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女子银行-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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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太偷眼看看丈夫,见他一直双唇打颤,便知此时不可胡乱说话。于是,一改往常的急脾气,说起话来温和了许多:“我呢,是个不懂大道理的妇道人家,有些话说了你也未必听。但是,小玉说的那句话很对,她一个小字辈的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哪里有说话的份儿,更何况是断绝关系这种话?小玉做的事儿是不难么光彩,可她在这个问题上,不该担那么大的责任,是我们被赶出来了。几年前就被彻底赶出来了,早就不是一家人,是你装着不知道,一直地贴上去”
宋玉芳用劲地点点头,对于父亲这方面虽然有些愧疚,但她始终觉得如果纠葛能终止在这一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按照老一辈的习惯,家产问题最终是要在双亲皆仙逝之后,才算彻底厘清的。横竖是不贪图那几个钱,不如早一些陌路,否则真走到最后的一程,兄弟阋墙可就难看了。
宋子铭两手微微合拢,靠在鼻梁上,心中的疑惑冲口而出:“世道变了那么多吗,现在的人都可以不要亲情不要家了?”他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眼里没有光似的。
宋玉芳有些惶恐,原来人最可怕的不是生气,而是连气都不肯生了。
这道理要怎么说通呢?宋子铭问起的家,是哪个家?宋家这么多年,之所以磕磕绊绊,症结不过就是这一问。包氏哪一房,自上而下都心窄,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宋玉芳有一些受西方影响,总把小家庭放在首位。宋太太同样如此,但她却不是因为什么思想,纯粹是因为看透而失望。
宋子铭则大不同了,在家庭观上,他是家里唯一一个传统式的老好人。
宋玉芳抬手拖着额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僵持之时,却是宋太太居中说了句话,直打在宋子铭的心坎上:“我知道,你想有个家,不单是下有小儿要你养活的家,而是上有慈母心疼你的家。可是”
原来是这样嘛,看似脾气又臭又硬只以自己的道理为天理的宋子铭,内心这么渴望被关怀吗?这有些出乎宋玉芳所料,经这一提醒,她才尝试着换位去想,一肩挑起家庭重担的人,不逼着自己强悍怎么行。而强悍久了的人,难免有独断的毛病。这么多年,她仿佛总在挑剔独断,却完全没有想过,这种霸道不是天生的,也是可以用家庭的温暖去化解开的。
“爸爸”宋玉芳走上前,蹲在宋子铭身旁。长这么大,头一次试着去握父亲的手。
虽然一句话没有,但这样的场面足够叫宋太太热泪盈眶了。
宋子铭亦有些哽咽,长久地望着女儿。接着,缓缓地转过身,抬手碰了碰眼窝。又对宋太太小声说道:“要不,你先出去吧。”
屋里虽然只是少了一个人,但宋玉芳却莫名地有些畏惧。她真的很久没有试着单独和父亲相处了,以至于她开始害怕了。
“你也是这样一个年纪了,说不准哪天就是孩子妈了。”宋子铭也不习惯掏出真心话与家里人说,无措地不知要把眼神放在哪里才好,“也许那时候你会明白,人无论走过多少路,对于明天都是会害怕的,人无论长大多么大,对于父母之爱也总是依赖的。我一直想做个孝顺儿子,结果呢,弄得丈夫做不好,父亲也做不好。”
说到这里,宋子铭也看清自己的心思了。答案很早就清楚了,对那些无望的事情,他心底是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可他一直不把这个答案放出来,弄得家里总是争执不休。
“爸爸,我不该,我”宋玉芳往前靠了靠。
宋子铭眼里一闪,赶紧咬着嘴唇拼命摆了一下手,良久才道:“你也哦,是我该出去了。”
宋玉芳本以为父亲只是想一个人散散心,谁知这一走,到了天黑时也没见他回来。
王婶出去寻了半晌,回到家时,脸上挂满了汗珠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太,我都找了好记圈儿了,就是没见着老爷的影儿。”
宋太太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心里只管想着,丈夫平日的性格,向来是个闷葫芦,什么话都憋着不说,又是头倔驴,想定的主意谁都别想替他改。这回却有些反常,碰了他这辈子最碰不得的地方,他却不向任何人发脾气,就只是往外走。别的都罢了,只要不是想到了死胡同上,怎样都行。
宋玉芳也在担忧这一点,搀了搀母亲的手臂,请王婶代为照顾:“快,你快扶着太太。我去把家里的现大洋都拿出来,趁宵禁之前,赶紧去一趟警察局。”
王婶忙不迭地点头,将宋太太的手臂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好好好,小姐你去吧,早去也好早回。太太这边我会照顾好的。”
宋津方也从屋里跑出来道:“姐姐,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我陪你去,好歹有个照应。”
“那你先去叫车子过来,咱们这就”宋玉芳一面快步小跑,一面交代道。
宋津方应声跳到大门外,迎面与一道黑影结结实实撞了一跤,后脑勺朝地上结结实实地一磕,摔得耳边嗡嗡直响。刚想骂那人不长眼,皱着眉头一瞧,这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爸爸!你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
这一声高喊,把宋玉芳喊得原地打了个旋,上半身扭向身后,一双脚却没及时刹住,差点滑倒。
“哎呦,老爷可算回来了,太太你快瞧呀!”王婶也发急地冲着宋太太的耳朵大声禀道,又抬手掐了她的人中一把。
宋子铭拉长了脸,毫无表情地往里走,两手里捧着一个物件,拿黑布罩得严严实实的。
众人上来,七嘴八舌问他怎么了,去了哪,他一概都不答,进了书房便把门给锁死了。任凭谁上前敲门,都不肯打开。
王婶便劝道:“索性是回来了,可能老爷就是不想理人,咱们放他一人待会儿吧。”
宋太太惴惴不安的,根本不敢走:“不说话倒罢了,可他锁着门,谁知道他预备干什么呀?”
宋玉芳一听,心里也打起鼓来,这要是有个好歹,都是她的嘴皮子惹出的祸事。于是更加想要去弥补,扒着两边的窗户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推开。谁知,被宋子铭早一步关严实了。
宋津方拍了拍她的胳膊,又转过头对着母亲望一眼:“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去歇歇吧。我留在这里守着,里面有动静的话”
“真要有事儿,未必有动静呀!”王婶脱口说道。
大家为这一句吓得冷汗涔涔,宋子铭却从里头说了一句话:“我就看会儿书,别大惊小怪的。我保管明儿一早,你们见的还是个活人就是了。”
有了这句话,大家才稍歇一口气。
宋津方上前拍了拍王婶的肩膀,悄声对她道:“去给我搬床被子,我今晚就躺这儿了。有人盯着,总比大家都睡死了强。”
王婶应是而去。
宋太太见状,蹑手蹑脚地跟过去操持:“王婶,你拿厚一点儿的,后半夜院子里可凉了!”
“爸爸”宋玉芳饱含愧疚的泪眼里,根本藏不住恐惧,依然在尝试着要敲开这边的门,“你有话别憋坏了自己,是我不好,什么都赖我,跟你无关的。明天明天天亮了,我去跟,跟祖母道歉。我去把事情再说和好,我”
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唯有与鄂家彻底解开心结,那就要在宋子铭和吴真之间,选择舍弃一个。
第128章 出逃成风()
“我去过了,以后也不必再去了。”宋子铭的一句话彻底闹得宋玉芳失眠了。
怎么刚才没想到,他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大木仓呢。可是,他去那里还能做什么呢?他们都说了什么,居然能让宋子铭说以后不必再去时,语气那么淡然,一点怒意都不带的呢?
为这个,大家想破了脑袋也没参透玄机。
天蒙蒙亮时,宋玉芳抱着满腹的疑惑,终于撑不住地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快起来快起来!”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宋太太的大嗓门就嚷进了屋里。
“哎呀,妈!”睡得晕晕乎乎的宋玉芳,还没想起昨天的事来,只管像以往赖床那样,扭了身子往被窝里躲。
“你快去瞧瞧你爸干了什么事儿!”宋太太上前一把拉开被子。
一股冷风卷过全身,把宋玉芳给冻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鞋都没穿利索,就啪嗒啪嗒往书房里跑。
才到门口,就被满眼红血丝的宋津方拦住了,他把手指搁在嘴边上,用气声对宋玉芳说道:“爸爸去那边,把奶奶的牌位给请回来了。”言罢,手指冲着屋正中点了一下。
宋玉芳站定了脚步,一只手往大衣袖子里套好,半个脑袋挤在门内,去看那长案上供的牌位。
“娘是亲的好。”接着跟上来的宋太太忽然大发起感慨来了,“从头至尾想一遍,他也怪可怜的。心里想的是亲娘,但是谁许他说呢。谁能说得准,他这么多年对那一位的百依百顺,心里究竟是把老太太当成哪一个了呢。”
这句话,倒把宋子铭身上,许多叫人看不懂的地方,给说通了。
只是这一来,宋子铭并没有变得轻松。他所固守的原则,一下子被抽离走了,人就跟没了魂似的。反而更加地守着沉默,常常地不说话。
宋津方想了主意,因为很快就要入冬了,北方的寒假有些长,他就常把一些新派杂志放在父亲的书房里,希望父亲也能接触一些,关于家庭与家族的科学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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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何舜清把宋玉芳叫到一边,谈了一会儿话才走。
“密斯宋——”傅咏兮揪住他俩的小辫子,故作狞笑地拿肩膀去碰宋玉芳的胳膊,“很嚣张嘛!当着许多人的面儿你们都这样”
“反正,也不是没被撞见过。”宋玉芳倒大大方方地抿嘴笑着,随后却又敛起神色,向她解释道,“不过,你别这么嬉皮笑脸的,我们刚才说的可是一桩有关于可怜人的事。”
原来,天气刚一入冬,小桂香的身体就吃不消了。后事已经简单预备过,但崔万华的意思,希望操持得别那么冷清。除了玉仙儿、何舜清,他还希望能找一两位好心人,起码凑上三辆马车,大家一起送完这最后一程,别让小桂香的香魂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凄苦荒凉。
“难怪呢,最近经过稽核室,总能听见他们经理在说崔万华的不是。他自个儿也是,干嘛苦撑着呢,脸都瘦得没型了。”傅咏兮想了一下,又道,“那我也陪你去吧,索性是为了身后事不至于太冷清,那多一个人岂不好吗?”
“你不觉得晦气,那当然很欢迎呀。”宋玉芳笑着点点头,见大座钟走到了一点五十,便走到柜台里,准备把“营业”的牌子挂上。
虽然还有十分钟开工,但柜员都习惯了踏着最后一秒来的。
傅咏兮跟在后头,搓着手,有些话要说不说的:“我有一件事,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宋玉芳看她为难,便道:“要是十分钟不够你说,那就下了班去你家慢慢谈好了。”
“别别别,千万别”傅咏兮急得直摆手。她才不是嫌时间短不够说,是觉得虽然要告知的事情很复杂,但十分钟恐怕也太多,她这个人向来嘴笨的,要怎么样说得宋玉芳不会生气,实在难为她了。
宋玉芳出事养伤的那段时间,冷秋月曾找到过傅咏兮,她看起来很憔悴,穿着昂贵的皮毛衣裳,可身形却比出嫁前更纤细,一点没有富太太的雍容华贵之像。最让人惊讶的是,那时她已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真不知道这样瘦弱,胎是怎么保住的。她找到傅咏兮,是为了商量一件大事,她想离开谈家。
那个谈颂南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结了婚仗着自己已经有家有业,上人不敢如管小孩那般隔三差五地教训他,愈发放浪形骸。冷秋月的胎刚过三个月,他就回来商量一件丑闻。外头有个女人,同时怀了谈颂南的骨血,临盆的日子可能还比冷秋月早几天。那女人要赌这一胎一举得男,死活不愿意交涉干净。谈颂南不敢声张,他怕外头那种没分寸的女人拿命来闹,会影响他父亲对名下产业的分配。所以就出了一个荒唐的主意,要冷秋月对外去说,中医诊脉说是双生子,到时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至于外头的女人,就先哄着骗着,让她以为生了儿子可以做姨太太,等到她生产完了,孩子即刻抱走,她没有了筹码,事情也就完全了结了。
站在谈颂南的立场上,这倒是白捡一个孩子的好事;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这就是富家子弟败絮其中的谈资;站在冷秋月的立场,这简直是对人格和尊严的践踏。她宁可逃到永定河,带着孩子一起淹死,也不肯陪谈颂南干这种丧良心的事情。
傅咏兮自然劝她,头一个该想的主意是离婚,其次是逃跑,绝路是断断不可去的。
可是,冷秋月有自己的麻烦。她知道谈家不会允许她办离婚的,只要一提出来就是关禁闭的结局,因为就她知道的,谈家有那么一位辈分上算她嫂子的女人,嫁来时未曾见过夫君一面,洞房了才知道夫君的智力只有七岁。后来为了离婚,生生被关成了疯子。
“那要怎么办?”宋玉芳听得冷汗直冒,站起来不安地转了两圈,“就算能离也麻烦,她的孩子应该生下来了吧?”
傅咏兮拉着她坐回到位子上,比着手势,提醒她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后来,我帮她想主意,帮她去谈判。我当时想着,秋月有她的恐惧在,可谈颂南也同样有一个软肋,正好互相挟制。所以,我就对谈颂南说,以养胎的名义,把秋月送到河北乡下,孩子生下来,按他想要的办,两个娃娃算是双生的,但他回去得对家里说,因为是双生,所以秋月‘死于难产’。有了这个理由,大家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况且,如今秋月并不惦记什么富贵荣华了,在财产分割上,只要一笔去异地立足的费用就行。要是不肯的话,长久地闹下去,怀胎加坐月子,迟早要露出马脚来。到时候,谈颂南最不想失去的家产,可就难说了。”
“然后就真这么办了?算算日子,她难道已经离开河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