出府夜会情郎。二人在府外作别时,恰好被人发现,潭姬羞愤之下拔剑自刎了。”辰二禀道。
“潭姬嫁的不是智瑶,是智颜?十二岁的少年如何娶妻?”我惊愕不已。
“智瑶是晋国的下任上卿,智颜是智氏世子,世子妇之位自然是晋国贵族们眼中的一块肥肉,谁家有合适的女儿都巴不得早早地送进去。合房的时日可以等,世子妇的位置却不等人。”伯鲁说完冲辰二挥了挥手,辰二行礼退下。我对四儿道:“你和无邪先带公子啼去后院看鱼,我和世子待会儿再来!”
四儿点点头,拉着公子啼的手走了。
“阿拾,你有话要同我说?”伯鲁见我一脸严肃,正色问道。
“送潭姬回去的那个男人是我!”
“可你是女人啊,怎么与她偷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伯鲁吃惊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把那晚发生的事前前后后都同伯鲁说了一遍,之前不说是怕坏了那姑娘的名节,如今人已经死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世子,我在想,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一个入府偷酒的盗贼恰好掳了智氏的子媳,折辱完了还偏偏要送回去。她进去那会儿没什么动静,后来为什么又会被智颜发现?”
“你的意思是有人安排了这一切?”
“嗯,也许是有人不愿看到智、魏两家联姻吧!只是可怜了那姑娘”我话说到一半,伯鲁的脸色已经变了。
“阿拾,你不会是在怀疑卿父吧?”
“这事未必与卿相有关。世子,你告诉四儿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对伯鲁一礼,不待他回应就开门走了出去。潭姬之死虽与我无关,可我那日在回赵府的路上还遇到了兰姬,这事会不会与她有关,与天枢有关?虽然现在已经晚了两天,但我必须去一趟竹林,也许还有机会见到那个红发男子!
我顶着寒风骑马到了城外的竹林,下马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却没有见到那晚的红发男子。此时天空阴云密布,厚厚的铅云在头顶翻滚着,粟米大小的冰粒子随着雨滴一同落在地上,沙沙作响。我抬头看了一眼,心道,这冰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于是重新上马,打算到浍水边的小院去躲一阵。
因为伯鲁受伤,我这次从秦国回到新绛后,就一直住在赵府,这小院已经空了几个月。当初走的时候只留了赵府的一个小婢子帮我照管着,这会儿下了冰雨,屋子顶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加铺茅草。
我到的时候,院门虚掩着,推门进去,见赵无恤送我的那几丛木槿花上斜斜地支了一个小架子,架上铺了一块苇席,冰粒子落在席子上,骨碌碌就滑进了土里,半点伤不到我的木槿。我心里不由暗赞,果然是赵府训练出来的婢子,即便主人不在,也照样打理得妥妥当当。
“阿莠,我回来了。”我脱下沾泥的靴子,着袜进了屋子,叫了两声,小婢子却没有应声。四下看了一眼,没见着人,却闻到了满屋子的酒味。
这天冷了,小丫头不会趁我不在偷酒喝了吧?
“阿莠?”我快走了几步,打开了寝室后面的一扇小门。
贮酒的小间里,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陶瓮,陶瓮中间赫然躺着一个歪头歪脑满身酒气的红发男子。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大惊之余夺门而出,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找到了一条麻绳,当下就把男子的手脚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你醒醒!”我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冰水一股脑全泼在了男子的脸上。
“啊——”在冰水的刺激下,男子陡然醒了过来。
“说,你是谁?”我拔出匕首紧贴着他的脖子。
男子醒转过来后目光迷蒙,他看了我一眼,吃吃笑道:“好你个没心肠的女人,为什么我救了你,你倒抛下我跑了现在,又来烦我作甚,滚!”他伸手想要推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已被我捆住,酒顿时就醒了。
“快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掳走智家的子媳?”我冷下脸把匕首往下压了压。
男子醒了酒看清是我,反倒放松了身子,大喇喇地躺在地上:“我柳下跖前前后后睡过的女人少说也有一百个,兴起而已,哪来什么原因?再说,智家偷出来的那个,太无趣,长什么样子我都已经忘了!”
“无耻!”我在他那张笑脸上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你找死!”男子吃了我一巴掌,顿时恼羞成怒,他瞪着眼睛龇着牙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东西?还从来没人敢在我脸上甩耳光子,你真是活腻了!”。
我不理会他的叫骂,只径自从寝室里拿来了两个小盒子。
“我们可以试试,到底是谁活腻了!”我打开红色的小盒,取出一小管用松脂封在骨节里的药粉,在男子面前晃了晃,“这里面装了七种毒药粉,你如果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毒药全都倒进你的嘴里!”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一咬牙,用手捏着他的嘴大喝一声,“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劫智家的子媳?是谁指使了你?”
“柳下跖,老子不是说过了吗?”
“柳下跖你是盗跖?!”我手一抖,装了药粉的骨节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就是那个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恶鬼盗跖?那个挖小孩心肝下酒的——盗跖!
我童年的噩梦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现在知道怕了?还不快把我放开,我饶你不死!”盗跖冷哼一声,厉声喝道。
我打量了他一眼,勉强定下心神,算了,管他是谁,既然做了就做个彻底!我揭开骨节上的封脂,把一整管黑色的药粉全都倒进了盗跖的嘴里。
“待会儿你的舌根就会开始发麻,你的嗓子会变得很烫很哑,慢慢地你身上的五种知觉都会消失,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兴许,我会把解药送给你。”我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另一个黑色小盒。
“我是睡了你娘还是你姐?下这样的阴招!”盗跖扭着身子强坐起来,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发哑,“我五天前在城里喝酒,旁桌有人说智府里藏了两件宝贝,一是地窖里的十年椒浆,还有就是西院子里藏的绝世美人。我那天正好觉得无趣,就偷了酒,扛了女人。这天下能指使我柳下跖做事的人还没有出生!你,快把解药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他说的话是对的,天下有谁能指使恶鬼盗跖做事?我放下匕首默默地解开了他手脚上的束缚:“我相信你说的。”
盗跖的手脚一松,立马抓过那只黑色盒子,将我按倒在地:“小子,你找死!”
“你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是空的。你杀了我,不出一个时辰你也死了。我一个小人物有天下闻名的盗跖陪我一起死,倒也不算亏。”
盗跖打开黑盒子一看,一脸不甘地松开了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想不到我柳下跖居然有一天会栽在一个小儿手里。”
我揉了揉脖子站起身来,从角落里捧出一个灰褐色的坛子:“这酒才是解药,但每日只能饮一耳杯,饮满一年才可真正解毒。而且这一年内,你不可以再喝别的酒。”
“你在唬弄我?这顶多只够半年。”盗跖的嗓子已经哑得像个耄耋老人。
“我只酿了这一坛,半年后你再来取。”
“你就不怕我半年后取了酒再杀了你?”
“你不会,到时候你也许还会谢谢我。”
“笑话!”盗跖打开酒坛小饮了一口。
“信不信由你!”我轻哼一声迈步走到了屋外。盗跖抱着酒坛子也跟了出来,同我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落雨。
“柳下跖,那晚被你劫出来的女子死了。”
“是嘛”他语气冷淡,“是人总要死的。”
“她是因为你死的,你被人利用辱没了她的名节,她的郎君被人利用逼死了自己的正妻。”
“你要为她报仇?”盗跖转头看向我,红色的乱发和他的语气一样放肆嚣张。
“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你是这屋子的主人?”盗跖问。
“那是你弄的?”我指了指搭在木槿花上的架子,“你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居然还会怜惜花草?”
“我高兴。”盗跖冷哼了一声,抱着酒坛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半年后我再来!”
“我的婢子”
“拿钱打发了。”他行至院门口,大步迈了出去。
“你真的会吃小儿心肝?”我忽然想起来,又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高大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漫天的雨幕里。
第127章 智府夜宴(一)()
晋国四大卿族的斗争已经愈演愈烈,此事背后的主谋可以是赵家,可以是韩家,可以是躲在深宫里默默无闻的晋侯,也可能是我全然不知道的另一方势力。但无论此事背后的那个人是谁,他这一步棋下得的确狠辣、精准。他利用了盗跖的猎奇之心,轻而易举地毁了智氏和魏氏的联姻,还顺带着在魏氏宗主魏侈的心里埋下了一根毒刺。
另一方面,赵鞅在知道了赵孟礼谋刺伯鲁的罪行后,对外另编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罪名把赵孟礼软禁在了府里,只等着春暖花开的时候,把他送到晋国北面的小城平邑去做邑宰。而原本属于赵孟礼的采邑晋阳,那座抵挡过范氏、中行氏大军围攻的坚固城池如今却空了出来,成了赵家诸子争相抢夺的一块肥肉。
赵孟礼谋刺世子其罪当诛,但赵鞅只是把他贬到平邑,我和无恤为伯鲁不平,伯鲁却觉得这样很好,一副欣慰的样子。
赵孟礼被软禁后,公子啼就被辛垣夫人带回了宫。赵鞅与辛垣夫人做了一笔交易,如果辛垣夫人不向任何人提起公子啼中毒之事,那公子啼误伤伯鲁的事他也不再追究。至于辛垣夫人一直想要知道的,关于公子啼中毒的“真相”,赵鞅明确地告诉她——这是智瑶在背后使了诡计,与赵家毫不相干。
这件事说来真有些讽刺,牵扯在内的人,暗地里都做了不少肮脏的交易,到头来只有倍受指责的公子啼才是清清白白的。
公子啼在离开赵府的时候,和雪猴难分难舍,我一冲动想让无邪把雪猴送给他,但无邪非常果断地拒绝了我,连挥带推地就把公子啼打发了。
荀姬搬了回来照顾伯鲁,我乐得清闲,于是带着四儿和无邪重新回到了浍水边的小院。四儿把两个寝室稍稍打扫了一番,三个人就高高兴兴地住了下来。
这一日正午,赵无恤带着烛椟和宓曹来看我。烛椟的样子憔悴了许多,头发胡子乱糟糟的,没有了之前洒脱不羁的豪气。倒是宓曹,虽然依旧和我没什么话说,但嘴角一直带着笑,像是得了什么喜事。
他们二人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无恤却留了下来和我并肩坐下屋檐下,晒着太阳,聊着天。
“明日就是智氏的祭礼了,可惜师父不肯带我去,不然我还能看到你戴高冠,着礼服的样子。哎,明明前两日都在下雨,怎么这天说晴就晴了呢!”
“晴天定有皓月,莫说太史不让你去,就算他同意了,我也不许。”无恤看了我一眼揶揄道,“你这个小身板,若是被智瑶抓去作了药人放了血,估计等不到我去救你,你就死了。你还是给人省点心吧,好好做你的巫士,别去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师父都告诉你了?智瑶这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