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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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拽了过去:“我管她死活!走!”
就这么短短一瞬,鹤衣老道就追了过来,我神思疾凝。又一波石头飞了过去,噼里啪啦撞在他的护身光屏上。
我极快回身推花戏雪:“你们先走,我来应付,你……”我一愣,发现他身上的血不是他的。“狐狸,你没受伤?”
话刚说完,一桶气味难闻的狗血朝我的头顶“哗”的淋了下来,方才还义薄云天,要跟我生死与共的花戏雪瞬间惨叫了一声,捏着鼻子跳上了树。
胸口的暖玉登时失灵。夜风呼啦啦吹来,我连打了好几个寒颤,抹掉脸上的血抬起脑袋。
鹤衣老道“啪”的一下砸掉木桶,目光一凝,落在了沈云蓁身上。顿时大怒:“果真有女鬼!哪儿跑!”
说完大袖一扬,朝沈云蓁追去,沈云蓁脸色一白,拔腿就跑,我再也使不出隔空移物术了,忙叫道:“姐姐不要过去,那边有个屠尸障!”
她脚步一顿,鹤衣老道也一顿。连忙往后跳了一大步。
我就在这时脱掉外衫扑过去,一把扑上他的背,将他的脑袋捂得严严实实:“你们两个快跑。朝那边……”
“滚开!”
“……哎哟!”
我的眼眶挨了重重一拳,脑袋朝地,啪塔一声倒砸了下去。
“猴子!”
花戏雪极快补上,反手挑开老道朝我劈来的手刀,又极快飞起一脚踹在他后膝盖窝里,将我的外衫套回他头上。马上用长臂夹住他的脖子,右手“啪”的一掌就拍了过去上:“老秃驴!”
老道吃痛。怒叫了一声。
狐狸又一掌:“拿狗血泼老子!”
“我打死你!”
“妈的!”
……
“啪啪啪!”
不过数十秒的功夫,老道被打弯了腰。屁股都撅起来了。
我忙奔过去:“狐狸,别打了,快走!”
他不解恨,屈起手肘猛击在老道的背上,老道登时吐了口浓血。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师兄!师兄?”
我拉扯花戏雪的胳膊:“快走啦!”
他“哼”了一声,扬起一脚对准老道的屁股,将他朝两个赶来的小沙弥一脚蹬了过去。
老道往下咕噜咕噜翻滚了数圈,我的外衫和他的假发一起掉了下来,他鼻青脸肿,满脸鲜血,怒道:“你,你们……”
斩妖除魔,击杀鬼魄,这是每个修仙术师的责任,换做师尊师父他们遇上,也定是二话不说就追来的,看他被打成这样,我只能不好意思的呵呵呵笑了几下,拉起还在气头上的狐狸:“快走快走……”
这晚我们连夜逃往了外山,直奔竹君县,花戏雪因身上染了狗血已经快要崩溃,从背上我的那一刻起,嘴巴里面骂人的话就没停下来过。
我将他披在身上的外衫紧了紧,实在冷,我壮着胆子把一头狗血的脑袋埋进了他的头发里,但令人吃惊的是,他竟没有嫌弃的把我推开,反而柔声道:“先别睡,很快就能到镇上了,先洗个热水澡。”
我点了点头:“嗯。”
“冷不冷?”
我老老实实的点头:“快冻死了。”
“修夷他娘送你的暖玉会不会就此失灵?”
我摸着胸前冷如冰霜的玉石,摇头:“没关系,用贵妃醉或者月萝湘露就可以洗干净的。”
“你再忍忍。”
“嗯。”
他忽然提到杨修夷,我不由抬起脑袋,仍是疏朗的月色,可惜他没在。
我一直在担心挂念他,有时忍不住甚至想自己跑去漠北寻他,可是漠北那么大,我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而且每每想要动身时,丰叔都会派人来跟我说,他就要回来了,他就要回来了……结果我望眼欲穿,等了一天又一天。
玉弓不识字,却同我念了一句诗,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这句我也听过,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口,当年师父撇下我独自一人去外面云游的时候,我等在江畔芦苇丛中的心境便是如此。
我抹了抹眼泪,趴回了花戏雪的肩上。
到了镇里,要了两间客房,我在屏风后蕴满烫气的浴桶里坐下。沈云蓁则斜靠在支摘窗旁,望着窗外夜色发呆。
月光如白露,错木在窗棂薄纱上,不同于其他鬼魄惨白的脸,沈云蓁的白是如玉脂如琼瑶的白皙。
我趴在浴桶边缘。见她久久未动,便问:“想什么呢?”
她过了好久才回答:“想很多。”
“我家,我爷爷,我爹,我娘,千之……”
我捡起一片花瓣在唇上拨弄:“唔……你跟石千之。是怎么认识的?”
她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徐徐说道:“我同你说过,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会命不久矣,我那时就在想。活不长便活不长,活太长了有什么意思?这浊世肮脏不堪,市井乡民纷攘碌碌,为柴米油盐而奔波,闲时也静不下心,常聚众摇扇,以嚼人口舌为乐,他们到头来求个什么?而那些达官显贵。他们之间的勾当更是令人恶心,还有京城里的这些名门闺秀。”
“呃……”
“我那时的打算,是到了岁数便出家的。因为不舍女冠,我还特意跑去同木净师太说过,我以后要带发修行,她也应了的。可是后来,我碰上了千之……挣扎矛盾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嫁给他。不然这人间真是白来一遭了。”
“你也不怕他伤心啊?”
她一笑:“你不是也不怕杨公子伤心么?”
我摇头,认真的说道:“可是我不嫁给他。他会更伤心,他很喜欢我的。”
她低哑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室内又一时安静。
月色在地上铺了层凝白,有些温馨,有些沉静,又有些霜寒,着实矛盾。
我在水里翻了个身,望着对边屏风上所画的素野初冬之景,忍不住道:“我有些话,不知道要不要说。”
“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句……你说浊世肮脏不堪。”
她顿了顿,微喟一声:“难道不是么……”
我拨弄着浴桶里的水,水珠子在上边乱跳,我温然道:“五年前,我孤身一人去了关西,在秋风岭时饥寒交迫,那时心情绝望糟糕的很想一死了之……但是我遇上了一对好心的爷孙,他们收留了我,给了我一口暖粥。”
烛光在浴桶上洒了湖蓝色的清辉,我轻轻道:“还有辞城夜市,那时我坐着轮椅,一位小姑娘见我可怜,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我,还出声安慰我……我还有几个结拜哥哥,不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他们纨绔风。流,玩世不恭,但其实他们很仗义热情,总想着为民除害……”鼻子一酸,我哽咽道,“这个世上是有很多坏人,可是好人也有很多的,我师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滥好人,如果不是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一阵夜风倏然灌入,我往水里沉了沉:“还有这么一些人,他们看上去不喜欢管闲事,但事实上却胸怀万千沟壑,为了保护无辜善类,不惜以身试险……”顿了顿,我轻声道,“比如杨修夷,他将整座云英城都移到了地宫八盘之上,没有襟怀万里河山,吞吐乾坤天地的心胸,如何想得出,又做得出如此……”
“田掌柜?”
说到后面的声音,模糊的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我抬起眸子,怅然道:“沈姑娘,纵然世上有很多坏人和恶人,但这世上还有很多好人和善人,你看那月亮,有些人觉得它清寒,有些人觉得它安谧清和,也有人觉得它惨淡,或是孤独……”
她忽的出声:“那你呢?”
我一愣:“我?”
“嗯,你眼中的这抹月色,它是怎么样的?”
“都有吧……”
她笑笑:“月如浮世,浮世如月,可对?”
她转过身去,前臂交叠,支在窗上,螓首高仰,望着天上月色,淡淡道:“诗人都喜吟风弄月,对这抹月色有万千情愁,今晚与你这番谈话,我才发现这世上真正包罗万象的原来是头上白月。的确啊的确,任何情感都能在它这儿得到抒发……”
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眉梢忽的一挑,下意识便叫出声:“别趴在那!”
几乎同时,一声清越的男音破空响起:“云蓁!”带着巨大的欣喜,疑惑和期望。
我们齐齐一愣,沈云蓁往下看去,旋即手臂一扬,支摘窗“啪嗒”一声合上。
她睁着眼睛朝我望来:“他,他们不是应该还在山上么?怎么那么快?”
我忙从浴桶里爬起来,用干布子胡乱擦了把,裹上中衣跑出来:“你怎么办?是打算与他见面说清,还是……”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清!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她忽的大怒,脸上出现极淡的黑色纹洛,像是琼州官窑烧制的一品蕊玉瓶被震碎,细密的碎纹攀援而上。
我忙道:“你冷静一些啊!”
她却转身朝外奔去:“我去杀了他!”(未完待续)
326 旧曲(一)()
我忙大喊:“沈姑娘!”
她不予理会,速度飞快的就奔到了门口,情急之下,我扶起桌旁的月牙凳砸了过去,凳子“啪”的撞在了房门上,她开门的手顿时往后一缩。
她霍的回头,我双手在胸口结印,一蓝一红两簇萦光绕着我的指尖弯缠而上,她双眸睁大,往后退去,后背紧贴着木门:“田掌柜,你要对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啪”的一声巨响,她背贴着的房门被花戏雪猛的踹开,她被力道冲飞了过来,不幸撞翻了客栈伙计端来的贵妃醉,晶润的酒液洒了一地,溅落在她身上后泛出阵阵白烟。她微微蹙眉,而后双眸轻阖,昏睡了过去。
我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是玄术最基本的念劫吟,用来除除小妖,收服小鬼什么的,算是个入门,狐狸一眼就认出来了,怒道:“我就知道女鬼没一个好心的,她要对你动手?!”
没工夫解释那么多了,我忙扶起沈云蓁,极快拍掉她身上的贵妃醉:“你快去拦着左显!不要让他看到沈姑娘!”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廊道上登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忙扯起沈云蓁的胳膊往床边拖去:“狐狸,交给你了!”
他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结果没多久就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一个清秀人影。
在我惊诧的目光里,他大摇大摆的将左显扔到了床上,抄胸道:“不会拦,打昏了多省事。”
我:“……”
这时。门外一个人影探出一颗脑袋,花戏雪回眸一瞟,店伙计咽了口唾沫,双手连摆:“小的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边喊边跑。连爬带滚。
我头疼的扶额,抓起衣裳往屏风后走去,喟叹:“准备跑路吧,伙计一定把我们当杀人越货的歹徒了。”
两个时辰后,我们沿着水路,在竹君县外一座野村落了脚。村子安在山脚下。空无一人,没搬走前,约莫只有三四十户人家。
都是破落的土屋,实在没得挑,我们随便进了一个小院。我刚将沈云蓁从背上放下,狐狸就生好了火。
我走过去夺下他手里的木枝,气道:“去去去,去检查下左显的伤势。”
他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垂眸望着火堆,过了一会儿,又朝我看来。终于点了下头,起身去看左显。
我气呼呼的坐在土坯上,一手托腮。一手打着火堆。
现在不知道左显为什么那么快就从山里面出来了,也不知道他那两个手下去了哪,可是能知道的是,我们摊上了大麻烦。
但也怪我,因为从客栈里跑出来半个时辰了,我才意识到狐狸肩上竟扛着左显。而我肩上竟背着沈云蓁。
我当时就愣了:“你怎么把左显给带来了?”
他也愣了:“对啊,我为什么带他来?”顿了顿。“你怎么不提醒我?”说着目光移向我肩上的沈云蓁。
我欲哭无泪,可又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干脆心一横,一并带了过来。
可这与绑架何异?而且,他还是左家的贵胄公子,这要是惊动了左府……唉。
我握着木枝在火堆上连连敲着,敲了半天,发现花戏雪还在那边对左显摸来摸去,最后摸到了沈云蓁脸上。
我“咳咳”数声。
他回过头来,我打了个哈欠,偏头道:“你干什么呢,男女通吃啊?”
他浓眉微微皱起:“初九,他们不太对劲。”
“怎么了?”
“你过来。”
我揉揉眼睛,支着木枝爬起。
屋外月寒风劲,一院呼啸,屋内干燥的枯草被烧的噼里啪啦。
我朝他们走去,走近了才发现,他们都在说梦话,声音弱不可闻,极轻极轻。
狐狸斜坐在炕上,我在他一旁坐下,奇道:“鬼魄也会做梦么,我第一次知道诶。”
花戏雪握着我的手,带到左显的脖子旁,我纳罕:“怎么了?”
“他没有脉搏。”
我一惊,狐狸又道:“你放他鼻下试试。”
我微微愣怔,伸了过去,没有呼吸,心下一沉,忙掀开他的眼皮,瞳仁漆黑漆黑的,看不出什么名堂。
花戏雪沉声道:“他没死,也应该不是鬼魄,他的身子是温热的。”
“温热的?”
我从靴子里摸出匕首,在左显的手背上划了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是烫的。
这实在匪夷所思。
“猴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我苦苦思索了好久,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没有呼吸,没有脉细,但血肉之躯如常,这种情况我不是没有见过,而且我自己就经历过,就是世人俗称的灵魂出窍。
可眼前这一幕又不太像,因为灵魂出窍必然是没有意识的。就同在孤星长殿里时的一样,我生灵离魄,剩下一具没有呼吸和知觉的身子,把杨修夷都给吓得没了血色。
但左显,他不仅在做梦,还在讲梦话,这梦话还嘚啵嘚啵,抑扬顿挫,情绪起伏的实在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