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夜红楼-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守在外屋尚不曾退下安寝的上官婉儿微蹙了一下眉头,听得出武后该是被什么给惊了梦。
她对一旁伺候的宫人使了眼色让她们退下,旋即忙不迭的疾步穿过小门向内室里走。纤指挑起苏绣帏幕,凝眸蹙眉关切一句:“天后,怎么了?”说话时已抬步凑近塌沿,伸了柔荑去为武后平复背脊。
这一来二去间武后已经有所反应,她侧目看向婉儿,不曾忌讳的低低出口:“哀家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十分真切。”声息有些低沉,似是且言且回忆着。
“是个什么样的梦呢?”婉儿侧目徐徐且小心的又是一问。
婉儿与武后之间的关系,是不消细说谁也都明白的亲密而相互信任。人活在世,即便再怎样喜欢安静、乐于品味与细细咀嚼孤独的滋味,但总归是会有那么些个时刻,还是须要身边有一个贴己的人可以陪着说说话儿的,不然那人生路何其漫漫,终归会很难熬。
武后侧目看向婉儿,在目触她眉目之时心头便一舒展:“梦里是一片广袤而璀璨的星空,哀家梦见自己是这星云际会的天幕银河中,一颗最为璀璨的星辰。”
第六章 隆基劝太平·武后梦贪狼(3)()
“那是必然的。”婉儿不失时的启口,“天后自是天人,便一定会有相呼应之星宿。”
“不……”被武后中途打断,武后这目光隔过婉儿,抬首望向那云雾缭绕的香鼎、又落在屏风之上一朵娇艳欲滴的艳紫色牡丹花上,“我见自己化为了星宿,且我是那斗数之主紫微星……却这时,忽然有星宫之中的贪狼一星直勾勾向我扑来!”她蹙眉,“那贪狼刺穿沉冗厚重的云霞雾霭、割破青冥障目的璀璨华光,就那样大刺刺、直抵抵的一路过来,他是那样明亮、那样直白,似乎没什么是可以将他加以阻止的!他一出现……满天星宿便在弹指间黯淡了所有的华彩,他是那样耀眼,他化作一道光,在猛然间撞向了我!”于此缓气,重又看定蹙眉若有所思的上官婉儿,“便在这一撞击的瞬间,我化为乌有……”
“天后!”这一次是婉儿下意识将武后打断的。她展颜抿唇,旋即启口接话,“天后定是白日劳身耗神,所以睡的不大稳妥,故而有此惊梦。”于此抬手将自武后肩上滑落的薄毯重为她捻好,“不要多想了。”诚然武后方才那话带着一种使人颤粟的宿命感,莫名的,在她吐口的那一须臾,婉儿心头笼了丝抵触。
武后这时已将那神志做了些平复,旋即这双目变得有些放空:“若我当真是那紫微星……也是,这太初宫在隋时便称‘紫微城’。”蹙眉心思做了兜转,“你说,这是不是呼应着某种天命、连同方才那梦境昭示着某些注定?”心念在这当口瞬间一个驱驰,“贪狼星他来了,他已经来了!皇上……”
“不会的。”原本婉儿这面目是平和镇定的,但一听得武后吐出“皇上”这两个字时,她方在这瞬间明白了自个方才那丝抵触为的是什么!下意识抬目接口,“天后与天比齐,且紫微星又为斗数之主。若是真有天命,这天命也牢牢儿的跟在您的身上呢!”她很快便调整了口吻,将这声息做了个沉淀,旋即稳妥妥的道出来。
但她心下不迭打鼓。
武后素重天人感应,如今堪堪做了这么一个梦,若武后她当真认定紫微、贪狼皆有所指,她自己为紫微、那最直接想到的便是被囚禁的皇帝李旦为贪狼!那以天后之干练、手腕之铁血,她紧接着会对李旦做些什么……婉儿不敢去想!
这时视野昏黑了一下,一盏烛台被穿堂夜风倏然扑灭。便听到有小宫娥细碎的足音响起,须臾便重又被点燃。
“罢了。”一暗一明的起起伏伏里,武后颔首缓神,只吐出这两个字,旋即摆手命婉儿下去。
虽然武后没有把那心中所念言语明白,但婉儿自她那张精明内睿的面上瞧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命里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人力所能逆转,正如当初太宗时期那个“女主武王”的预言……
念及此,婉儿甫定了一下,就此默了言声、颔首退下。心中那抹不祥之感并不能够完全消退,不是因了武后那一个昭著不祥的梦,而是……李旦。
玲珑心一疼,婉儿下意识抬手抚住这铮然跳动急促的心口,凝眸睥一眼唐宫月色,清冷的银波扑在面上时,便生就一层涟漪、缓缓游弋。
第七章 太平隐话别·俊臣忆前事(1)()
一叶柔柔的鲤鱼风筝挂在了枯木枝上,又借着秋风萧索的势头铮然一下滑落,曳曳的,掉落在正下方那光洁的石墩平面上。
丝弦因着这力道的一拂而骤然断裂,锦鲤的半截残尾在固结的天风里摇摇摆摆、缠绵出不死的惆怅。
太平的喉头突就是一噎,螓首颦眉,极勉强的迁出几分蹁跹笑靥,玲珑柔心像是终于软了一瞬:“我跟母亲讲,把你招为驸马怎么样?”水眸扑朔,却始终都没有去看身旁的来俊臣哪怕一眼。
太平知道,这句话无外乎只是一种借势挑明的敷衍罢了,其间想法,真的荒诞可笑!招为驸马……那驸马岂是人人都做得的?纵然她心里喜欢来俊臣又如何。在皇家,“喜欢”与“在一起”,永远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来俊臣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
事实上俊臣是笑了,他了然在心,但还是言语了出来:“你知道的。我一介草民,又是那样卑微不耻的身份,根本太不可能……不,是根本就做不了你的驸马!”这时萧萧冷风夹杂着少许沙尘一路扑面,通过宽大的开阔袍袖簌簌的灌进去,垂打、粘连在每一寸肌肤里,顷然带起刀剐一般的涩疼。
应声入耳,太平下意识垂睫,眸子里有浅然略殇荡漾起来。
她一时半会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想,自己定然已在这无意识间触痛到了俊臣心冢里,深深掩埋着的那一段不愿提及的苦涩回忆了!
来俊臣的身世很混乱。在不曾得住持点化、不曾有幸承蒙福泽被收养在感业寺以前,甚至可以说他不止贫穷,还是个人人所不耻的贱种与混混。
他的父亲来操是个赌徒,曾私通好友蔡本的妻子,后因赢了蔡本一大笔赌债后,那蔡本却拿不出用来偿还的银两。于是来操便顺势娶了已怀有身孕的蔡本之妻。进门没多久后,便生下了来俊臣。
对于这个孩子,其实来操已经无从分清他究竟是自己先前与那妇人一夜私。通后、所缔结而出的骨血,还是蔡本的孽种?故此,对俊臣素来厌恶,稍有不顺便是拳脚相向。
正如隆基的童年一直都深处在政治漩涡缔造下的忧患之中一样,俊臣的童年一直都是一大片昏天黑地不见阳光。
家境的贫寒、父亲的拳脚与嫌厌、母亲的不堪、邻人的白眼儿……便是在这样的困苦环境塑造之下,很是顺理成章的,使得俊臣开始叛逆连连。
他似乎天生带着一股精明灵气,他也曾对这三千世界、造化自然由内心深处起了许多细腻的情丝,但饶是再良善的本性也抵不过一朝朝疾风苦雨大镶大滚的肆辱凌虐!也忘记了是在多大年纪的时候了,俊臣的为人渐从和善乖顺倏然变成了放荡叛逆,从金诚守言变成了反复无常,从勤奋上进变成了游手好闲、全不做工。
他对这个世界虽谈不上厌恶、因为那时候的他还太小还不知道什么是厌恶,但也全然没有好感。又或许他骨子里便有与生俱来的恶劣因子,他很顺势的将这恶劣转化为一种习性,召集了一群街头混混竟日打砸胡闹、破坏路边儿摊位屋舍、甚至伤人。
第七章 太平隐话别·俊臣忆前事(2)()
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日他的父亲来操因喝醉了酒而猝死街头。在得知这样一个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惊天巨变的消息之后,却很奇怪的,来俊臣他全无半点儿哀伤之态,甚至他打从心坎儿里隐隐的、隐隐的流露出一丝由衷的侥幸来!
他也无暇、更没那份心力去管顾那自把他生下来便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母亲,就此包袱一个扛在肩上连夜离家出走。
横竖他已然做了恶人,横竖他由出生起始便背负了这不堪的污浊,那么便是再加注一个“不孝”的污点,也是无关痛痒的吧!被苍天所厌恶的人、似是带着诅咒的封印出生降世的人,造一件孽业还是把那孽业都造了尽,大体该都是没什么区别的!
可似乎苍天真的不会护佑作恶多端的人吧!当时他自嘲的这么想着,因为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他的包袱、他贴身所带那些银两文钱便被劫匪给全然抢了去。
他又冷又饿、一身污浊。就此颓然昏厥在尘泥污潭里不省人事。
困苦囹圄、光亮全无间,他在心中隐隐动了个念头,想着若就这样死了……也是好的吧!
但苍天到底还是心善的,佛陀菩萨到底还是与这五浊恶事有大因缘。他并没有就此死去,而是好容易得了这冥冥之中的似垂怜也似命运,可巧路遇游云回还的感业寺住持,就此被收养在院,在镇日佛法梵音熏陶之中渐次清心、回归本性那份固守未消的善根,在大智慧与佛力的加持之下洗去污浊、寻回自我。
猛然一下回首前尘,佛指一捻莲华生,顿然发现,原来这唇边一道拈花微笑的弧度,却缘是来于前身所经受苦难的那一段磨砺……
喝了白露水的秋蝉“吱呀——”一声长鸣,就这样不期然打乱了俊臣本就纷攘的繁绪。他抬目有意无意的扫了眼这落木萧萧的秋色,只觉寒彻人心。
身边太平心头忐忑,又总莫名觉的自己对他是存了些愧疚的,因为她喜欢他、但她却要离开他,却要嫁给别人。
回神的俊臣翕动了下完美的薄唇,转面咫尺间迟滞不语的女子:“太平。”似是含笑的唤她。
“嗯。”太平应的有些心不在焉。
俊臣忽然微笑摇首,并着叹出一口气,带些释然的感觉:“不一定只有做了你的驸马……我们才能在一起。”这话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太平心头一动。
俊臣这算是在安慰自己么?为什么他的声音分明平和、但在她听来却如此苦涩?
或许这些隐隐约约的情愫、或真或假的言辞,饶是两个人之间关乎爱情的一场风月事,却终究是磨煞人的没谁可以说的清楚!
念头一动,太平忙把面目转到一边儿,她忽觉自己眼角开始逐渐变得湿润。似乎猝不及防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要经历这种分离聚散的悲欢苦楚?突然,就长大了呢?
清风过树扶苏,注定不会在这天地之间留下些什么。俊臣颔首,那目光隔过太平,径自停定在那一尾已然断弦坠落、现下感应了一股子风势助力而曳曳飘飘、显出直上青云之势的鲤鱼风筝上,心思一沉,念头渐渐水波般氤氲波及……
第八章 韦筝将临盆·武后生感应(1)()
抬颈对天,眼见那弦月初升之时、不可扼的华丽势头溶溶然辉映世间。却被这眉目淡泊的女子如是的看了淡。
她如葱根的嫩指一点一滴摆弄石青色窗纱,不期然的,韦筝空洞的眼眸里就蹁跹出些许彷徨的神采。
房州贫瘠之地的夜色,与那花柳繁华、温柔富贵的盛世神都,从来都是天壤之别。
大唐的繁华,“盛世”二字,永远都只属于帝都皇城那一个地方吧……
忽有干冷的风儿顷然一下一阵阵直扑面门而来,簌簌的带起这院落里成阵枯叶衰草,一个弹指漫天漫地,这境界被烘托、渲染的愈发大刺刺的萧条冰冷了!
这般氛围叫韦筝心头略动,两道娥眉跟着就是一纠葛。与此同时,耳畔不期然的起了一阵燥燥的响动,似乎是什么重物跌落在厚实地表那么一撞击时、滋生出的钝重且夹杂着颓废之感的一道闷声。
豁然一下子,有百般的不祥顺着就非止一端的漫溯过韦筝敏锐的柔心!她口唇洞张,迟疑只是须臾的,旋即转身提起这粗布裙角便往那烛火微熏的内室跑过去!这足下的步子诚然是极快的,但这一步步却觉是沉铅般的往下坠,久而久之便觉的已近乎成了机械状。
她几步便奔过去,越过高高的木门槛时这身子便打了一个踉跄,险些便要被绊倒!
这样的动魄惊心已经丝毫不会令韦筝她感到意外了,因为自从被武后择了罪名哄下那大唐盛世权利的最高峰、后以至于被发配到房州之后这久长无边的若许年来,记不清楚已历经了多少次了!
“显——”颀长的一声厉唤自韦筝喉咙里发出来,配着她眼角眉梢无处藏匿的憔悴萎顿,是这般的凄伤哀哀!又因这张面孔间依稀的颓废与疲惫,更是显出那几分惊艳来。
这个女人她本就是美丽的,她的年龄虽不能说清浅、但诚然也不老迈。此刻虽未施半点胭脂豆蔻,但就这样素面朝天的看在眼里,韦筝憔悴的面靥依然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三分明丽美惠。又因着急气匆促的缘故,她一头青丝在踉跄间散乱,额前几许流苏晃曳,顺着打在纤额、眼睑,零零乱乱的:“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她顾不得这足步的凌乱,一路过去,哽咽的仿佛耗尽了毕生所有的、全部的气力,拼了性命把那白绫缠颈、如是憔悴的男子死死的从房梁上一点点抱下来。
她的身姿实在瘦弱,如何能够有力气招架这一家之主本该撑起一片天的身躯?但她还是做到了,且这样的举措已经不止第一次。
她柔弱的腕子将丈夫伟岸的身子拥在怀里紧紧抱住,不再言语,只是哭泣,未加一点儿掩饰的哭泣。
“筝儿,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被韦筝拥抱进怀里的李显几近无力,那枯槁的厚唇上下开合,吐露出的绵绵词话却恍若谵语。
他本该是大唐帝国至高无上的一朝帝王,奈何却堪堪就在一瞬从云端跌到谷底、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赶下皇权高位后发配到了这等绝望的境地里来?
第八章 韦筝将临盆·武后生感应(2)()
然而韦筝只是哭泣,兼带着不住摇头。
月华透窗,将李显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