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结海楼-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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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七七点了点头：“是啊，可是那也只是个梦而已，没有谁说过梦境就一定会变成真的吧？”
说着，她笑了笑：“何况，就算她真的要杀我……你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死的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屠龙一个人大大咧咧的声音：“徒弟你说什么呢。”他亲切的拍了拍风七七的小脑袋瓜：“什么死啊活啊的，当你师父我是死人呢？”
风七七看着自己身边站着的这些人，风含章、花弄影、云朵儿……他们都一个个沉默着，却毫无表态。这都是她最早认识的人，可是她现在才发现，这些人其实都不是自己的。
到头来居然还要靠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师父来安慰自己，我做人是有多失败啊……
风七七慢慢的想着，将头低了下去。
屠龙一手将风七七环住，勾肩搭背的往外走：“走吧，来宛州你还没见识过当地的特色小吃呢，我带去你汤水巷逛一逛……”
他理所当然的把风七七勾搭走了，留下一室的寂静和沉默。
龙念青看了风含章和花弄影一眼，悠悠然道：“幸好我只为我自己做事。”说完，也潇洒离去。
云朵儿怯怯的缩在花弄影身边：“公子……我看见七七好像很不高兴，要不要告诉她……”
“不要。”花弄影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云朵儿的话：“这件事，只能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说着，他若有意若无意的看了失魂落魄的风含章一眼，不再说话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汤水巷（）
在院外，屠龙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渐渐红起来的眼圈，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啦，都出来了，想哭就哭吧。”
怀里的人依然没有动静。
屠龙将手粗鲁的伸到风七七脸上一摸，果然摸到满手的水。
他想帮风七七把眼泪擦干净，手指却冷不丁被风七七咬住。
他摇了摇头，也就任风七七咬着。
真是……
现在才觉得，这个小姑娘身上，稍微有了点儿“人气”。
会难过会沮丧，会失望会伤心，会哭会笑甚至还会牙尖嘴利的咬他，这才是他屠龙的徒弟。
天知道当他冲进院子里，看见那个雪海之上、披着满身花瓣、冰雕玉砌一般的美人儿带着微笑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心里是有多难以置信和失落，甚至从更深的地方涌出了一种愤怒。
原先的那个风七七哪儿去了？那个他亲自动手劈尾，将她从珠海中捞出，又和他做了拜师交易的那个风七七哪儿去了？！
当风七七想也没想对他出手之后，他将怒气全部灌进长枪中，架住风七七的一击，这才勉强平静下来，去问她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是谁。
万幸，她到最后还是念着自己名字晕过去的。
如果真的要让屠龙自己来选择的话，他会宁愿看到那个原先完美的如同瓷娃娃一样的徒弟慢慢变得像现在这样，虽然不是足够的优秀和出色，但……他屠龙的弟子，有师父护着就行了，需要有多优秀和出色吗？
屠龙难得安静，风七七也并不说话。她甚至都没有出声呜咽，只是眼泪不停的流着。
“九州其实很大，等我将来带你走走，你就知道了。”屠龙低声说道：“这片大陆上，形形色色的人也有很多，你将来也许会认得很多很不错的朋友……有些人不值得你难过。”
不一样，不一样的。
风七七默默的想，却无力去辩。
有的人的心是布头做的，可以拿出来反复摔打无数次。可是有的人只有一副心肝，全心全意的捧出来给了你，结果被人弃如敝履，那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心给你了。
她原先一直以为，她真心对别人好，就能换回别人的真心来。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一换一来得那么简单。皇命、师恩、亲情各种东西掺杂在一起，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
不是所有人的立场，都得和她风七七一模一样的。
半晌，风七七闷闷的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吃东西。”屠龙难得温柔的回答她：“你昏睡了那么久，肯定饿了。刚才一哭，又肯定缺水……老板，来碗馉饳儿。”
（注释：馉饳儿，即馄饨。）
风七七探出脑袋去看，见屠龙将她引来的是一处胡同，这里像是一条小吃巷，左右两边尽是热腾腾的白汽和简陋的棚子，桌椅虽旧，但也擦得极为干净。
现在他们是在一处馉饳摊儿上，那店主爽快的应了屠龙一声之后，手里不闲，开了屉子就着案板，筷子般大小擀面杖手心里挑动，三五下已滚出十数只虾茸馅馉饳，开了锅盖，也不论雾气蒸腾，便下进沸水里。
“要芫荽不要？”屠龙问风七七。
风七七看着这周围的人声鼎沸一片热闹，答非所问：“这里是哪里？”
“汤水巷。”屠龙敲了敲桌子：“我也是闻着气味找到这里来的。这里的人都是外来的，也没有什么别的营生可做，就聚集在这条小巷里，起早贪黑地做早点和消夜的生意。他们为了谋生，都在手段上做尽了主意。做出来的小吃舍得花工夫，火候足，汤底浓，自然就好吃。”
风七七抬眼看去，只看见这一条细细长长的小巷，到处都冒着热气和火光，弯弯曲曲地深入极远处的黑暗中。汤水巷里每家小铺前面都挂一盏油纸灯笼，灯笼上写着自家的菜色，东西无非是吊烧肉、卤味、杂煮之类。
店铺里面没几张桌子，春夏秋三季的时候，店主会将桌子挪到外面的油布雨篷下面，把本来不宽敞的小巷又占掉了一大半，有时候客人往来，都得侧身而行。今晚上了一小半的客，看上去也热热闹闹的。
“怎么，不习惯这里？”屠龙看着风七七的脸色，笑问道。
风七七的脸色柔和了些，低低的“嗯”了一声：“这里很好。”
刚从那种尴尬的孤立境地中逃出来，眼下的家常和乐正是一剂最好的良药，抚平了那种不安和惶惑，让心灵一点一点的熨帖下来。
不远处传来酒楼里的歌声，歌声缥缈，人影如织，灯火如一串珠链，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卤汤香气，那柳陌花衢间夺人的巧笑，那一日日风流节物，一日日太平繁阜，点点碎碎，在人的眼前漾开了。
锅内沸水开出的大朵水花，咕嘟嘟响个不住，将些馉饳儿暄得上下翻滚，遥遥的那店主问道：“两位客人，商议好了没有？馉饳儿里要芫荽不要？”
屠龙扬声回答：“一碗要，一碗不要。”说着对风七七道：“你喜欢哪一碗就归你，剩下的那碗是我的。”
风七七默不作声，忽的问道：“屠龙，他们是奉命来跟着我的，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屠龙只是微笑着揉了揉风七七的头发：“反正以你师父这样的人品，也打不了感情牌。只能说……别人不见得不想对你好，只是……有的时候，人总归是迫不得已的。”
风七七：“？”
屠龙这番话说得完全莫名其妙，风七七面无表情的确认了：屠龙这家伙，果然还是应该走白烂风格。
一碗馉饳儿吃完，屠龙会过钱钞，带着风七七往外走。
风七七肚子里面被馉饳儿熨帖得暖洋洋的，整个人都有点想打瞌睡的意思。
忽然屠龙在前面说到：“其实七七，你知道么，你最好对付了，心又软，又好骗。”
风七七：“？”
“你是那种看着别人快乐，自己也就觉得安详的人。”屠龙说：“你要总是这样……让人怎么能放心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表白（）
“不过没关系，”屠龙忽然又笑了：“你这不是……还有我呢么。”
他们两个人沿着汤水巷一路往下走，忽然屠龙听见风七七小声的说道：“我还是想去宁州。”
“我想去救云翳。”
屠龙站定，严肃的对风七七说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真是结海楼里的那个灵体，就可以不在乎一年的寿命之期了？”
风七七默然。
“没用的，”屠龙突兀的伸出一指，点在风七七的眉心：“你还这么虚弱，连自己的本体都化不出来，可偏偏灵力又强得过分……这具躯壳封印不了你多久的。我当初估计的没错，这具躯体只有一年寿命。”
风七七问道：“若我的一年期限到了呢？”
“你知道为什么世间传言神不老不死吗？”屠龙转移开话题：“因为神是没有轮回的，他们的灵魂来自墟荒，归于墟荒。他们无可轮回，所以一生只有一次活着的机会，他们便抓住那机会，努力活得长久一点，更长久一点，将自己的生命尽可能的延长再延长，这样死的时候便没有遗憾。以至于现在有人提起天上神仙，都说他们是不老不死青春永驻。”
“可是谁会知道，神也是会死的呢？”
风七七觉得屠龙有些奇怪，话题也就顺理成章的被带开：“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子不语乱力怪神的事情的？”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屠龙双手抱在脑后，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魔族可是自始至终都坚持不懈的在和天上那一群作对呢。”
哦，差点忘了，这个吊儿郎当的二货还是魔族少主。
风七七想起之前的话题，重新问道：“你说神也会死，和我的一年寿命有什么关系？”
屠龙轻轻的说道：“若是你一年期限到了……我也不知道会如何，不过，有很大的可能，是*随着精神一同灰飞烟灭。”
“那么神便死了，我甚至就再也等不来……你的下一个轮回。”
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晌，风七七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向巷子更深处走去。
屠龙看着风七七的背影，蓦然间像是有一根极细的线勒紧了他的心脏。
纵观风七七这一辈子，生不由她，死不由她，破身不由她，出宫不由她，好像没什么事情是可以她自己做主的。
她到底是为什么默默承担下了这一切苦痛，并依然对别人抱有希望和善良呢？
有的人是人之将死，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骄奢淫逸自己没享受过的好东西通通享受一遍；有的人将死之时，会一改平日彬彬有礼的假象，大骂天道不公怎么没让自己投个皇帝命；有的人死时则会突然对这个世界抱有无比的宽容温和，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风七七好像与他们都不同。
她就快要死啦。他们这些人明面上不说，实际上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就是在提醒她这样一个事实。
在死期越来越近的时间里，风七七几乎是将她不多的感情都投注在了他们几个人身上。像是在安排后事似的，她是怕她真的进入结海楼失败了，那么至少她还给他们做出了安排。
真是……
明明是九州历史上一颗最大的杀星临凡，怎么相处起来才发现这丫头有圣母倾向呢？
屠龙摇头。
“等一下！”他拔腿追上风七七，拉住她的手腕：“你想去宁州，是单纯的想救出云翳呢，还是想顺手把羽族这档子闲事都揽下来？”
风七七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屠龙眼中似有火燃烧起来：“如果是想踏平宁州的话，我就答应你去。”
“辰月教与天罗堂的冲突迫在眉睫，我们去宁州就可以趁乱把这些事一并全解决了。”屠龙笑道：“更何况，他们肯定想不到，天驱也会来这里搀那么一腿。”
风七七的眸子亮了一亮，随即黯淡下来：“可是路程……”
屠龙一拍大腿：“不就是缩地成寸嘛！我会啊！”
“……”风七七：“师父你还有多少本事是没有教给我的？”
屠龙：“我之前是怕你单枪匹马的去闯宁州受伤好吗！”
风七七：“我记得在院子外面看见你使的是一杆黑金长枪？”
屠龙张口结舌复而强辩道：“女生使枪是嫁不出去的徒弟！”
风七七微微一笑，不再争辩了。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顺着汤水巷走下去，风吹起街头的落花，零零星星的落在他们的肩头。
风中传来细碎的话语：“师父，你正经起来原来还是有救的。”
“喂喂为师明明何时何地都很可靠好吗。”
“上一次你带走了滚滚，我还没问它的下落呢。”
“哦，那丫的把自己吃成了个圆球，胖得差不多只能滚动了。等回头我把它叫来给你跳火圈看。”
“……之前我真难以想象你也有这么好脾性的时候。”
“为师以前的脾气也不坏啊。”
风七七失笑，想了想，说道：“以前你是拖后腿的，现在突然发现还有点别的用处。”
“好吧，”屠龙无奈：“多亏你见到的我是饱经沧桑成熟以后的样子，要不然放到我年轻的时候，听你这番话我恐怕当场就得怒了。”
“你还会生气？”
“嗯，”屠龙漫不经心的说道：“只不过见识过我怒火的人，现在都死了而已。”
“你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脾气很坏，有点阴郁有点暴躁。”屠龙想了想，中肯的对过去的自己做出评价：“那时候满脑袋想的就是怎么和魔族同归于尽，一言不合就喜欢大打出手，还喜欢学戏文上那些以酒会友的手段，网罗了一群小弟，自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实际上就是个人渣罢了。”
风七七客观的回答：“确实有点渣。”
“不过后来我娘死了，我的脾气就收敛了很多。到最后几乎除了一个执念之外，剩下的全都看开了。”屠龙低下头，轻轻在风七七额前印下一吻：“等这个执念解开之后……我怕是就可以立地飞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发宁州（）
风七七睁大了眼睛，似是在惊讶为什么屠龙说着说着就能吻下来，可是屠龙的这个吻也很轻，几乎不含情欲，光明正大的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师父在亲吻他最宠爱的小徒弟。
所以风七七这一迟疑，就没有躲开。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