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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在黑暗中蠕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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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满脸苦相。”
 那前科者陡然煞住了歌声,大骂起来。周围的人全都饶有兴致地盯着这张喝醉的面孔。
 “钱?钱是什么?钱这玩意,要有就有。你们别看我这副德行,我有个有钱的亲戚。啊,是类似于亲戚的家伙。只要我敲他一笔竹杠,他就会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将一百两、二百两的钞票拿来,并对我说尽管用。哈哈哈。”
 男人那张可怕的面孔越喝越明亮,越喝越讨人喜欢。喜八甚至会想:这样的人会有前科?
 “以前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昨天刚刚弄清楚。我该转运了。明天他就会送钱来。什么?他不可能不来给我。哇哈哈哈。我也是有钱人了,有钱人了。兄弟们,宋庆祝一下。再干一杯。”
 男人说得唾沫星直飞,那骨节粗大的手不断重重地拍打在植村喜八的后背上。看着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让人感到那天腰揣短刀,尾随舞女之后的男人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喜八想乘对方酒酣之际,打探一下他与蝶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认不认识三友馆的一位名叫胡蝶的舞女?”
 喜八拣了个机会,漫不经心般地问到。
 “什么?”
 “一个名叫胡蝶的舞女。”
 话音刚落,那方才还起劲的前科者一下子变了脸色。
 “胡蝶?你说胡蝶怎么了?”
 前科者那张扭曲的面孔,死盯着喜八,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 


  



 
 
  
 

第十四节 


对方听到胡蝶一词后,立刻变得气势汹汹,植村喜八一下子就呆住了,顿时痛恨自己那与生俱来的好奇心。“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这家伙也许会杀了我。”他脑中一下闪过这样的念头。
 喜八脸色大变,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对方,而前科者那张铅灰色、青筋突起的大脸如金刚力士般逼迫过来。
 “你是蝶什么人?”
 从前科者的嘴中喷出含有高度酒精的唾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喜八的脑中闪现出许多的意味。怎么回答才好?从对方那充血的双眼中射出的寒光足以说明这不是一句酒话。
 这个男人肯定自那天晚上,即喜八装作刑事侦探的那天晚上后,就再也没找到蝶。并且他现在肯定也明白那晚放走蝶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刑事侦探。即使他当时没能记住喜八的长相,从刚才的氛围中也能感受出。
 “没有任何关系,仅仅在舞台上看过她。”
 喜八怯怯地答到。
 “哼,真令人可笑,你真是个色鬼,什么都不知道还要问。”
 前科者啪嗒将一直挥舞着的像要刺穿喜八眼睛的那双筷子丢在了桌上。让人诧异的是他继续狼吞虎咽地吃起放在桌上的生卷心菜。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同时嘴中嘟嘟囔囔地发出毫无意义的话语。
 “喂!”
 突然间,他又扬起头大叫着。
 “拿酒来,酒,酒。”
 叫着叫着,头又垂下去,最后是不为人懂的嘟哝声。
 “喝得太多了。”
 喜八心中暗喜,为了向其他人掩饰窘状讪讪地说着。他急急忙忙结完帐后便钻出了酒馆的布帘。外面已是晚上。酒馆对面有一家散发着奥虫气味的廉价宾馆,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营养不良的拉客男子,穿得像是鸡公,正寻找着迷路的乡下人。一个身穿细条纹短上衣,脚穿带后跟的竹皮草展,身上刺青的老兄哼着小曲,穿过马路。已经这么晚了。喜八对这一带不熟悉,弄不清方位,但依然迈开脚步。
 还没走两三步,袖口被重重地拖住。
 “稍等一下。”
 低沉、压抑的声音。他感到身后有一个沉重的、踉踉跄跄的东西,吓了一大跳。
 “老哥,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前科者压抑着自己高亢的情绪,低声却执著地嘟哝着。
 “先生,先生,您还没有结帐。八十五个铜板。请先付钱。先生。”
 飞奔而至的酒馆掌柜拍打着就快要倒在地上的前科者的肩膀。
 “是吗?八十五个铜板吗?”前科者边嘟哝着,边在挂在肚皮上的钱袋里找寻起来。
 “看好喽!这是一两银子,不用找了。”满口泡沫的他本想极有气势地说话,但此时听上去却更像烂醉如泥之人的胡话。
 胆小的喜八此时就连甩开袖子逃走的勇气也没有,抑或是对方的醉态让他宽心不少,就那样傻乎乎地站着。一瞬间他心里觉得空荡荡的。
 “到这里来一下。”
 喜八很难估揣这烂醉之人的意图。刚才还快要倒下的前科者此时用一种明了、威逼的口吻讲起话来。那袖子依旧被他紧紧拽着。
 “不要隐瞒,老实交代。蝶现在在哪里?老哥,你肯定知道。”
 喜八陡然间从这个四十岁左右、浑身酒气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一种类似性压迫的味道。这种感觉让他恐惧不已。
 “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像一个年轻姑娘般应答着,同时被前科者拉着,一动不能动。来往的行人在两边商店的灯光中出现、消失,仿佛是另一世界的人,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的举动。喜八觉得他们这一对人已踏进了这个世界的盲点。
 “够了!不要这样废话了。你必知无疑。”
 前科者将他渐渐拉到黑暗处,嘴里重复着一句话。
 “如果没有那回事的话……”
 喜八意识到对方采取这种威迫似的态度,自己反倒不会有什么危险。心中产生一种又酸又甜的感觉。这种说法恐怕让读者很难理解,就是那种几分性世界、几分罪恶世界的魅力。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来到黑漆漆的空地上。三角形、狭窄的空地上,一人高的树木排列着,周围全是铁栅栏,另一角的公共厕所上,沾满蜘蛛网的灯泡模模糊糊地映出这一景象。视线的正上方,耸立着十二层高楼,逼迫过来似的,东京六区的喧嚣越过房顶传了过来。
 “你想隐瞒,是吗?好!你要隐瞒也可以。不过我要告诉你,那个女人可不一般。你好好听着她的身世。我可不是胡说八道。”
 前科者靠在黑暗中的栅栏上,将喜八拉到身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不知何故,看起来他认为喜八是胡蝶的情夫。喜八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听着那人的醉话,该应答时也故意不做声,任由他说下去。
 “让我们追溯一下她的身世吧。告诉你,她是不被当人看的人。惊讶了吧?”
 随后,那男人便花费了很长时间说起胡蝶的身世。他是如何漂泊到纪伊半岛的南端,某个只有残疾人居住的孤岛上去的;在那个部落中是如何遇到惟一一个四肢健全的女孩的;她是多么渴望部落外生活的;因此她是怎样不顾年龄差异,不问他的来历就乖乖听命于他的。那个前科者异常热心地讲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上去,这决非半醉之人的谎话。喜八非常吃惊。前科者的意图落空了,听着听着,喜八不但没有讨厌胡蝶,反而更加可怜胡蝶那悲惨的身世。同时,对乘虚而入的男人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
 “怎么样,光听这些,你就开始讨厌那个女人了吧。快撒手吧。不论你把她带到何处,除了我,没有人能成为她的丈夫。当然由于我出外旅行了半年,没能照顾她。但是一旦我回来,不又是她的丈夫了吗?看!她乘自己丈夫不在之际,竟找了个情夫,一看见我就想逃跑,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那前科者似乎酒已醒得差不多了,又变成彻头彻尾的恶人。但在喜八看来,此时的他与其让人害怕,倒不如说让人可怜。和恶人交往过才会明白有时与世上的所谓好人相比,他们更易相处,更易融合。
 “拜托你了,告诉我吧。不管这女人多么肮脏,毕竟是我的老婆。拜托你了。告诉我她在何处。”
 不论他说什么,喜八始终沉默不语,男人眼神一变,死皮赖脸地缠起来。
 “但我的确不知道。”
 喜八总算甩出一句话来。那时他有足够的时间演戏。
 “好!”
 前科者突然将手伸入肚子上的钱袋中,稀里哗啦一阵后拔出一把闪闪发光的玩意。原来是一个带白色刀鞘的短刀。一看见这个,喜八的心脏附近就感到了那金属的寒气,心跳也随之加快。那一刹那,对方又显出很了不得的架势。
 “这个本来是要对付她的。我不想把你怎么样,不想吓唬你。快点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
 “就如刚才所说。”此时喜八都快要哭了,“你误解了,我仅仅知道胡蝶是个舞女罢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饶了我吧!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家。”
 紧张的问答又持续了一阵子。前科者手中的短刀多次在喜八的眼前晃动。最后,喜八决定与这个人一起回家,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从而洗清这不白之冤。在外人看来,两人像是好友一般,手牵着手,事实上是前科者担心喜八逃跑,紧拽着他不放。穿过浅草后的漆黑小道,两人急匆匆地向着喜八的住处赶去。 


  



 
 
  
 

第十五节 


野崎三郎在绘制《沉睡水底的妖女》的间隙,像是必修课一样,总要到森林中那无底池沼旁溜达一下。那天,也就是他听到奇异摇篮曲,看到消失在黑暗中的女人后背的那一晚之后的第三天傍晚,他又照常蹲在池沼边,凝视着一动不动的水面,陷入了无尽的思念中。
 巨大的树梢上,如火焰般通红的嫩叶层层叠叠,其倒影点缀着沼面,一动不动,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梦幻剧的舞台。从眼前的嫩芽处,薄雾及烦人的初夏气息,掠过三郎渗汗的身体,浮现出已故恋人的一副幻象,桃色的云之裸女,踏着树梢,覆盖着池沼,在他的头顶上疯狂地蠕动着。
 忽然,传来一阵奇妙的声音。如森林中小鸟的轻啼,也好像是三郎自身的耳鸣。这一不知来由的声响如微风般出现、消失,消失、出现。
 “啊!还是摇篮曲。”
 三郎如梦中醒来一样,出神地听着这奇怪、久违的歌声。唱歌的人穿过树梢,一步一步,走到三郎的身后。他故意不回头,依旧盯着池沼表面。
 “这次总算逮到你了。”
 当时他正好蹲在灌木从中,竖着耳朵纹丝不动,那样子就像屏息等待猎物靠近一样。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唱歌之人的脚步迟迟没有向前。就在三郎等得不耐烦,即将跃身跳出丛林时,传来一阵呜呜声,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异样呻吟声,与此同时,摇篮曲也嘎然而止。
 三郎一瞬间愣住了,随即朝森林中跑去。循着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穿过一个又一个树干。森林中已经开始黑下来。这又让他联想到搜寻蝶时的情景。一种无名的战栗掠过他的脊梁。
 跑到应该是声响发出的地方时,没有看见任何人,也没有曾来过人的迹象。暂且不论这唱摇篮曲的人是谁,光这一点就与蝶失踪时的情况非常怪的吻合。当时蝶失踪时,有滑入池沼的迹象,而刚才的呻吟声恐怕未必是什么不祥之兆。但当他在森林中到处乱转时,三郎又觉得那声响可能就是一种告知凶讯的信号。
 突然,三郎发现脚下的草丛里有一个白色的东西,用脚一踢,原来是一块叠得小小的手帕。那里正是三郎觉得摇篮曲消失的地方。三郎一边想着刚才数度从这里经过为何没有发现,一边弯腰拾起手帕一看,那是一块小圆点花案、簇新的手绢。这究竟是唱摇篮曲的人丢下的,还是村里人路过时遗失的?从它没有被森林中的朝露打湿的痕迹推测,它遗落此处恐怕是今天之内的事情。在这个没有路的森林中,除了他野崎三郎、唱摇篮曲的人,还会有谁来了?三郎想着这块手帕所预示着的含义,将这意想不到的收获作为慰藉,决定暂时先离开黑暗逼近的森林,回宾馆去。
 他在回副楼之前,先顺便去了稻山宾馆的主楼,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了老板。但老板也没有多讲,只是歪着脑袋觉得不可思议。
 当三郎回到副楼的画室时,案台上摆放着晚饭和一封信。那是将蝶介绍给三郎的朋友寄来的,是他翘首以待,盼望多日的信件。吃饭前,他先打开了那封信。
 (前略)
 前几日之事,让我予以回复。关于你所拜托的调查蝶身世一事,尽管我尽力查询,至今一无所获。将她推荐给我的模特屋不了解;她以前所属的舞蹈团也无法说明;她那些舞女朋友对其身世一事也知之甚少。就在我毫无头绪,准备借助警察的力量时,昨天在浅草公园我与旧友谊村君不期而遇。从他那里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消息。植村君与我们毕业于同一所学校,我想兄长应该认识他。他可谓是浅草通,不但从胡蝶这一艺名知道那就是兄长所说的蝶,而且掌握了许多令人感兴趣的情况。另外他天生好奇,听完我的讲述后,执意要去S温泉。据他所说,蝶出生于某个残疾人部落(这个情况恐怕是消缓兄长悲痛及痴迷的良药),不仅如此,她的死也许是谋杀也未尝可知,植村君手中好像有犯罪人的线索。总而言之,作为老朋友,我对兄长的近况非常挂念,如果像植村君这样的朋友(他肯定是兄长最好的倾诉对象)能去你那里安慰兄长的话,实乃幸事。于是我便恳请他前往兄长处,植村君欣然应允。他会坐明天的夜行火车,估计明后天下午时分到达兄长处。
 具体情况,他到达后会向兄长详细说明。我衷心希望兄长能早日离开那里,重返画室,再执画笔。
 信到此结束了。三郎手拿长长的信纸,回味着其中的内容,心潮起伏。信中“蝶出生于某个残疾人部落”这段话震撼了他。所谓的残疾人部落究竟在日本的什么地方?!
 另外,信中提到的明后天下午时分正好是现在这段时间。从简易铁路的时刻表推算,植村喜八乘坐的班次不久就要到达了。上学时,三郎与植村喜八交往甚好。一想到这位旧日故人带着惊人的消息正匆匆赶来,三郎就坐不住了,焦急难奈。他决定到副楼的大路上去等植村。无意望去,对面稻山宾馆的大门口,宾馆老板与那个叫做进藤的男人在夜色中站着聊着什么。看着两人异常亲热的样子,三郎不由地产生一种难以言语的奇怪心情。
 过了不一会,伴随着当啷当啷的黄包车的轮声,从路的那头隐约出现了一辆黄包车,等其走近一看,车上坐着的正是植村喜八。三郎不禁挥舞双手大叫起来。
 “喂!是植村君吗?”
 车上的人随即应道:“是野崎君吗?”
 那黄包车此时停在了副楼门口。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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