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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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伸手去够桌上的烟盒,吴端便将烟盒向他推一推。
又抽上一根烟,男人终于道:“我说了几句重话,在电话里……我说跟他断绝关系。”
“为什么?”
男人又是一声长长的抽噎。
他想用手背去擦擦眼泪,却忘了手上还夹着香烟,差点烫到自己的额头。
等他手忙脚乱地将掉在裤腿上的香烟抖到地上,吴端看不下去,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为什么跟他断绝关系?”吴端问道。
“因为钱,我……”解释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人没了,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了。
男人使劲吸了吸鼻涕,继续道:“我们家……我老婆身体不好,需要常年透析——之前透析仪器和药品质量不过关的事儿,弄得我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我天天去医院等消息,看我老婆用的药究竟有没有问题……
那段时间心情本来就不好,孩子又不往家寄钱了。
鹏鹏很懂事的,上大学以后,再没问家里要过钱,他的学杂费都是自己赚的,每个月还往家里寄钱。
这不是毕业了吗,他说找着正式工作了,又干点兼职,每月能往家寄两千块钱。
好孩子啊,从小就让人省心。
可这俩月,他没往家寄钱,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事,他不说就算了,还问家里要钱。
我知道家里一直亏钱他,我不该骂他的……可……哎!事儿赶事儿啊……
那天我们在医院等说法,被几个小混混打了……跟我儿子一样大的小孩儿啊,上来就骂我祖宗,对我动手,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哪儿是人家的对手……
我就是……心里有气,就跟鹏鹏说了几句重话。
我以为骂他两句不要紧的,他以前也从来不顶嘴的……可这次……哎!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他顶嘴,话越说越难听,什么家里天天压榨他,他生在我们这个家,就是个错……反正就吵起来了。
等说出来’断绝关系’的话……我忘了是我们俩谁说的,可能是我?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说出来那话的啊。
等挂了电话……我后悔得不行,可……可我是长辈啊,总不能我去给他认错吧,我就想着……”男人又开始抽泣。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想着……过两天就好……谁知道……谁知道鹏鹏就这么死……”
他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剩下哭。
吴端又给男人递了烟,他问道:“李伟鹏没说为什么要钱?”
男人强忍住哭,忍得脖子都憋红了。
“我问了,这孩子不说啊……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就怕他摊上什么事儿……”
吴端决定直接点。
“他整容的事,您知道吗?”
“啥?”
男人猛然抬头,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一缕鼻涕淌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自己手背上。
“你说啥?”
看来是真不知道。
吴端的心渐渐下沉,他隐约勾勒出了死者李伟鹏的内心世界:
长时间处于经济压力下,虽然有着不错的外表和才华,但在内心深处,他是自卑的吧?
当何流以强势的姿态接近他,给予他温情,甚至戳破他的家庭环境给予他所谓的“人生建议”,李伟鹏便沦陷了。
就像那些儿女不在身边,花光存款疯狂购买保健品的老人。
他们想买的,或许只是推销员廉价的关怀,是推销员一句“你就把我当成儿子/闺女”的情感承诺。
对李伟鹏父亲的做法,吴端无法给出任何评价,这大概是中国父母的通病:将孩子视为自己的附属品。
吴端知道已问不出什么了,安慰两句,结束了谈话。
临下班时,闫思弦回来了。
一进办公室,吴端便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
“今天的询问,我都录音了,你自己听吧。”
说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闭目,伸出一只手按压着鼻梁。间或挠一挠腿上的伤口——伤口痊愈得很快,正因为在迅速痊愈,所以很痒。
吴端知道,闫思弦这是遇着难题了,他便不再多问,给对方留足思考的空间。
第五十五章 冒牌男人(4)()
天太热,闫思弦上车后先松了松领带。
他有点后悔了,应该像吴端似的大t恤大裤衩上阵,那多爽啊。
他一边将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一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想要去走访的关键人物。
李伟鹏的三名室友——包括考研的男生,以及那对刚刚参加工作的小情侣;
李伟鹏打工的酒吧——酒吧老板,条件允许得话,最好调取监控,找一找送李伟鹏昂贵洋酒的女孩;
以及李伟鹏的其他好友。
闫思弦决定从最后一类人入手。
他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拜托对方查一查李伟鹏的通话记录以及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以期从中找到与李伟鹏关系要好的人。
冯笑香却道:“别指望了,接到报案当天我就查过了,他没什么朋友。
准确地说,整容以前兴许还有几个朋友,整容失败以后,为了避免被人问起,李伟鹏辞了工作,拒绝任何社交,只保留了一份在酒吧兼职驻唱的工作。
保留这个工作,一来因为他得挣钱吃饭,二来他工作的酒吧灯光昏暗,老板人也不错。
李伟鹏要求在他唱歌的时候,把舞台上的灯光也调到最暗,老板可怜他整容失败,答应了。
所以,吴队应该跟你说过李伟鹏的情况吧?他提起过的那几个人,就是仅剩下的跟李伟鹏有联系的人。”
“明白了。”
道过谢,闫思弦挂了电话,看来能走访的人十分有限。
他想先从最神秘的送酒女客人着手。
闫思弦联络了酒吧老板,并约定好半小时后在酒吧碰面。
酒吧老板名叫赖咏暄,很年轻,看样子还不到30岁,一条手臂上纹满了纹身。
那纹身十分精致,无论是鬼脸、曼陀罗花,亦或者代表某种含义的英文缩写,都栩栩如生,十分立体,一看便是出自大师之手。
一见面,闫思弦便忍不住夸赞道:“纹身真好看。”
赖咏暄笑笑,“喜欢得话我可以介绍纹身师给你,不过,警察是不是有规定,不能纹身?”
“嗯,纹了不好升官。”
闲聊两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尚未到酒吧开门营业的时间,赖咏暄为了招待闫思弦专门开了门,偌大的酒吧内空无一人。
两人落座,闫思弦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赖咏暄指了指吧台,意思是询问闫思弦想喝什么。
“开门见山最好,我不喜欢藏着掖着。”
闫思弦的确渴了,也不客气,只道:“能来杯水吗?”
赖咏暄给他倒了水,闫思弦喝了一口道:“李伟鹏在你这儿兼职有多久了?”
“从他大二开始的吧,有几年了,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大一的时候抽空学了吉他,也练了几首歌,大二就想来试试做酒吧驻唱。
他刚来那会儿唱得挺一般,好在长得挺讨喜,客人对他容忍度高,我就把他留下了,这两年是唱得真不错。”
“那你知道他整容吗?”
“知道啊……嗨,后来才知道的,我要是早知道他有这心思,就是把人捆了也不能让他去啊,好好的整个什么劲儿的,那不是作死吗?”
“捆……听你的意思,你们关系不错?”
“当然了……嗨,也毁在关系不错上了。”赖咏暄叹气道。
“怎么说?”
赖咏暄指了指自己的酒吧,“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主儿都有,整容的姑娘我见得多了,有啥好看的啊。
没事聊天的时候,我有好几次都指着整容的妹子跟员工说:假脸真蠢死了,白送我都不要。
他知道我对整容是什么态度,怕我鄙视他,才不敢跟说的吧。
不说有什么用?整失败了不还是来求我给他打暗光?
我这暴脾气,当时就把他骂了,好好的一张脸,折腾什么劲儿呢?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长成他那样呢?
要不是看他那弱不禁风,我真想揍他了,说了就来气。
都怪那什么经纪人,撺掇他整容……”
“经纪人?”闫思弦拿出何流的照片问道:“是他吗?”
赖咏暄道:“就是这个人!”
闫思弦看过何流和李伟鹏的聊天记录,何流的确谎称自己是某娱乐公司的经纪人,并且是以跟李伟鹏签约为条件,要求他整容。
赖咏暄解释道:“二鹏——哦,就是李伟鹏,我们都喊他二鹏,跟二哈一个道理——他一直想签个正儿八经的经纪公司,能帮他出唱片那种。
我跟他说了八百回,年轻人有梦想固然好,可咱中国那么多人,会唱歌的海了去了,有个能挣外快的爱好不就挺好吗?非要削尖了脑袋往贵圈里挤,累不累啊?
这可好,上那什么经纪人的当了吧……不是我说他啊,就那经纪人的脸,整得跟鬼似的,跟着他混能学什么好。
好好的一个小孩,哎!”
赖咏暄的讲话以一声叹息收场。
闫思弦对这个心直口快的酒吧老板有了大致的心理画像。
热情,控制欲强,喜欢替人做决定,是个个性很强的人。
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因为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了富二代圈子里特有的不怕事的味道。
他或许对李伟鹏不错,但李伟鹏跟这位老板究竟算不算得上朋友——闫思弦想到了李伟鹏的家庭情况,以及因为条件不太好的家庭而带来的自卑心理。
他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赖咏暄表现出的那么好。
闫思弦开始询问别人。
“前天晚上,李伟鹏的三名室友来酒吧玩,你亲自招待了他们,对吗?”
“没错。”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显然,赖咏暄已经跟警方说过一次了,但他似乎乐此不疲,并没有受到打扰的不满,而是认真道:“他们大概10点来的,因为他们一来,就拿了一张酒水寄存小票——就是李伟鹏的那瓶酒。
再加上李伟鹏提前打过招呼,我知道他的室友来了,就去他们那桌聊了会儿天。”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整容,都在吐糟李伟鹏整容失败的事儿。”
“等等!”闫思弦抓住了一处疑点,他追问道:“你是说,你们在一起吐槽?李伟鹏的室友知道他整容失败?”
“知道啊……很明显好吧?”
闫思弦思忖片刻,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在那桌待多长时间,也就……十来分钟?不熟嘛,意思一下就得了,老在人家跟前坐着,人家要聊点秘密也不方面是吧?”
闫思弦又道:“我看李伟鹏的住处离你这酒吧很近,步行顶多10分钟就能到。”
“是啊,他那住处选得挺好,离他上班的地方也近,离酒吧也近,平时上班、兼职都是出门就到。”
“那前天晚上,李伟鹏的三个室友有没有离开过酒吧……比如,回家一趟再回来。”
“应该不会吧,反正我看见的时候三个人都在这儿呢……警官,不是那个经纪人杀的人吗?我可是听李伟鹏说过,他那天晚上请假不来,就是因为要在家见经纪人。”
闫思弦问道:“他跟你说了那天晚上要见谁?”
“说了啊,请假总要有个理由,而且我也知道他在跟经纪人接触,没啥好藏着掖着的。”
“那你知不知道李伟鹏的取向?”
赖咏暄一愣,摆出八卦的样子,问道:“他喜欢男的啊?”
闫思弦道:“很新奇吗?你这儿不是鱼龙混杂,你不是啥都见过吗?”
“是是是,”赖咏暄道:“可我没往那方面想过啊……以前倒是有男顾客喜欢他,我看他好像没什么兴趣。”
闫思弦点点头,只当是李伟鹏有所顾虑,不愿被人窥探隐私。
他又问道:“李伟鹏最后在酒吧工作的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那有没有跟他关系好的店员?麻烦您提供一下联系方式?”
“这小孩儿蔫着呢,跟他关系最好的也就我了,我要是不知道,你问别人也没用。”赖咏暄似乎有点着急了。
“行吧。”闫思弦也没坚持,换了个话题道:“那给李伟鹏送过酒水的女孩呢?据你说他们关系好像不错。”
赖咏暄更急了,他没回答闫思弦的问题,反倒问了一句:“不是……警察同志,你们搞什么啊?那不明摆着的事儿吗,就是经纪人杀人。
你们不去抓犯人,在我这儿问东问西的,算怎么回事儿啊?”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坚持道:“我要看一下监控,给李伟鹏送酒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
似乎是为了跟闫思弦僵持,赖咏暄身上那股不怕事儿的痞子气息更浓了些。
“查监控也没用,我们这儿只能保留七天的监控。”
闫思弦看着赖咏暄,赖咏暄回视。
“好吧,”想八卦吗?闫思弦决定给对方一点甜头,“我们找到一些间接证据,证明李伟鹏可能是自杀。”
“不可能!”赖咏暄猛然坐直了身子。
闫思弦没想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大,这让他对眼前的人更有兴趣了。
“所以我刚才问你,李伟鹏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其实我想问的是,他有没有什么轻生的前兆?”
赖咏暄沉默良久,问了一句:“什么证据?”
“抱歉,无可奉告。”
赖咏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诈我?”
露馅了!
闫思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怕警察诈他,因为他真的有消息可供警察“诈”。
赖咏暄究竟在隐瞒什么?
闫思弦已经猜到了,所以他不需要对方告诉他。
闫思弦起身,高深莫测地倒了一声“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