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炉-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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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和天布麻子来打我们?六开儿子说:你家盖房我帮过没帮过活,你媳姓生不下娃,我也去了。开石说:我媳妇生娃要你去?你去谋算着喝酒哩!六升儿子说:那娃没有我的功劳,我不谋着喝酒?开石说:你说的你妈的×!抱住六升儿子两人就在地上滚着打,榔头队的人全过去,拉起开石,都拿脚踢六升儿子。霸槽看也不看,甩着手往前走,铁栓说:打的他干啥?擒贼擒王,去天布家!踢六升儿子的人就不踢了,跟着霸槽呼呼啦啦朝天布家去。
从村东往村南头,每经过一个巷口,就往巷道里看,差不多的巷道里,都有人打着乱仗,一时倒看不清是红大刀在打榔头队,还是榔头队在打红大刀,还是下河湾的金箍棒和洛镇联指在和榔头队、红大刀打,因为榔头队和红大刀的人又不全能认得下河湾金箍棒和洛镇联指的人。在拐子巷里,就有三个榔头队的和洛镇联指的四个人打了一阵,等发现了霸槽他们,都喊叫霸槽,双方才知道打错了,气呼呼跑过来相互指责,榔头队的人说:你们认不得人总能认得武器吧,这榔头认不得啦?!洛镇联指人说:你们长眼睛出气呀,我们手里拿的是大刀吗?!有人就劝:不说了不说了,他哥日他妹,胡日了。水皮倒嫌胡比喻,说:这叫水冲龙王庙,你闭嘴!那人说:你才闭嘴!霸槽只哼了一句:不是斗嘴的时候,都提起劲!一仄头,瞧见筒子巷有三个人在撵长宽和戴花,戴花进了她家院里,而长宽也拿了一把镢头站在院门口大声喊:谁要敢上来,我拿镢头挖!霸槽说:长宽也入了红大刀?开石说:长宽滑头,谁都不是。霸槽说:那他拿镢头挖谁呀?身边的一个洛镇联指的人就喊:赶水,赶水!这一喊,水皮说:叫赶水?那三个人扭头看了,就跑过来,开石说:那不是红大刀的,打啥哩?领头的是个马脸,马脸说:一个女的钻到那院里了。开石说:啥样子?马脸说:人特色很!开石说:那是他媳妇,要不人家拿镢头挖你们!马脸说:古炉村还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过了三岔巷,从一家院门日跑过,院门敞开,人群已经跑过去了,这不是灶火家吗,又返回来,喊:灶火,狗日的你出来!院子里没人回应,就扑进去乱砸一气,上房台阶上那个瓮,可能是重新洗了,水汽还没干,一榔头就敲碎了,厨房墙上挂着辣椒、豇豆、烟叶、土豆皮,一串一串扯下来扔到猪圈里去。迷糊被打趴后回了他家,他想在家里寻些啥吃的,家里被砸得一蹋糊涂,就又跑出来寻霸槽,等他到了灶火家,先就钻到厨房去,揭开锅,锅里做过饭还没有洗,又翻从屋梁吊下来的柳条儿圆笼,笼子里有着红薯面包了酸菜的黑馍,拿了一个就吃。他的肚子实在是太饿了,但黑馍却使他噎住了,伸了脖子捶胸,还是噎,锅台后的水桶里又没了水,他出来说:水在哪?院子里更没有水,抓了一把雪塞到嘴里。别人就看见了他在吃馍,都往厨房里来拿馍,迷糊又跑进厨房,先把两个黑馍塞在怀里,又抓了两个,别人从他手里夺,他呸呸就在馍上吐,别人松手了,骂道:你狗日的恶心!迷糊嘿嘿地笑,却拿出一个给霸槽,霸槽不要。迷糊说:我把唾沫擦了,你还嫌,把馍皮剥了。霸槽说:人不在,赶快!迷糊却又到上房翻那三格子木板柜,柜里有半柜包谷,就拿戳瓢往一个口袋里装。霸槽说:走啦,走啦!迷糊提了口袋出来。霸槽说:干啥?迷糊说:我拿些包谷。霸槽说:这个时候拿什么包谷?迷糊说:他们把我屋里的粮全抢光了,我以后吃啥呀?霸槽说:事弄成了能没你吃的?放下!一伙人刚出院门,上房东间屋里有女人突然在叫。霸槽回头一看,人群里没了跟后,就喊:跟后!跟后!
跟后一进灶火家见没人,把上房柜盖上先人牌位拿下来摔了,又把挂在墙上的一个装着相片的玻璃框子摘下来用脚踏,玻璃框里有灶火评为劳动模范被县委书记给戴花的照片。他见不得灶火被戴花的样子,当年原本是他要当模范的,但灶火的媳妇却告发他和老诚为自留地畔欺负过老诚。结果模范成了灶火,那不仅仅是当了模范县长要给戴花,还有奖励的三十斤粮哩。踏了玻璃框,又要到东边小屋里去砸,但东边小屋里上了锁,见西边屋没门,只挂了个布帘子,一揭布帘子,是个杂物间,看见墙角一堆麦糠,麦糠旁立着一卷芦席,他拉下芦席用脚要踩,席一倒席里却是灶火的媳妇,人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他就说:你不是能说会道么,你咋不说了?灶火的媳妇张着嘴,还是说不出话,跟后,龅:你不说了,那我看你还有舌头没?!就用手扯灶火媳妇的嘴,扯得嘴角都流血了,灶火的媳妇猛地叫出了声。
灶火的媳妇一叫,霸槽立马明白跟后是在上房屋里,他知道跟后和灶火家有纠葛,连喊两声跟后,跟后在里边说:你们先走!几个人进来,跟后还在扯灶火媳妇的嘴,急叫:跟后,跟后!霸槽进来,一脚踢开跟后,骂道:我领的都是些啥髁?!跟后还窝在那里,说:你让我出出气么。
霸槽不理了跟后,拧身就走,旁边的人还在迟疑,他突然吼道:成不了事的货!都走,都走,让他出气去!众人就出来,说:没彩,他出气就是扯个嘴!
院门外,一伙人把厕所墙推倒了。墙下有一条蛇盘着,有面盆那么大一冈,有人用榔头去挑,要挑到鸡棚里去,让蛇咬死鸡。但水皮说给黄生生留着,黄生生能吃!
这时候,天空上有了一股黑烟,风把呛味传过来,开石说:哪儿起了火啦,他们在烧谁家房啦?!得称爬到搭在院墙的梯子上看了,突然哭声拉起来,说起火的是他家,红大刀在烧他家房了。大家赶紧朝起火的方位跑。跑去了,烧着的却不是得称家,是得称家左边的麻子黑那两问破屋。两间破屋的门已经烧掉了,火从里边喷出来,风雪一刮,火头子又变了向,朝屋檐烧去,檐下的包谷秆编成的檐簸也立即烧起来。而红大刀的几个人就站在旁边看,他们没有救火,倒嘻嘻哈哈欣赏着火苗子从旁边的窗格子里出来,说像开了菊花。有人还拾了路上的树枝,柴棒儿,甚至也从得称家房后抱了一捆豆秆扔进了火堆里。,得称就过去抢豆秆,叫道:红大刀杀人放火啦!邵几个红大刀的说:谁杀人放火啦?榔头队才杀人放火哩!双方就打开来,但榔头队人多,那几个红大刀的一声口哨,却突然分头跑了。铁栓撵了一阵,看见牛铃往厕所里跑,他堵住厕所口,牛铃翻厕所墙没翻过去,就让铁栓逮住了。
铁栓说:是你碎髓点的火?
牛铃说:我没点!
铁栓说:是谁,红大刀的谁?
牛铃说:是麻子黑点的。
铁栓说:麻子黑能点自己房?!
铁栓拧牛铃耳朵,牛铃的那只耳朵是个豁豁,铁栓就说:你骗我,我让你骗!他拿两个擦过屁股的石头夹住牛铃另一个好耳朵,使劲地夹,逼着问是谁点的火。牛铃的好耳朵夹烂了,烂掉了一块肉,两个耳朵都有了豁口,牛铃还说是麻子黑自己点的。铁栓拉着牛铃来见霸槽,霸槽问麻子黑怎么烧的房子,牛铃说金箍棒人打他,他跑得藏在了得称家后檐下的豆秆堆里,就看见麻子黑和守灯进了麻子黑的家,进去不一会儿他们又出来走了,那房子里就往外冒了黑烟。霸槽说:哦。铁栓说:他是叛徒,他肯定又哄咱,麻子黑怎么能烧他自己房呢?!霸槽说:少说话,他咋就不能烧他自己的房?!
霸槽对牛铃说:把耳朵血擦了。
牛铃说:我不擦,让他铁栓把我耳朵割了算了。
霸槽说:擦了!
牛铃不敢说了,捂着耳朵跑开,一边跑一边哭。
善人在狗尿苔家里当然说不成了痫,要离开,又不敢离开,呆了半天,听着打闹声渐渐离远了,就一定要走。狗尿苔便找了个棍提着出门,婆坚决不让狗尿苔出去,善人也不让狗尿苔护他,狗尿苔闷了一会儿,说等等,进上房就上了柜盖,站在柜盖上揭墙上贴着的毛主席画像,揭下来了,用早上的剩饭将画像又贴在一个簸箕背上。婆和善人立即明白了狗尿苔的用意,善人说:人说你人小鬼大,真能行哇,咋就想出这办法?狗尿苔说:这跟霸槽学的,当时榔头队贴大字报,一贴上就被人撕了,霸槽就在大字报边上贴了毛主席语录,便没人敢撕了。婆就叮咛狗尿苔,从背巷里走,把善人送到山坡路口了,就回来,如果送走了善人还要在村里乱跑,回来就打断两条腿。狗尿苔说:我知道,乱跑的话,婆不会打断腿,腿让人家打断了!
善人拿着有毛主席画像的簸箕在前边走,狗尿苔就跟在后边,脑袋像装了轴一样,惊慌着四处张望,他觉得到处都有眼睛,随时都可能有人从院门里,山墙角,树后,厕所冲出来,就准胬着如果一有动静,他就变成一块石头伏在地上,变成一棵树立在路边,或者是一只鸡一只猫一只狗顺着墙根溜了。这种情景使他想起了梦境,恍惚里竞不知道了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还在梦里?善人说:走快呀,跟上我。狗尿苔紧跑了两步,说:我护着你哩!善人好像在前边笑了一下,说:你护着我?!狗尿苔又突然觉得,是善人在护着他,不,是毛主席在护着他和善人,那个有着毛主席画像的簸箕其实就是以前他想象着的隐身衣!他看着善人一会儿把簸箕放在身前,一会儿又顶在头上,后来提在手中前后晃荡,像是簸箕都闪动着光芒。于是,狗尿苔不惊慌了,腰挺着往前走,他从来没有过这么挺了腰走,眼睛睁大,只朝前看,细长脖子上的大脑袋落着雪,雪下落上就化了。他的腿短,两条胳膊甩得生欢,但仍是赶不上善人,当善人再次催他走快,他就只能小跑开来。他听见了好几处有人在哭,却有一种哭是咯呆停一下,哭,再咯呆停一下,哭。狗尿苔站住了,说:是牛铃。善人说:哪儿有牛铃?狗尿苔却坚持说是牛铃在哭,就不顾转道走了,要进另一条巷子,果然就看见牛铃捂着耳朵在一棵树底下哭,哭得咯咯呆呆的。两人忙过去看了,牛铃的那只好耳朵也缺了一块,还流着血,狗尿苔说:我给你寻鸡毛粘。却远近没见一只鸡。善人说:伤口这么大,鸡毛粘不了,你寻些棉花套子,烧了灰敷上去。狗尿苔和善人都套着两三件夹袄,没穿棉袄,哪儿有棉花套子?就去敲旁边一户人家院门,敲了半天不开,隔了三家是跟后家,跟后家也关了院门,跟后的媳妇从门缝里看见了是狗尿苔,开了门说:有人撵你了?狗尿苔二话不说,就往上房的屋间钻,从炕上拉了被子,一边往外跑,一边掏被子里的棉花套子。跟后媳妇说:谁被砍着了要被子裹?狗尿苔掏出一把棉花套子,被子就不要了,说句:不敢让娃出来!便出了院门。刚拉闭上门,一伙红大刀的就过来,喊:狗尿苔,跟我们打去,榔头队的人老欺负你,你不去?狗尿苔说:我一会儿来,我上个厕所就来!一个说:他能去打榔头队?以前是霸槽的跟屁虫,跟后的娃又认了他是干大。一个说:跟后?提起跟后我就 来气,这狗腿子现在给霸槽掮锨哩,过去支书上厕所,他就提着擦勾子的石头在厕所门口等着哩。我借过他二元钱,催命一样十回八回要!另有人说:你欠人家钱了人家不要?!那人说:我又不赖他,要钱也不是这么个要法,有人没人他就嚷嚷我借他钱!让我看看狗日的在家没,看他现在还说要钱呀不要!就往跟后家走来,边喊:跟后你出来!狗尿苔忙说:跟后没在家,我刚去他家,家里狗大个人都没有。那人说:他听见我声藏啦?跟后你出来!狗尿苔说:他真的不在,三婶说她看见跟后拿了榔头在前巷和天布他们打架哩。那伙人说:天布在前巷里?就一窝蜂往前巷去。人一走,狗尿苔就对院里说:把锁子扔出来,让我把门从外边给你锁了。跟后的媳妇把锁子从院墙上扔出来,狗尿苔锁了门,就跑去烧了棉花套子灰要给牛铃敷耳朵。
牛铃的耳朵没有狗尿苔的耳朵大,狗尿苔在给敷棉花套子灰时,说:这么小的耳朵,又长得小,他铁栓咋抓得住呀?!牛铃说:我这是福耳朵,你没见耳垂子大吗?狗尿苔说:哦,有福,老鼠也看得上咬哩。牛铃说:我也知道了,你之所以长得黑,因为你是黑五类么。两人还不忘斗嘴,狗尿苔就故意在敷灰时用力重了些,牛铃疼得又吱哇开来。三个人要赶快离开,善人就又拿了簸箕,像盾牌一样,后边紧跟着狗尿苔和牛铃。走了两条巷子,没想跟着他们的竟还有了狗,有了猫,有了鸡,长长的一大溜。差不多到了村子的北边塄畔上,准备着要从秃子金家门前拐个斜坡到泉里,然后从泉边绕过塄底,再从大石碾盘那儿上去到山坡路口,狗尿苔对狗猫鸡的说:好了,现在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狗猫鸡就都散了。牛铃说:你咋走到哪儿都能招些六畜?狗尿苔才要说话,一伙人从秃子金家的隔壁巷子里跑出来,他们在拖着马勺,像拖着半麻袋糠,马勺的半个身子磨在地上,一双鞋已经掉了。马勺求饶,先是叫叔,再是叫爷,拖他的人说:这阵叫爷哩,你不是很凶吗,不是坚决要给我少记三分工吗?马勺说:我啥时给你少记了三分工?那人说:在后塬坡上挖红薯的头一天,你不记得了,我却记得!马勺说:哦哦,那不是我要给你少记三分工,满盆说你上工迟,他要扣你工分,我能不执行队长指示?那人说:你执行呀,满盆已经死了,那你也就去死!拉着马勺还往前走,马勺的两只脚就勾住了一棵小树,身子被拉直了。马勺说:不敢再拉了,右肩上被打过一棍,已经脱臼了,再拉就断了。那人说:也行。换了拉他左胳膊,猛一拉,马勺的双脚还勾着树,树都被拉弯了。善人就站住,说:牛路牛路,你让他起来走么。牛路说:他耍死狗不走么。善人说:他胳膊已经断了,你还要把他身子拉断呀?牛路说:好,我不拉他,我把树折断!牛路就使劲扳树,树成了一张弓,还在扳,树就咔嚓折了,树茬上就往外流水,马勺的脚没办法勾了,还是趴在地上。牛路说:起来走,走!善人说:牛路你放了他,他成这样了,打不了架了,还让他往哪儿去?牛路说:把捉住的红大刀骨干都押到朱大柜院子去!马勺说:我不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