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开的时间-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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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次一万次,他在心中拼命呐喊:“求求你,求求你睁一下眼睛,活过来,活过来好不好?”
小茜的妈妈心事重重地和从广州赶回来的爸爸并排坐在走廊。外婆坐在她们对面,眼睛红肿。
“我真作孽啊!”外婆无数次忏悔,不断伤心落泪。哈小茜是无辜的,从小到大被她一千遍一万遍地骂:“睡睡睡,下辈子别做人了,你就做一头猪吧!”
现在哈小茜真的睡得太沉了。手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医生万分小心,犹如踏进雷区。小茜的脑部,潜伏着一个自娘胎就带出来的瘤。哈小茜在长,它也在长,在她的眼皮上压上越来越重的大石头。
“她的视力一直没有受影响,已经是个奇迹了!”结束工作后,疲惫不堪的医生宣布,“我们尽力了。那个东西粘连得太久,我没有把握到底完全清除干净没有,但愿她会苏醒——”
哈小茜的妈妈放声痛哭。
爸爸低头捏着哈小茜的明信片,女儿讲了一个故事给他听:
扮演超人的里夫在一次马术比赛中摔断了颈椎。
儿子威尔问妈妈:“爸爸的膀子动不了?”
“是的。”
“腿也不能动了?”
“是的。”
威尔停了停,显得有些沮丧。忽然他显得很幸福的样子,叫道:“但是爸爸还能笑呢!”
爸爸笑一笑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觉得,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我们等你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天伦之乐是什么也比不上的幸福!
古柯叶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她只是在打瞌睡!”
“她肯定会醒的,会醒的!”路笛表情越来越坚定地宣布。凤凰台的刘海若都被宣布死亡了,不是照样活转回来,还开始写日记?哈小茜没有理由不醒过来。她只是被石头压得太久,要好好休息一下。
哈小茜那可怜的妈妈抓住路笛冰凉的手,好像这个男孩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路笛和哈小茜说话:
“嘿,第一次见到你打哈欠,真是惊呆了,哪有人这样惊天动地的!”
“我现在要的幸福,就是你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笑!”
“傻姑娘,你一定会醒过来,长很多很多皱纹,生很多很多孩子,幸福地生活着。”
……
一朵泪花在她的脸上溅开。
路笛吸吸鼻子,俯下脸,双唇轻轻、轻轻地降落在她安静的额头。
哈小茜的眼皮动了一下。
路笛的心几乎要冲出喉咙。他细心地拂开了女孩面庞上的几丝刘海,深深呼吸,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睛、脸颊……
哈小茜的手指动了,然后整只手掌,然后整条右臂,然后肩膀,脖子也动了,仿佛大雨过后,一大片麻酥酥的小草“刷刷刷刷”地的钻出地面……
“对不起,”睁开眼的一刹那,哈小茜忍住剧烈的头疼,耳语般问他,“我睡了多久?”
“七天!”路笛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男孩稍微定定神,控制住欣喜若狂的心跳,轻声回答她——
“很短很短哩,只有……只有一朵花开的时间……”
我的裙子
睡着了
我永远忘不了你偷偷展开裙子的一刹,你闭起眼睛笑了,那种笑容很奇妙,到现在我还记得。长睫毛轻轻颤动着,像就要苏醒的花蕊……”
爽愉在流眼泪?
“爽愉,快下来喔,我们要出发啦!”
妈妈的声音在午后的小巷子里清亮欢快得像一串铃铛。
爽愉从小阁楼的小窗探出脑袋,看见妈妈正仰着脸,唇彩一闪一闪。鞭炮放过了,也把过去的晦气阴霾全赶跑了吧。旧屋子里的东西都不要了,卫叔叔有一个现成的家,虚席以待一个女主人。
隔壁弄堂收旧货的老罗满载而归,妈妈迫不及待点着满屋子旧家具,“要什么,统统拿走!”那神情,就像一个全心全意奔向幸福的小姑娘。
45岁的“高龄”,遇到心仪的“白马王子”,迅速成婚,搬出了蜗居多年的弄堂,一改多年灰头土脸的弃妇形象,妈妈是要好好扬眉吐气一番了。
爽愉清清淡淡的笑,属于妈妈的心酸的浪漫呵。
妈妈的高跟鞋颤巍巍地攀上窄窄的楼梯,看见女儿瘦长的身体晃荡在麻袋一样宽大的卡其衬衫里,呆呆坐在双层铺的上铺,整张脸埋在棒球帽的阴影里,下巴上,分明挂着一颗粗大的泪水。
“爽愉!”妈妈有些恍惚了,是爽愉在流眼泪?
真记不得她什么时候哭过,除了小婴孩时代。丈夫把她和一双女儿当破麻袋一样扔掉,她缩在屋子里哭得六神无主,爽愉做了饭重重拍在床头柜上。“我就不喂给你吃了!”
背着灰灰走了两个小时的路去找她们的老爸,拍门拍疼了手掌只拿回来缩了水的生活费,爽愉只轻描淡写地说:“老爸真会生产,一眨眼又落地了一双小讨债!”
甚至灰灰的葬礼上,爽愉都是超级冷静的,摇着哭得东倒西歪什么也不能做的妈妈:“我们应该替灰灰高兴不是吗?灰灰再也不用受苦了!”
“我想和灰灰多待一会儿。“爽愉利索地手一抹,泪水瞬间消失。
妈妈的眼圈红了;“好吧。”
卫叔叔在妈妈身后露脸,捧上来一个漂亮的衣服礼盒,“不要忘了你是妈妈的小伴娘,这是给你准备的。”
“你穿裙子,一定很漂亮!”卫叔叔又笑眯眯地补充。
“呵呵,已经被你成功开发了一个女人,还不够呀!”爽愉扯了扯肥大的裤脚管,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灰灰离开的第二年,爽愉和妈妈带着灰灰最中意的栗子蛋糕去看灰灰。这是爽愉的主意,因为灰灰是在生日那天,噙着香浓的生日蛋糕甜甜地睡去的,医生说她走得毫无痛苦,家属应该欣慰才对。
起点与终点重合,灰灰用了14年的时间,画了一个完整的圆。
妈妈回来的路上眼泪始终没有停过,用完了一包纸巾。身着长袖黑色连衣裙的妈妈因为哀伤而动人,打动了长途车上的邻座,一个给亡妻扫墓的著名律师,他递上了一方宽大的格子手绢,妈妈的第二个“春天”就在闪闪的泪光里徐徐展开。
那个有一点明亮又带一点阴沉的天气里,反正是冬天加春天除以二又偏冬天的时候,妈妈终于遇见了她的幸福。
爽愉想:一定是灰灰在冥冥中安排了妈妈未来的幸福,让两个需要相互取暖的伤心人相遇,让一段心酸的浪漫终成正果。
妈妈有了笑容,高跟鞋让她挺直了胸膛,一条条新裙子尾随而来,当妈妈越穿越有模样,越穿越有风情时,也到了卫叔叔迎娶新娘的时候。
轿车摁了两下,那是卫叔叔在提醒,不要忘记了晚上的婚礼喔,不要忘记穿上小伴娘的裙子喔。爽愉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个热闹场面,很多人会来,包括爸爸和那个穿裙子的妖娆女人。
姐姐决不穿裙子
卫叔叔热衷于买母女服,给妈妈买套裙和修身连衣裙,给爽愉买花裙和网球裙,似乎同时改造两个女人才令他有加倍的成就感。爽愉依然我行我素,把长长短短的裙子全部打入“冷宫”。
“妈妈,我真的不行!如果两条腿之间空空荡荡的,简直和没穿差不多,羞死人了!”可怜的妈妈面对卫叔叔和他带给她的一切,总像一不小心吃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似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爽愉打开盒子,轻轻抖开了那套小伴娘服,裙子是那种松垮到洒脱、柔软到温柔的棉布,裙摆上玫瑰花红透了,带着永不言悔的青春倔强。
简直难以抗拒这样的耀眼和美丽,爽愉蹭下了地板,游游移移到穿衣镜前,稍稍比划。她随手翻了翻牌子,四个字母JNBY微微斜着。
“我要我要我要!”灰灰尖叫的声音,一瞬间刺破了阁楼里尘封已久的平静。
爽愉手腕一抖,美丽的长裙徐徐落在灰仆仆的地板上。
灰灰是爽愉心里一个小小的阴影,小小的悲痛,不能打开的小小的死结呵。
那个因为多病而乖张的妹妹,整日抿着发青的嘴唇,用尖尖的指甲把古旧的木窗框扣得斑斑驳驳。她像隐居在阁楼上的小巫婆,可是超级敏感,能够捕捉到裙摆飘过楼下,空气就像绸子一般抖动的声响。然后在窗口神出鬼没,对着每个走过穿裙子的女人吐口水,骂她们妖精妖精妖精。
爽愉一直没有告诉妈妈,她再没有勇气穿裙子,因为只要有那种企图,灰灰责备的眼神就把她撞得眼冒金星。
可灰灰喜欢裙子,因为她一年到头离不开裙子。灰灰双腿萎缩,长裙子正好可以遮挡住一切。
那时还以为灰灰只是风湿性关节炎,最多一辈子不能走路,没想到更致命的风湿性心脏病一直埋伏在后面。
爽愉推着灰灰逛香港的时装店,在江南布衣专卖店里,灰灰狂热地爱上了当季新款的花卉长裙,她一头扎进去搜了又搜,最后紧紧攥住一条墨绿的粗布纹长裙,正中间晕染着一朵怒放的蔷薇。
灰灰满脸通红,“我要我要!”爽愉悄悄看标牌:399元,她们怎么也不可能承受起这样的价格。所以她一语不发推着灰灰撤退。
“我一个月不吃饭好了,我一个月不看电视不开空调好了,我一个月不用牙膏肥皂好了……没有它我会死的,会死的!”灰灰一路惨叫,狠命狠命地捶着轮椅。
灰灰迷恋着日剧,迷恋木村拓哉,《美丽人生》里那个深情到不可思议的发型师冬二,灰灰喜欢把自己想象成坐在轮椅上的冬二心爱的女孩杏子,杏子总是穿着长及脚踝的素色的或者碎花的裙子,美得让人完全忘记她的残缺。
现在爽愉有点恨灰灰,没有人愿意诅咒自己会死,可她为了一条漂亮裙子,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叫大嚷着要死要活。
“咔嚓!”爽愉下手了,一刀剪开裙子,把脸埋在那朵硕大的玫瑰上,很轻很轻地呜咽,“灰灰,姐姐决不穿裙子让你伤心生气!”
玫瑰花瓣大片大片地润湿开来,看起来鲜艳欲滴。
真是心如铁石的女孩
“这个应该是你的吧?”收旧货的老罗送来一个发黄的信封,上面几个粗粗的大字:“王爽愉收”,笔记既熟悉又陌生。
“哪里找到的?”爽愉迟迟疑疑接过来,看邮戳上的日期,竟是三年前的。
老罗啰啰嗦嗦地解释:“我们砸开了灰灰的储蓄罐。哦,里面根本没有钱,要是有钱我们也会还给你们家,飞来横财不好贪的。不过罐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叠纸头,害我和老太婆空欢喜了一场……”
爽愉无心听下去,奔回阁楼,窸窸窣窣展开信纸,信封早就被细心地剪开了,那个人,肯定是灰灰没错。
“没有收到我的裙子吗?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为你画的那朵花,那朵最美最吻合你的花。
你也许没收到吧?现在的邮路常出问题,正是怀着这样不甘心的想法,才有勇气写信问你,如果你收到,就算我厚着脸皮向你讨个收条行吗?
连这样美丽的露天舞会你都无动于衷,看来爽愉真是心如铁石的女孩。
虽然我很失望,你失约了,我没有等到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你的裙摆如花,笑靥如花。不过我还是反复检讨着自己,是不是太鲁莽、太心急?
还记得你辛苦练了大半年的合唱,临了上台,你却仓皇逃窜,仅仅因为上台要穿裙子。
还记得那次远足爬上山顶,为了纪念那一刻我们登山社决定每个人大声宣布自己一个愿望,轮到你,你朝向群山宣布:“20岁生日那天,我一定穿一回纯白长裙,像新娘一样。”等你转身,看到背后一群人故作呕吐的表情。
在很多人眼里,你是很“男生”的女孩,穿松垮垮黑乎乎的衣服裤子,用粗嘎嘎的声音讲话。可我看到过你扛着一袋米上楼梯,背后跟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妈妈。我看到过你背着妹妹,她在你背上又掐又叫。后来我知道,你爸爸离开了你们,在柔弱的妈妈和病重的妹妹面前,你扛起了男主人的角色……
我觉得你根本就是一个被灰尘遮蔽的公主,无暇美丽,还有意回避美丽。可在我眼里,在整个诚中高一年级158个女生里你算不上最美,可是只要你穿上和别的女孩一样的裙子,你就是女生中的女生。哦,相信我的直觉吧,
PS:信还没寄出,终于等到你的回信,收信的时候是狂喜,打开信,只有短短一句话,让我心凉了……
可是我懂,我真的懂。
要不,我们来一个未来的约定怎么样?一年,两年?要不就三年吧。
过了三年我们会怎么样,你19岁了,我也会长成真正的络腮胡子。我们也许都考上大学了吧?不是说我们非得怎么样,我其实是想说,如果是那样的结果,会让我们放松好多。时间会冲跑所有的障碍和伤痕。
我们应该相见,三年后的今天在老地方相见吧,我第一次约你的地方,在你来之前,我会一直一直等你。
只是我想求你穿上我送给你的裙子,这个要求过分吗?想象不出那时候你是高了还是胖了……”
爽愉的手指下意识在信封里掏啊掏,忽然指尖一阵颤动,一块小小的米白色布片,残缺的翅膀一样,摊在她的手掌心里,上面两瓣稀疏的粉红花瓣,形状逆,已然看不出是什么花。
苏起眼,眼前银剪闪闪,一条长裙刹那落英缤纷,背后是灰灰一脸解恨的痛快神情。
露天舞会不见不散
爽愉坐上以前上中学时常坐的公交车,车行驶在黄昏的街道上,记忆就像是窗外经过的人群忽忽掠过。
13路电车还是老样子,一到提蓝桥那个大转弯,“天线辫子”总要脱线,挂在路边茂密的梧桐树枝里,车子戛然而止,售票员飞快地下车去扯。
爽愉眼前掠过一个男生飞驰的影子,几乎和电车在同一刹那戛然而止,缓缓滑到她的窗边,眼睛却直勾勾看着前方,嘴唇飞动:“今晚五点半,星光操场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