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官人-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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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到了第二天,天气放晴,碧空如洗,康三元便立即抛下了昨夜的种种思绪,又忙碌起来。
先是将货物重新盘点了一遍,将好出手的挑出来,同吴小山一起,搬到院子里开始洗刷、修补、上漆,准备明日拉出去,走街串巷的先卖一卖,后天就要交租金了,康三元手头只有一两银子,她急得嘴角又要起泡了。
吴小山一早来的,他家住在城郊,来的时候两个裤腿都被霜打湿了,怀里用衣角兜着一兜野酸枣,笑嘻嘻的道:“师父,你尝尝,我特特爬到崖子上摘的,这棵树背阴熟的晚,正新鲜着呢”
康三元就着吴小山的衣角看了看,讶异的笑道:“这个月份还有新鲜的酸枣?”说着拣起一颗用衣服蹭了蹭就扔进了嘴里,熟透了的,又脆又甜。康三元大喜,便将他衣角里兜着的酸枣都捧出来,抱在自己怀里吃着,还不忘叮嘱一句:“以后莫要爬崖子了,霜滑,摔下来不是闹着玩的”
吴小山老实的“嗯”了一声答应了,双眼亮亮的。一边摆弄着凳子,一边又问:“师父,师公还没起身?”
康三元被他这自编的称呼逗乐了,一颗枣子没吐核就咽了下去。顺了口气方道:“小山你跟谁学的这些称呼?哈哈哈,他出远门去了——”
吴小山听了脸上表情一松,笑笑不说话,手脚更麻利起来。康三元坐在一边嗑酸枣,心说,怎么大家一听那病秧子不在,都跟松了一口气似的?又细细搜索以前,似乎,确实,大家都有些怕宋病秧子…有他在的地方,不知为何,邻居们似乎都有些局促……
康三元摇摇头,将酸枣倒进一只竹篮里,也动手忙活起来。
时间紧迫,纵使这两日抓紧时间出脱货物,能卖出一二十两银子就不错了,远远不够租金的,康三元不禁愁眉。这两天也没有庙会,没有其他的进钱项,这铺子主人不是个好说话的,一口就要交齐一年的租金,接近六十两。这铺子地段好,很容易被人家租掉。铺子主人是定不会宽限她的。
这样盘算着,康三元急的很了,下午便先收拾了些货,同吴小山架好车子,先去城中卖卖看。
半天奔波下来,只得了四五两银子,让康三元有些寒心,一路话也不多的回到了家里,吴小山帮着卸好了货,见康三元闷闷不乐,便问是何故,康三元不能细说缘故,只道,可能是今日累了。
吴小山年龄虽不很大,但很活络懂事,此刻便不多问,只是自己动手将院子里晾晒的,上过漆的桌椅板凳,一个个小心的托着底托到东屋里摆放下,天又阴下来了,以防夜里有雨。
康三元看他不停地来来回回搬着木器,额头上累出汗水来,便递给他一只干净的手巾道:“小山,擦擦汗歇一歇再搬罢,师傅包水饺咱们吃哈~”
“真的?师父,我爱吃三鲜馅的——”吴小山正托起一张大木桌,闻言喘吁吁的道,笑嘻嘻的咧开了嘴,倒不客气。
康三元看他开心的样子,心情顿好,爽快的道:“好,准奏——你在家等着,为师买菜去”
跨上篮子出门,到街上采买了韭菜,猪肉并鲜虾回来,还买了十几只苹果。
回来看吴小山已经将桌椅都搬进了东屋,并且自己找了一把铁铲在填院子中央那个坑了,心里赞叹,小山真是个勤快的孩子。
进屋先将苹果洗了几只,用篮子盛了,叫吴小山来吃,自己则开始洗手择菜和面拌饺子馅,一边和吴小山隔着院子拉家常。
吴小山的母亲早逝,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所以从小是家里的顶梁柱,康三元看他熟练地将院子里的坑填好,顺便将院子清理修整了一番。拍拍两手的泥,在盆里略洗了洗手,便拿起苹果大口的啃起来,一边还不忘招呼一下院子外面偷菜的鸟雀。
康三元不禁抿嘴一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将来谁家的姑娘跟了吴小山,准会有一份滋润的日子过的。
一晃又听吴小山在院子里喊:“师父,你有没有不要的破褂子啥的,我替你做个玩意儿竖在这菜园里吓唬鸟雀吧,我看这院子里的菜有一半都被喜鹊啄过了”
康三元cha的荆棘只拦住了鸡鸭,却不能阻挡鸟雀,大白菜刚抱团,就被吃的不像样子,她自己倒想做个稻草人吓唬鸟雀的,一直没有忙过来,此时听到吴小山这样说,便去里间找了宋病秧子的一件旧衣,递给吴小山。
师徒两个各忙各的,不一时,饺子包好,热热的出锅了。康三元自来到这个世界,这还是第一次吃饺子,竟有些兴奋。出锅后先盛出一盘叫吴小山送到银姐家给小孙福吃。
待他回来,康三元已将蘸料都配好了,饺子也冷了一些,正好入口。师徒两个对坐开始吃,吴小山又问:“师公什么时候回来?”
康三元一听师公就忍不住一乐,末了又沉吟道:“近些日子就回罢”
吴小山正当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很大,而他也没有拘谨之意,将康三元倒在他碗里的都吃了,末了,康三元将剩的用碗装起来,盖上荷叶,叫吴小山带回去给他小妹妹吃。
吴小山走后,外面又零星的下起了雨,康三元收拾罢饭桌,又开始为了租金的事愁眉,一时又猜测宋病秧子做什么去了,他有钱住店么?还是在渝州城有朋友?还是,住在桥洞子底下……
外面的雨下的渐渐大了,渐有瓢泼的趋势。康三元起身巡视屋里的门窗是否都关严了。忽然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忙回身来至外间。
却见外间堂屋的门已经被推开了,而宋病秧子,正一身湿淋淋的站在当地。
这个天已经颇有些寒冷了,宋病秧子的薄夹袍看来都湿透了,湿重的垂着,在地上滴下一圈的水来,而他的人因寒冷的关系,脸更白了,嘴唇有些紫红。只有一双眼睛是平静清亮的。
康三元讶异的看着他,心想都淋成这样了为何不买把伞打着?是因为没钱么,他可不像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呀。
宋病秧子看她出来,将手里的剑放在桌上,道:“过来替我宽衣——”
康三元看他头发全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忍着笑道:“宋公子,你怎么淋成这样?莫不是掉河里去了罢?”
宋崖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理她,只将两手撑开来,方便康三元替他宽衣解带。
康三元走过来,浸了水的袍子湿重的很,康三元费力的将外面的薄夹棉袍脱下,抱到浴盆里先放着。这功夫,宋病秧子已经掀开帘子进了内间,自去换干衣服。
待康三元沏了热茶上来,宋病秧子已经换了一身干燥的衣履站在外间了,康三元见他墨黑的头发散开来,随意的披在肩头,越发显出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丰神俊雅,仿若劲松隽竹一般清和的气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这些天走街串巷的听说了许多民间八卦,知道清乾国有八大美男子、四大名捕、十二名妓等名号——四大名捕之一就是那个小黑脸夏风夏捕快。
其中这八大美男子里,有清乾国的四位皇子,现在都是王爷了。和前镇远大将军景年,江南第一对费玉郎、少林第一僧悟远、宰相之子水清持,具是才貌双全的。康三元听多了,也就记住了。
现在看到自己屋里这位,心中不禁忖度,这般模样都没有排上名号,不知道那八大之文采风流,到了什么程度了?
这样想着,望着宋病秧子的脸上,便带出了点盈盈的笑意,看的宋崖一愣,转而别开眼睛,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眉头稍一皱又放下。
康三元便道:“下雨天不比别日,井里灌了雨水进去,这茶的味道自然差了些,你就将就着喝罢”论理康三元是不会理会他喝的惯还是喝不惯的,只是因为最近宋病秧子身体转好,行动自由起来,时常出门,康三元有些担心自己的解药问题,所以有心同他交好,言语上便多加了关照。
像宋病秧子这号人,大都吃软不吃硬,康三元摸出了他的脾气。
果然,宋病秧子闻言,神色温和起来,又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康三元见状背过身去,面露奸笑——摸对了脾气,这人还挺好哄的。
此时天还不晚,也就刚过吃晚饭的点儿,宋崖——现在他基本上外伤痊愈,身体健康,不能再称他为宋病秧子了,恢复姓名。宋崖喝了一口热茶,见康三元坐在一边缝袜子,便道:“饭可好了?我饿了”
“……”
康三元闻言内心长叹,十分不情愿的放下针线,心说你怎么不早回来一会儿,我刚吃好饭。还把剩的送了人……
因猜测着宋崖出去的这一天半可能没钱吃饭,康三元还是善良的按下不情愿,站起身来。
幸好还剩了一些饺子馅,康三元于是又洗手和面,将剩下的饺子馅包了一大盘,拿到小灶房里下了,同时将洗澡水烧好。生在这样不发达的时代,洗澡真是个体力活啊。康三元默默地望着燃烧的火炉,心里又开始筹划如何来付后日的租金。她要过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啊。
康三元犯愁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喜欢皱着眉头在桌上画圈圈。
于是现在,宋崖一盘水饺吃下来,康三元面前的木桌上已经满是水圈圈了,宋崖终于忍不住道:“出了何事?”
康三元从神游中回魂,听宋崖一本正经的说出一口官腔,不由得注目又打量了他几眼,心道:“当年他听说刘御史家被流放,似乎急痛攻心,曾经吐过血来着,难道他同刘家有亲戚,那他岂不是有曾经参与谋逆的嫌疑了”
康三元如今捕风捉影的,已经听说了一些当年“景刘谋逆”的事迹,知道那刘御史是这件案子中的一个重头人物,另一个重头人物是当时的镇远大将军,八大美男之一的景年,还有一个是当朝兵部尚书莫绍麒,现在,头号罪犯已经都被皇上剿灭了,罪犯家属大都流放边关。若宋崖真是其中之一的漏网之鱼,那倒真是可怜了,要做一辈子通缉犯的。
这样想着,康三元面露怜惜之色,心说,你最好只是个落难的江湖浪子,我养着你,没什么;你可千万别和朝廷有啥瓜葛啊,我可不想菜市场门口斩首示众……
她想的远了些,不提防对面的宋崖正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她,此时正目光复杂,面带寒色。康三元醒悟过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正了正身子道:“咳咳,那个,我如今遇上了一件难事,左右想不出出路,正在忧愁,失态了,呵呵,失态了”
眼见得宋崖的脸色稍稍的缓和了下来,康三元长出一口气,内心自责:“康三元啊,不要露马脚啊,万一他真是通缉犯,你小心被他杀人灭口啊”
一面愁容满面的将自己借钱给王大婶,现在没钱付铺子的租金,押金也要打水漂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病秧子。
宋病秧子听罢,垂目沉吟了片刻道:“你真想租那个店?”
康三元抠着桌子角道:“当然是真的想了,那个店位于繁华路段,周围全是绸缎铺和铁器铺之类的,具是卖家居用品的,三条渝州城主干道交汇,人流量大,且——”她忽然发现宋崖看她的眼神又透着研究了,顿时打住不说了——自己一时嘴快,说话又不经过大脑的古今语言转换,直接跑出来了……
宋崖见她停住,面有愧悔之意,反而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道:“既然如此之好,那你就租了罢,我说过要替你画幅画卖钱度日的,今日便兑现罢。”说着,便要纸笔。
康三元讶异的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又为他的风华一笑所震惊,痴痴地起身去内间拿纸笔,心说,看来,他是有真功夫的了,派头放的这么足,我这次真要开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嘻嘻~~
捉虫数只…
称呼的作用
康三元上一世好歹是学过艺术的,而艺术,不论古今中外,都是相通的…所以,康三元将纸笔取来,桌椅调好之后,便不做针线了。以行家的姿态端坐在案头,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宋病秧子,展纸、舔墨、笔走游龙。
因无镇纸,宋崖便命她按着一侧的纸,自己则负手挥毫,在纸上皴、擦、点染,一副秋山暮雨图,渐渐跃然纸上,他竟是用左手执笔,康三元看的又敬佩又羡慕。
在一边双目炯炯的不做声,宋崖说:“研墨”她便老实研墨,宋崖说:“洗笔”她便乖乖端过水盆来。
有高雅的人或者书画的地方,人不知不觉的便肃穆了。窗外只听的见潇潇的夜雨声,而室内,暖黄的油灯下,只有笔锋游走于纸端的沙沙声,康三元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笔一划的勾勒着山道上的旅人瘦马,密林间的茅檐草舍。那颀长玉白的手指稳而健,落笔有力,显然成竹在胸。
宋崖的长发已经干了,此刻随着他的弯腰执笔,墨黑的头发便散下来,虚虚的掩着他半侧面颊,凭空的在那英挺的眉眼上添了几分飘逸。
康三元想,画美,人也美;画美,人更美……宋病秧子剑舞的好,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他的家世一定不错,难道真的和刘御史有一腿,不会是他家的公子吧,宋崖,刘崖,刘崖似乎不好听,他应该是化名。
这样想着,康三元因爱才而生亲近之心,在烛光影里,暖声问道:“宋公子,你的剑舞的好,画也画的这般好,你平日一定很刻苦罢?”
宋崖正将最后一丛苔藓点缀完,闻言笔尖一顿,探究似的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飞快的将剩下的点完,一边点,眼中的笑意便盈盈的满溢出来。
康三元觉得,宋病秧子的面貌在烛光中美的正好,白日里看他的模样似乎总是偏于冷峻和清傲了些,只有这烛光中,面部的轮廓线条才柔和下来,显得俊雅而温润——她不很花痴,但此时见他笑了,也不禁很想伸手摸一把他的脸,蠢蠢欲动不敢作死。
宋崖画完,抬手将笔搁于砚台上,又审视了一遍画面,拿起一只小号的笔,稍作了几处修饰。忽然道:“你说的对,我师父向以严苛出名,我从师十余载,深得‘刻苦’二字之意味。”说着,显然是回忆起往事,嘴角噙笑,目光低垂深远。
师父?清乾国学子对老师大多称“先生”、“教授”或者“教谕”,称“师父”者,乃是武林人士所为。宋崖的这个“师父”不知系何处高人,竟是个文武双全的?而世家子弟大多鄙视江湖草莽、武林人士的,宋崖竟能从其“师父”十余载,那他,又不像个正经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