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炉-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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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掰不住了猪嘴,把手放开了,说:你拽猪尾巴干啥?!狗尿苔说:我让你看猪拉啥屎I哩。马部长说:我学过兽医我不知道咋看猪?她走出窑洞,给胖子说:猪太瘦,加上料好好喂几天了再杀!马部长一走,狗尿苔和猪都高兴了,狗尿苔突然想倒立,牛铃会倒立的,他一直没学会,他就夸地双手撑地把身子举起来,举}起来快要往前掉了,用力往后一摆,身子靠在了洞壁上,他成功了!成功的狗尿苔眼睛往上看,看见了三头猪在比赛着跑,它们在窑洞里转圈子,转着转着,速度慢下来,一个竞身子立直用后腿走路,另外两个也身立直用后腿走路,后来他支撑不住了倒下来,三个猪也支撑不住倒下来,他们倒在一起,他爬起来了它们还卧着,他就给它们扑索着肚子,它们舒服得四腿乍开来,哼哼不已。
狗尿苔说:你们对着哩,不吃就不长肉,不长肉就杀不了。
猪呵呵呵地笑。
狗尿苔说:你们不吃,那我也不吃了,不吃也就该放我了。
猪却用嘴拱狗尿苔,拱得他坐不住,天布家的那头猪还一口噙住了他的耳朵。狗尿苔说:咋啦,不让我走啦?猪立即松开口。狗尿苔说:啊好,啊好,我不走,饿成干柴棒了我也不走。
狗尿苔给猪说着,从小窑窝里取出了红薯片子吃起来,他自己吃一片,给猪吃一片,他嘎嘣嘎嘣咬着响,猪也嘎嘣嘎嘣咬着响,很快把那些红薯片子吃完了。猪还在看着他,并且还跑到小窑窝下往上看,狗尿苔说:没了!把小窑窝上的麦草取下来,说:真的没了。
又是一个晚上,狗尿苔铺好了麦草,让猪睡了上去,然后再抱了一些麦草盖在它们身上,却有一头猪放了屁,他骂道:想屙呀?刚才干啥去了?!那头猪就去了窑洞口,屁股撅着屙了一堆,再反身过来睡下。狗尿苔也就在他的麦草窝里躺下了。这一夜猪没有打鼾,或许它们怕打酣了压根儿没有闭眼,狗尿苔睡了个美觉,却在半夜里又做了一个梦忽地坐了起来。他梦见他还在和猪玩,玩呀玩呀,猪就把鞋脱了,猪的鞋都那么精小,却是皮子做的,他说:让我试试你们鞋。脚刚塞进鞋里就听见一个猪说:咋没见狗尿苔了?他一看,自己竟然已变成了猪。胖子这时进窑洞了,胖子在喊:狗尿苔,狗尿苔!他不吭声,猪都不吭声,胖子没有发现他已变成猪,胖子就在窑洞外喊:狗尿苔不见啦,狗尿苔跑啦!窑场上的人就往路口跑,叫嚷着一定把碎髁捉住,捉住了抽他的脚筋!他和三头猪便在窑洞里发笑,还是天布家的那头猪就开始在窑洞角拱土,把土拱出一个坑,然后把他的那双鞋叼进去又用土埋了。他说:没鞋了我昨能变人呀?猪说:人家捉你哩,你就一直变个猪吧。但是,这时候,那个胖子又进来了,而且还有三个人,他们在说:挑哪一头呢?一个说:压压脊梁,脊梁厚的肥。他们是来拉猪要屠杀的,他和三个猪就缩在窑洞挤成一团,胖子说:拉那个短嘴巴,黄瓜嘴的肯定没肉。他们就过来抓住了他的耳朵,他大声地喊:我不是猪,我是狗尿苔!他的声大得像打雷,窑场上的人都听见,山下古炉村的人也能听见,但胖子根本昕不懂他说什么,骂道:吱哇声这大!你吱哇着让村里人知道我们又要吃肉呀?!胖子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也就是这一脚,狗尿苔醒了,醒来他还尖叫着。麦草窝里的猪全跑出来,狗尿苔这才知道他是做梦,一身的汗,猪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说:睡去,睡去!自己回想着梦里事,想:婆说梦是反的,我不会被人杀了的。就裹了被子,一直静静地坐到天亮。
天亮,猪还在睡着,猪一定是看到他再没有睡去就放开了鼾声,太阳光从窑洞口的栅栏里透了进来,它们仍还不醒。狗尿苔就说:起来,起来,瞌睡那么多!他要给猪讲述他梦里的事,要告诉它们人做梦都是反的,好梦不一定是好梦,坏梦却一定是好梦,他又说了一句:你们也做梦吗?
猪翻身起来,都是屁股撅着在窑洞口屙屎,还没来得及回窝里,几声枪就响了起来。狗尿苔忙向窑洞外看,县联指的人和榔头队的人都起来了,乱成一团,然后一窝蜂往山下跑,戴花双手是面粉跑了过来,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推开栅栏,说:咋啦,人昨都跑啦?戴花说:又打仗啦,可能是红大刀又领了县联总的人来了吧。你千万不敢出来,就呆在窑洞里噢!狗尿苔说:啊,又得死人呀!却说:那你呢,那你呢?戴花说:我也藏起来呀,我只担心你叔还在家里。狗尿苔立即想到了婆,说:我得回去,我婆也在家里哩。戴花说:你哪儿都不敢去,两派打仗谁知道谁赢,榔头队要赢了发现你不在,你还想活不?狗尿苔不吭气了,却说:那你也到我这儿,咱就躲这儿!
戴花进了窑洞,臭味却熏得她呆不住,坐在了窑洞口。山下已经呐喊声一片,又是一阵激烈的枪声。所有的鸟都往山上飞,大的小的,白的黑的,落在了窑场,狗尿苔先是在数,数一遍又数一遍,数目老是不投,后来就发现那四只红嘴白尾鸟也在其中,他就嘬了嘴曜曜地叫,所有的鸟也都在叫,他就又喊:善人,善人!那四只鸟全转过头来朝窑洞看。狗尿苔说:山下谁打谁 了,谁打得过谁?但四只鸟突然长啸一声,起身飞了。四只鸟一飞,所有的鸟全飞,一时像狂风刮起的树叶子,黑压压在半空里盘旋了一圈,忽地无踪无影。
枪声就渐渐地稀了,又响了一声,嘎叭!再也没了动静。
牛铃像一只狗一样往山上跑,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窑场的泥池边就跑不动了,坐在那里喊:狗尿苔——!狗尿苔——!
狗尿苔就在这时候闻见了那种气味,那种气味从来没有过这般浓地让他闻到,就像切了一堆葱,呛得他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又要坏事呀,他痛恨起自己的鼻子,就拿手抓鼻子,把指头塞进鼻孔里搅,企图闻不到这种气味,鼻孑L里流出了鼻涕还流了血,但那种气味依然那么浓的闻到,他再抓再掐再用指头塞进去搅,对着牛铃的叫喊,却一时无法应声。
戴花在说:他咋上来了?急成那样,不该是……?狗尿苔立即说:会不会是我婆有了事?
牛铃还在喊:狗尿苔——!哎——狗尿苔!
狗尿苔就出了窑洞,他说:谁打着我婆了?!
牛铃说:完了,完了!
狗尿苔腿软下来,跌坐在地上,说:是谁打了我婆?!谁打了我婆?!
牛铃说:是联指和榔头队完了!
狗尿苔不信,说:完了?!
牛铃说:是县联指和榔头队完了,解放军来打的,解放军都带着枪,把县联指和榔头队人包围在了打麦场上,马部长和霸槽就被捉住了。
哇!狗尿苔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像弹簧一样,没有甩动胳膊,也没有顿脚,双腿就跳起来站直了。他抱住了牛铃,两人一块跳,回头看时,戴花也出来了,三头猪也出来了。戴花还要问什么,牛铃叽叽咕咕给狗尿苔说什么,两人就往厨房跑。
厨房的门锁了,旁边的窗子却没有关,两人就翻进去,锅里还烙着一个馍,热热的,就掰开一人一半,一边拧着吃了几口,剩下的就塞在怀里,从窗子里再爬出来。戴花一直赶过来,说:咋能偷馍吃?牛铃说:他们不会来吃了,咱咋不吃?!戴花说:看熟了没有?狗尿苔说:熟了,熟了。却见山路上跑上来了天布的媳妇,还有灶火的媳妇。戴花说:来人啦,拿了馍快走!但牛铃却又从窗子翻进去,把案板上和成的一大疙瘩面团又抱起,从窗子再出来就跑。
天布媳妇和灶火媳妇是来拉他们家的猪的,狗尿苔要离开窑场时,他看了看猪,猪在给他叫,他从怀里拧了三疙瘩馍扔了过去。天布的媳妇说:有馍哩?厨房里还有啥?就也跑去了厨房,把那里能吃的东西都拿了。戴花在那里叫喊,说拿了东西我怎么交代呀,她全不顾。灶火的媳妇去的晚,没拿到米和面,提了一只锅。
狗尿苔揣着馍跑下了山,直接往家去,院门上却挂了一个箩儿,院门关着。婆!婆!他大声地喊,婆出来把门开了,婆却是双手的血。狗尿苔吓了一跳,说:咋啦婆,你咋啦婆?婆却说:杏开生了!
屋子里哇哇哇地有婴儿哭,哭得像猫在叫春,声音痛苦凄凉。
春部
88
漫长的这个冬季终于过去,年节就来了,村里再没了社火,下河湾的戏也不来演,但从年三十到初五的六天里,一定要吃馍的,不吃馍哪里是过年呢?家家都是没了麦面,只能做包谷面的粑粑,最好的也仅是在包谷面里掺少许麦面,和水拌匀了,放入酵头,连着盆子在炕上捂了被子发酵,都忙着烧蒸锅。村子里柴禾烟又像雾一样顺着巷道卷,粑粑和二掺面馍馍的甜丝丝的气味忍不住张口来吸,一吸又都呛得连声咳嗽。狗尿苔在巷道里跑着,烟雾全让他用脚踩了起来,一会儿没有腿了,一会儿没有胳膊了,跑出巷口,整个身子都没有了,只看见一颗大大的脑袋。面鱼儿老婆答应着要给婆灌一壶醋的,狗尿苔要去拿醋,就把从六升家买来的豆腐切出一块要回报的,古炉村的豆腐依然是老豆腐,瓷得可以拴根葛条提着。面鱼儿老婆正蒸出了一笼粑粑,说狗尿苔你有口福,从蒸笼里用竹片划出一块让他吃。狗尿苔已经吃了三口了,又掰开一疙瘩塞到嘴去,就发现了掰开的粑粑里有了一个虱。狗尿苔什么都可以吃的,比如谁唾在他碗里他可以吃,从口里掉在地上的东西,拾起来吹一吹土也还可以吃的,却就是不能吃食里发现小动物,他说:婶,婶,粑粑里有虱哩?面鱼儿老婆说我看看,结果面鱼儿老婆看了,说:这哪是虱呀,是颗芝麻么。狗尿苔或许也就认为那是芝麻,最多把芝麻弹掉,可面鱼儿老婆却说:面盆子在炕上捂着发酵哩,能保住被子上的虱不跑上去?这有啥呀,全当吃没骨头的肉哩!狗尿苔就不再吃了,提了醋壶出来,在巷道里恶心地吐。
,六天里,头三天吃粑粑,后三天吃豆腐渣和红薯面和在一起蒸出的馍,初六一过,人说正月十五以内都是年节,实际上,没有了好东西吃还算什么年节啊,开始恢复了喝包谷糁稀糊汤,吃柿子拌稻皮磨出的炒面,差不多的人都开始屙不出来,厕所里随处可见掏屎的柴棍儿。
但是,在山门下,在村南口和东头碾盘那儿西头石磨那儿竟然生出了一片片牵牛花。古炉村原来是天布家照壁下有一篷牵牛花蔓,照壁推倒后,蔓篷也连根挖了,一下子却在别的地方生出那么多的蔓,是哪儿来的呢?人们都觉得奇怪。这些蔓上长满了像蝴蝶须一样的蔓尖,伸得长长的在空中抓,抓住个什么了就卷起来往上爬,就爬上了山门两边的石柱,爬上了碾盘旁的苦楝树,连老顺家的山墙也爬上去了一人高,那石磨上扇已经被揭开,滚到了塄畔下,蔓就把石磨的下扇全部罩住,而没有凿好的新的石狮也被罩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像是一疙瘩藤架。花没有开,但你感觉它随时就开了,甚至会觉得你才一转身,那喇叭一样的花全朝天吹起,热热闹闹作响。
婆全然地聋了,什么声音再也听不见,如果就是开批斗会,怎样的骂她,她不会理会,脸上没有表情。年三十的夜里很黑,她给狗尿苔糊了灯笼,灯笼上贴了一圈剪下的纸花儿,但狗尿苔提着灯笼在巷道里跑了一圈,里边的煤油灯歪了,烧着了灯笼,哭得汪汪地回来。婆没有打他,还在安慰,说:有灯笼了走夜路能照着路,没灯笼了也一样走路么。就在他拉着婆上屋台阶时,他听见了婆的身子里咯嚓了一下,婆的腿就疼得走不动了。村里再没有了善人,婆自己给自己揉了一夜腿,虽然还能走路,却从此再离不开了拐杖。狗尿苔看着婆拄着拐杖走路,动不动就要想到婆从拄拐杖那日起,身子要一点一点木质了。他的眼泪就流下来,再不让婆去地里干活,去泉里担水,到猪圈里喂猪,他都要更勤快地去干。但是,婆更多地都在家里和院里,她走不动了,耳朵也聋实了,也不再愿意见人。毕竟在家里、院里呆久了饭吃进肚子里又沉腾腾不动,每当黄昏,就一个人拄了拐杖出来,要到村南口的塄畔上立一会儿。巷道里已经很难找到一张风吹成疙瘩的大字报了,树上的叶子也才长出嫩叶,她没有什么东西能拿来剪纸花儿,其实,她都握不动了剪刀,也不再剪纸花儿了。她拿眼睛来照,照这个世上,照这个世上的各种人和猪呀牛呀狗呀的,甚至就坐在那一块石头上看着天上的云,看着谁家雨淋过的山墙,从云里和墙皮上看到更多更丰富的人物物。她在这个时候,皱纹聚起来,像一朵菊花,也像一个蜘蛛网,却辨不出她是在愁苦呢还是在无声地微笑。
现在,天上的云如同冰一样发白发青,在太阳快要落下去了,那冰层出现了断裂,一道红光斜斜地就照着了半个中山,还有屹岬岭的南崖头,而南山依然青黑的,黑得像兽群,南山之所以这般的黑,是半山腰处卧着云,整个冬季那里是不化的雪,人们永远以为那还是雪,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云替代了雪,或许是雪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云吗?婆盯着那云,云就动起来,一齐往山下流去,后来流下州河里,什么就没有了,州河还是白花花的。昂嗤鱼在叫自己的名字,昂嗤——!昂嗤——!昂嗤鱼从来没有叫得这么响的,如牛在牛圈棚里哞叫。
狗尿苔说:婆,是神在那里扫云吗?
婆听不见。婆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她看着最后一道太阳光从中山和屹岬岭南崖头都退去了,州河还是白花花的,一动不动的那种白花花。
狗尿苔意识到婆什么也昕不见了,心里一阵泛酸,他搀了婆,要把婆搀回去,但婆却看见了跟后背着背篓从村南口的慢道上趔趄着腿上来。
跟后的媳妇在年根死了。那媳妇一个冬天断腿都在化脓,脓出到最多的一次盛了少半碗,睡倒了半月,一只说还可以挨过一年半载的,谁也没想到,要过年要过年了却死了。跟后的媳妇一死,跟后的天就塌了,年前村里还是来了救济,跟后就被救济了,可这次救济再没有了粮食,全部是从新疆过来的萝卜干,而且萝卜干还得去镇上领,跟后就带着儿子从镇上背回来了几十斤萝卜干。那儿子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