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贼-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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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休惨然的嗤笑一声，有些自嘲道：“你们是官兵，有着整个大同府给你们做后盾，有整个朝廷在支援你们。而且整个大同府，就是要靠你们来保护着，失败了当然要继续干。可我们呢？我们是流寇，就只有四百来号弟兄，现在全完了，弟兄们都散了，连马兄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你看看山下那几千狼骑，我们还能做什么？”
“倒也未必。”
元彪听了杨休这么没志气的话，心下顿时大怒，这么多天来，杨休的所作所为，让他真心感到敬佩。可现在，杨休竟然说出如此没志气的一番话，让他如何不恼怒？可开口大骂的话还没说出来，一旁却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杨休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自己和元彪，还会有谁对当前的情况发出意见？以往流寇内部，也都是自己与元彪、马狗子来商量事情，众流寇都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杨休和元彪同时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匹枣红色大马下面，一道瘦小的、简直都快赶上马腿粗细的身影，正靠坐在那里。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狭长的脸颊上一片蜡黄，鼻子下方留着一撇小胡子，给人一种奸猾的感觉。可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却散发着刺眼的光芒，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内心一般。
“宴…”
杨休看着此人，遽然一惊，刚开口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可一时只记得他姓宴，但叫什么却是想不起来了。
“大当家的，小人宴卿。”还是瘦小汉子自己抢先说出了名字。
“宴卿。”杨休点点头，记得这个流寇确实是叫宴卿，在山阴县的城墙上，还与他有过短暂的交谈。
“你刚刚说倒也未必，是何意？”杨休依稀记得，宴卿在城墙上的那番高谈论阔，那时还想着要观察他一下，以后好好栽培一番，不过接下来那一番的忙碌，就让他把这事给忘了，此时再见到宴卿，听他竟说当前局面还有缓机，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期盼。
宴卿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往前窜窜身子，而是依然斜靠在马腿上，那副样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大当家将自己定义为流寇，小的十分敬佩大当家的远见。流寇、不比马贼、山贼，偏居一偶，只知眼前利益，而是可以到处流窜，以劫掠各地大户为目标，也不用背负太多的辎重。不过、大当家的却忽略了很多东西。”
“哦，什么东西？”
宴卿这一番话，似是说到了杨休的内心深处，这些就是他当初所想的，可是……现在看来还不是很成熟，听宴卿说自己有没想到的地方，顿时追问道。
“一、大当家的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漫无目的，或许大当家的只想保住性命，或许大当家的想做一番事业，却又不知该从何做起，更甚之、是大当家所想的事业太惊世骇俗，不敢表露出来。”
“这……”杨休刚想说些什么，可宴卿却并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自顾自的道。
“二、大当家的虽有独到的见解，但却对军事不是很了解，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一名将军。”
“三、大当家的根本没有做到知己知彼。”
“仅此三条，若没有今日之败，那可真是天理不容。”

第六十二章　宴卿

“你找死！”宴卿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有些太过于‘真诚’，终于惹怒一旁的元彪，对宴卿怒目而视，看那架势只等杨休一句话，元彪就会冲上去将他撕碎。
然而、杨休却坐在雪地中，久久无语。
宴卿的一席话，深深的震撼了他。
是阿、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还记得当初上学时，一位老师曾对他说过的话，一个人若想成功，那就要时刻记住两点。一是你要知道你自己最终要做什么，二是你要知道、你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
而自己、只想过平凡的日子，却因为逃命，而越陷越深，到最后、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有任何目的到处乱窜，也就没有目标，那样就会迷失自我，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给带入一片死地。
“噌！”
杨休猛然站起身，对着宴卿跪倒在雪地上，面色诚恳道：“请先生教我。”
在不知不觉中，连杨休自己也不知道，他早以被杨休以前的记忆所同化。他的心、已经彻底融入在这大明朝中，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哪怕、是那股子求学的精神。
“止元、你！”元彪愣在一旁，被杨休的举动吓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宴卿、好似也被杨休所感，那本就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瞬间跳动了一下，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声音平和的问道：“请大当家的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杨休一时陷入迷茫，就那么跪在雪地上。
自己的目的是什么？逃出官兵的围堵，然后找个偏僻的山村，隐居一辈子？
那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么？可是……自己现在，真的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吗？带着晋北流寇一路走来，虽然时间不长，可这种热血沸腾的日子，让他又回想起当初在部队时的激情岁月。
自己能做什么……造反？现在是嘉靖四十年，距离大明朝的灭亡，还要经历四五代的皇帝，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诞生了没有？依稀间，杨休能够记得嘉靖年间的一些大事，尤其是几位大人物，虽然不说是了若指掌，可这些人最后的命运，杨休还是知道一些的。
嘉靖帝，也应该算是一个挺聪明的皇上，就是……有些不务正业，在杨休的记忆中，明朝的皇上大多都有点不务正业。
想到这，杨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造反？自己真敢想，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自己又能做出一番什么大事？
宴卿靠在马腿上，细长的双眼紧盯着杨休，看着他那不断闪烁的眼神，宴卿知道，此时的杨休正在挣扎着。
宴卿在等，等待杨休挣扎过后的结果。
如果，杨休只想一路的逃跑，那么宴卿可能连理都不理他，转身而走。
如果杨休想要成一番大事，那他就……
“我的目标……”
杨休终于开了口，他的眼神不再闪烁，神情也不再挣扎，而是那么的平静，仿佛一滩古泉，宁静致远。
语气坚定的道：“我的目标，就是想让所有的穷苦百姓，可以过上好日子。不被贪官欺凌、不被奸商欺诈、不被官兵欺辱，这、就是我的目标。”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杨休的全身明显在颤抖着。这番话，是杨休再给晋北流寇打气时说的，他承认、那个时候他说这一番话，只不过是想要让晋北流寇强大起来，让他们成为一群狼。
而渐渐、他自己也被这些话所感染。
这、是华夏民族，最后一个由汉族所统治的天下。
可无论是汉族统治、还是其他民族统治，又有什么区别呢？百姓依然是过着最苦、最累的日子，无论官府的统治者是谁，那些当官的都一样不将百姓当人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都从来没有变过。
以前的自己，只不过是和那些百姓一样，是被欺压的对象罢了。可今生不同，老天既然给了自己这次机会，那自己就应该把握住。
两天前的夜里，马贼在山阴县所做出的那番事迹，一幕幕在杨休脑中闪过。
看着百姓们那凄惨的样子，杨休的神情无比的坚定起来。他不是什么大英雄，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但自己、应该可以做一名，改革者！
“我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的穷苦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看着杨休那坚定的目光，宴卿终于不在靠在马腿上，起身拜倒在地，诚恳的道：“宴卿，愿为大当家效犬马之劳。”
“先生快快请起！”杨休激动的伸出双手，将宴卿扶起。
他没有去考虑宴卿为什么会成为一名马贼，也没有去想宴卿以前是做什么的，他只在乎现在、和以后。
身旁的元彪、白月如几女，以及几名流寇都被两人的话给说愣了，等两人站起身后，执手大笑了好久，才纷纷反应了过来。
“止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元彪满脸不解的看看杨休，在瞧瞧宴卿，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杨休脸上终于恢复了自信，神情激扬的道：“元彪，你带着几名弟兄快去林子里找些吃食，我看前方林子有绿意，应该有松柏树，看看是否能找到松子之类的果实。我们现在不能生火，只能吃些这个了。”
“恩，好的、俺这就带弟兄们去。”
“月如，你们牵着马匹到前面山包后休息，我和先生在这有些话要说。”
“恩。”白月如点点头，带着剩下的两名流寇和小郡主几女，牵着马匹朝远处的山包行去。
等人都离开后，杨休抱拳对宴卿道：“先生，听了刚刚你那三点，杨休茅塞顿开，以往真的是草率了很多，还请先生教我。”
“不敢当，在下表字事之，大当家的还是直呼在下表字吧。”宴卿忙施礼道。
“好吧、事之，你还是先说说，那句倒也未必，是何意吧。”杨休也不推脱，直接问出此时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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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毒计

说到目前的情况，宴卿的神色肃然，缓缓说道：“为将者，不能拘于眼前局势，而是要放眼天下。虽然我等现在被困与牛心山之上，形势是非常不利，但大当家的可曾想过，对我们有利的事情是什么？”
“有利的事情？”杨休皱着眉头，左思右想，自己等人现在被近千官兵困在山里，哪来的什么有利的事情？
“晋北流寇之前有利于官兵的不外呼就是没有辎重、行动力强，可现在山下官兵同样是骑兵，况且我们现在是人困马乏，人数也数倍少于官兵，非要说什么有利与我们的，那也就是……大批官兵不能长时间停留于此。”
“没错！”宴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也没用杨休解释原因，接着他的话说了出来。
“大当家的果真有着独到见解，大同官兵本就少骑，每每与鞑子的交锋都输在这上面。山下这千余骑官兵，必是大同府的精锐，无论是大同总督，还是总兵，都不可能让这么一支利器，耗在我们这些流寇身上的。只要我们拖得时间久些，山下危机自然就解了。”
杨休点点头，他确实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仔细想想也是有点不靠谱，沉吟道：“事之，山下的官兵拖不得，我们难道就拖得？不说山下这股子官兵是否会上山搜捕，也不管他是否能搜到我们。就说他们被调走后，难道就不会换一支步兵来？况且现在冰天雪地的，我们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到了晚间山风一起，不被官兵杀死，也得冻死。”
“还有、食物草料我们也都用光了，根本就耗不下去阿！”
宴卿狭长的眸子中，阴冷的寒光一闪而过，胸有成竹的道：“大当家的，既然耗不下去，那就不用耗，直接让山下的官兵，不得不回去就好了。”
“不得不回去？”杨休先是有些不解，随后神情一震，脸色惊恐的道：“事之，你是要？”
宴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看上去甚是骇人，声音毫无波动的道：“看来大当家的已经想到了，那宴卿也就不多嘴了。”
杨休满脸震惊的看了宴卿好久，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问道：“引鞑子入关？”
宴卿嘴角的笑更加深了，他并没有直接肯定杨休的话，但是也没有否定。
引鞑子入关？多么大胆的建议阿，只要鞑子一入关，那这山下的骑兵就必然要被大同府调走，去抵抗鞑子，自己等人也就可以获救了。
可是……引鞑子入关，与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鞑子一入关，大同府的百姓们岂不是就遭殃了？又要有多少个村庄、多少户人家被鞑子劫掠，这种……这种遭天谴的事情，怎么能做得出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宴卿虽不才，但愿当个恶人，以恶制恶，在某些时候，也是个有效的手段。”
宴卿见杨休犹豫不绝，神色严肃的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
杨休有些嘲讽的喃喃自语，久久不能做出决定。
“如果大当家的真要成就一番事业，那免不了以后还要做出一些更加丧尽天良的事情出来，如果大当家的认为自己做不了，那宴卿奉劝大当家的，就到此为止吧！”
宴卿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从他的话语中，杨休能够听出，如果自己现在就退缩了，那他会立刻转身，离自己而去。
脑海里，百姓们痛苦、凄惨而又绝望的神情，不时在脑中浮现。杨休紧紧闭着双眼，自己要怎么做？逃避？逃避？
不！
不能再逃避了，宴卿说的对，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能拘于小节。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勾践能够卧薪尝胆，刘备为了活命、还给公孙瓒、陶谦、曹操当过门客呢，关二爷为了大嫂、不也转投曹操门下，替他到处征战？
虽然自己的这番举动，根本无法和这些古人相比，可为了能够改变病入膏肓的大明朝，当回恶人又如何？
“好！”
听到杨休这一声好，宴卿眼中精光闪过，心道自己终是没有看错人。
“事之，这事就交给你了，等会元大哥回来，你们二人带走所有马匹，一路从东面下山，如果路上碰到其他弟兄就一同带去，将鞑子引进关来。”
宴卿重重的点点头，正色道：“卿必不辜负大当家的厚望，最迟后天天亮之前，必将鞑子引入关中，调走山下官兵！”
“一切小心！”
杨休冲宴卿拱拱手，他知道这一路上，宴卿等人必将危险重重。几人一下山就得被官兵发现，想要甩掉官兵，可得费一番力气了。
牛心山脚下，官兵扎好了简易营寨，马匹都拴放在临时搭建的马厩中，有专门的官兵进行看守。在雪地中埋伏了一天，又打了两场恶战，官兵们也是累坏了，此时正在搭火造饭。
官兵可不比流寇，流寇在山上要时刻防着官兵，不敢生火。可官兵不怕阿，营寨内，大大小小的篝火点了满地，有取暖的、有烤着生肉的。
打了两场胜仗，张衡很是高兴，而且想着那即将到手的白月如，心里更加开心了。他这一开心，下面的官兵可就有福享了，从大同府要来的粮草中，张衡吩咐将里面的肉全都拿了出来，让大大伙好好吃上一顿，然后开始搜山。
此时的张衡，正坐在大帐中烤着暖炉，准备小憩一会。
牛心山上，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