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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美人逆鳞-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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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线天光终于消融在群山背后。即便在空茫的夜色,面前的这个铁血男子依然保持着矫健坚毅的站姿。

我知道,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挽回哥哥的心意了。

他此生注定是为国家而生,在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他甘愿受死。

可我总是无端地想起小时候,我靠在薰笼上睡觉,他轻轻地用披风将我一裹,背着我在雪地里的情形。晶莹的雪花从天上悠然落下,我睡眼朦胧,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哥哥背上,却依然赖着装睡。

哥哥,我真的想帮你,可我想起那些死去的战士,流亡的百姓,便会觉得有心无力。

那晚的庆功宴上,满城有头有脸的商贾陪着笑,四处向官兵们点头哈腰,生怕一个伺候不周,凭空惹来麻烦——雍州城几易其主,他们的脊梁也习惯了弯折。

几十个穿着布衣的百姓低着头端菜上来,为士兵们斟酒。有人因为一时紧张而翻了酒杯,结果惹来了一场肆无忌惮的笑骂。

襄吴连年征兵,军队里自然也是沾染了这样的习气,每到一处便扰民征用。春耕秋收,哪个时段曾让百姓安宁过。

哥哥坐于上席,一杯一杯地应付着那些官兵们的祝酒。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一隅,丝竹管弦充耳不闻,仰脖喝下一杯酒。清酿性烈,入喉辛辣,烧得心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哥哥,”我低声道,“这样的国家,哪里值得你为之捐躯?”

一杯接一杯,杯空杯满,樽中再无空对月。我很快就醉眼朦胧,踉踉跄跄地走出宴席,挽一把青丝,凭栏望月。

再怎么喝,再怎么醉,心里始终都是明镜一般。

有一个声音始终在我耳边说——

江朝曦,也许,你是对的。



【第十九章】转心念  遥夜沉如水

庆功宴上,我喝得有些薄醉,回了安排好的一处厢房,便睡去了。

秋天的夜晚有些凉,墙角的虫声也有些萧索,丝丝寒意滑入脖颈,我裹紧了岑被。

屋外忽起一阵喧哗声,遥遥地传入耳中。往窗外看,有官兵点了火把,看样子阵势不小,似是来了什么人物。

我心里一紧,睡意全无,穿戴好整齐,打开门便见汤青带着几个人往用作帅帐的厢房那边走。

我忙问:“汤青,可是来了什么人?”

汤青拱手道:“回小姐,是内侍省来人了。”

朝廷派内侍省来做什么?我眼皮莫名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看着汤青身后的士兵,也知道不方便多问,只得道:“知道了,我随你一起去吧。”

哥哥所住的大帐是在员外府邸的西院。我低头紧跟着汤青一行人,穿过层层守卫,只见西院厢房早掌了灯,一派通明。

隐约有争执声从门缝中传来,仔细听着,隐约能听出哥哥带着怒气的声音:“岳大人,你不能出使南诏,待我回京禀告陛下……”

“洛将军,你不愿遵旨,莫要把我拉下水。”是一个慵懒的声音。

汤青停住脚步,喝止了跟随的侍卫,回头对我道:“小姐,恐怕……现在进去并不方便。”

我点点头,也住了脚步,站立一旁。门外的守卫个个神色凝重,一扫庆功宴上沾染的喜庆。

不知过了多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着官服,踏官靴的人站在屋内对哥哥道:“反正本官已经将圣旨宣到,洛将军想如何便如何吧!说罢,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抬脚往外走,边走边摇头叹道:“这世上居然有不愿意享清福的人,本官没见过这样的!”

我朝汤青使了个颜色,他顿时会意,上前拱手对那官员道:“见过岳大人。”

岳大人用小眼睛乜斜了我们一眼,道:“回头好好劝劝你家将军,在外头打仗有什么好的,皇上都下旨让洛将军班师回朝了,他怎么还想不开,非要主动请旨镇守青州。”

我失声道:“班师回朝?那京畿那边会派守军来吗?”

岳大人瞥了我一眼:“班师就是班师,怎么可能派守军来!”

汤青紧蹙眉心,道:“不派守军的话,将军一旦班师回朝,南诏岂不是又要卷土重来了?”

“南诏想要雍州和徐州,就让他们拿去好了。我们襄吴哪里能惹得起南诏呢?满朝文武都要和议,本官这次就是以使者的身份出使南诏,详谈和议事宜。”

原来如此。

隔着几步之远,我抬眼向屋内望去。哥哥一身戎甲,沉默地立在屋内,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一豆烛火,像一尊失掉生命的雕塑。

这次战争是南诏发动的,而积弱的襄吴,又一次妥协了。

我转而对岳大人冷笑一声:“岳大人,难道满朝文武百官都不知道襄吴打了胜仗,收复了两州失地吗?”

“捷报一封接着一封,当然知道!”岳大人有些不耐烦,“只是你以为打了几场胜仗,我们就能一劳永逸了?我们多少兵力和军粮,南诏多少兵力和军粮?再打下去,惹怒了南诏,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汤青握紧拳头,一字字地道:“可笑!襄吴不败而败,南诏不胜而胜。”

哥哥从房中提剑冲了出来,一双墨眸中有怒火燃烧:“岳大人,和议条款丧权辱国,你作为朝臣不仅不从谏如流,还出使南诏和议!我今日就掳了你回京面圣!”

这惊变让岳大人脸色一白,小眼睛瞅向哥哥手中寒芒四射的宝剑,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吐沫,扯着笑道:“洛将军别糊涂了,你若是阻拦本官出使南诏,就是忤逆圣旨呀。”

哥哥刷地将剑锋抵上他的喉咙:“岳大人。”

岳大人吓得三魂失了七魄,哆哆嗦嗦地道:“有话好讲,有话好讲。洛将军,我现在是使臣,你万万不能杀朝廷命官啊。”

我心念一动,上前对哥哥道:“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你将来在皇上面前,又如何交代?”

“难不成就让他这样去南诏,将襄吴的土地送给南诏?”

岳大人胆子终于肥了些,哭丧着脸:“出使南诏,本官也是没办法的呀,洛将军,不是本官要将襄吴的土地送出去啊,本官也不愿意啊……”

他的哀求只是让抵在脖子上的剑刃又紧了紧。我看着哥哥,劝道:“不如先将岳大人扣押在营中,回头我们再想一个万全之策。”

哥哥面容凛然,手上青筋暴起,仿若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岳大人血溅当场。我忽觉身心俱累,一股怒火冲上来,不管不顾地喊:“好!你这就杀了他,让皇上将我们都治罪,大家死也要死在一起!”

利剑依然横在岳大人的项间,但哥哥的眸色中已经有了些许犹豫。我凉声对哥哥道:“死了一个庸官固然无足轻重,但是若是因为杀了这个庸官而让你获罪,那么还有谁向皇上谏言,还有谁去保护襄吴?”

哥哥神色松动,转眸看我,缓缓将手中的剑放下。岳大人满头大汗,全然失了方才耀武扬威的气势,只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两边侍卫手脚麻利绑了他,押到旁边的厢房里了。

“汤青,岳大人带来的随从还在外院,就留给你解决了。”哥哥寒声道,转眸看我,“溪云,你随我来。”

我点头,心头沉重一片。

黄绢的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让哥哥班师回朝。

班师回朝,是和议中表达诚意的第一步,也是向敌人摇尾乞怜的第一步。这等于眼前的胜利都化为齑粉。

让人如何甘心。

我摇头轻笑:“看来襄吴不仅国力弱,人心向力也弱得很。”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哥哥惨淡一笑,“我只有暂时扣押岳大人,连夜赶回京城觐见皇上,求皇上巩固边疆。”

“也只有这样了。”我有些黯然。

“这一次回京,前途难测,也许今日就是最后一面。”他说。

很轻很轻的一句,抛在有些凉薄的秋夜里,很快就消弭散去。我忽觉眼角生了泪意,哽咽着道:“哥哥,能像小时候一样,再抱抱我吗?”

哥哥点点头,展臂轻轻地环住我。

他是纵横沙场的军人,即便是休息也是身着护体的软甲,所以被他抱着并不温暖。甚至,软甲会咯得皮肤有些生疼,而我却贪恋这样的怀抱,久久不愿松开。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逐渐清晰。我知道,我不能等了。

月胧星淡,夜色迷蒙。汤青动作敏捷,悄无声息地闪出厢房,将门轻轻掩好,向我颔首示意。

我抱着双臂,只觉得一阵冷。汤青压低声音道:“小姐,你找我有事?”

夜露凉如水,悄然降落,覆在皮肤上一阵沁凉。我低声道:“汤青,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的话,你愿为我赴汤蹈火?”

汤青的脸刷地红了。他斩钉截铁道:“小姐,当然记得,一辈子都记得!”

“那我的任何要求,你都会满足我?”

“当然!”

得到肯定的回答,我定了定神,道:“我要你放了岳大人。”

夜色中,汤青的表情有些凝固。他定定地看着我,道:“小姐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为了救襄吴,也为了……救洛将军。”我幽然叹了一声。

汤青沉思半晌,轻轻地牵起我的手。他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拿刀使枪的手掌上,早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两手相握,只觉掌心传来阵阵热度。还有……

手松开时,我手心里已经多了一柄钥匙。

我有些惊喜,摸索着钥匙上拴着的麻绳,抬眸看汤青。他微微一笑:“汤青说过的誓言,一字一句都会永远铭刻于心。”

我提出这样毫无道理的要求,汤青只是追问一句便答应了我。月光下,我第一次觉得面前的少年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稳重。

扣押朝廷命官已是大罪,已经够让上安的那一群腐儒们跳脚了,如果再加上抗旨不遵,坏了两国和议的大事,恐怕等待哥哥的只有死路一条。

哥哥愿意为国捐躯,我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如果背叛可以换回哥哥的性命,我情愿背着“叛徒”这个称号,受尽唾弃,哪怕一生一世。

月落星坠。

一辆乌油小车顶着浓稠的夜色,静悄悄地向雍州城门驶去。

今夜几乎没有合眼,我有些疲惫,身子略微倾斜,靠在车壁上。身侧坐着的岳大人,仿佛犹自没有从锒铛下狱的惊恐中走出,苍白着脸问我:“姑娘……汤参将可真的会放我们走?”

我睨了一眼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淡淡地道:“只要你遵守约定,我管保你可以安全出城。”

岳大人擦了擦汗,诺诺地应道:“是,是。说起来这也是为了大家都好,洛将军扣押官员,本官完不成出使任务,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懒得和他废话,闭目养神。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只是姑娘……南诏有什么好的,你为何非要和本官一道出使南诏?”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凉声道:“因为这次和议的成败——都在于我!懂吗?”

岳大人果然立刻噤声。

一盏茶功夫,有车夫勒马吁声传来,乌油小车蓦然一停。我知道是抵达了城门,忙正襟危坐,略掀了车帘子往外看。只见汤青骑着高头大马,和城门守军说了几句,将腰中的令牌递给守军看了看,便调转马头,向车队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出城。

眼见那乌沉沉的城门渐渐委顿成远方的一个小黑点,我才舒了口气。旁边的岳大人用力拍着胸口,大喘气道:“阿弥陀佛,快让我离开这里吧,阿弥陀佛……”

我心中有些厌恶,抬手撩了帘子,向汤青道:“别送了,回去吧。”

汤青拧紧眉头,两道锐利的目光越过我盯着岳大人,将手中的长枪一指,朗声道:“岳文武,我可把她交给你了!她少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岳大人早吓破了胆,哪里敢吱声。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用力向汤青抛去:“汤青,若是洛将军问你罪,你就将这个给他看!”

布包里裹着一封血书,是我咬破手指沾血写下的血书。汤青私自放走我和岳大人,我不能让他和哥哥之间再生罅隙。

汤青有些黯然,抓着那个布包,紧紧按在胸膛上。我落了车帘,回身坐正,颤声对车夫道:“走!”

月冷霜重,清夜悠悠。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熬过了最难耐的时刻,抬眼便见天边的晨光微熹。

我在心里微叹了一声。

当初是我离开他身边,如今却是主动回去,真是世事无常。

五日后,马队连夜行至一处驿馆。彼时天已大亮,我撩衣下车,听到丈远之处的一辆马车中传来如雷鼾声。

应是岳大人仍未醒来。

我蹙眉向驿夫问道:“从这里出发要多久才能到南诏?”

驿夫正招呼人手给几匹马添草,目光异样地盯着我脸上的疤痕,又不敢不答我的问话:“沿着官道往正南走,大约还要三、五日便可抵达,什么时候得以召见就不是小的能知道的了。”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拍拍面前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对车夫道:“这匹马不错,多给它添些料。”

车夫没有多想,连声应诺。

驿馆里有干粮和清水供应,我去领了几块面饼,往袖间一藏,回头看到岳大人露了半张脸在车窗外,依然鼾声如雷,黏答答的哈喇子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国家存亡之际,还能好眠整晚,真是庸碌硕鼠之辈。

我冷笑一声,见周围没人注意,捡起一块石子用力一弹,正好射在岳大人所乘马车的马脖子上。黑骏吃痛,受惊地扬起前蹄,长嘶一声,便拉着马车奔起来。

岳大人这才惊醒,手忙脚乱地扶住车窗大声喊:“快让马停下,救命,救命!”

一阵手忙脚乱,几个人才将黑骏拦住。岳大人气喘吁吁,面如蜡纸,被几个随从搀扶进驿馆,甚至都忘了使人追查是何种原因惊扰了黑骏。

幼时身陷险境,为了自保我曾亲手杀死了一个牙人。性子日渐凉薄,从那时起,我心中仅存的善念便只对我认为值得的人所倾付。

若是那个人不值一提,我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与之周旋。

随从中自然是带了医师,只是开了几付药之后,岳大人依旧嚷着心口疼。

不疼才怪。

我若是出手下药,又怎能让一般的医师轻易地治好?

痛苦的呻吟一声高于一声。我不动声色地进了屋,恭声道:“岳大人。”

“本,本官没工夫和你磨叽,本官受了惊吓,要休息压惊。”岳大人歪着床上,上气不接下气。

我笑道:“大人可误会了,小的略懂一些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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