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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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笑声夹杂着一丝敬佩,一丝苦涩。
这时候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还没算华亭一战呢,率护卫百人击溃百余倭寇,自身不损一人,斩杀倭寇三十有余,这可是大功。”
周围都安静下来了。
李天宠嘲讽的继续说:“可惜双江公不识货,居然将如此功臣赶走!”
俞大猷、卢镗虽然都心中忿忿但都不敢说话,毕竟自己是武将,人家是文官;而胡宗宪、吴百朋两人虽然都是文官,但也都是浙江官员,一时也没反驳这位浙江巡抚。
“中丞大人的意思是?”起身的是苏松海防道佥事兼吴淞副总兵董邦政,这位即是文官也算武将的特殊人物拱手问道:“钱展才虚报战功被双江公训责驱逐?”
董振邦可不归浙江巡抚管,偏偏这位看起来温文儒雅,却是个倔强性子,见到不平事,心中就不平。
李天宠冷然反问:“这事都传遍江南江北,难道不是?”
钱渊因为虚报战功被聂豹驱逐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版本都有,但有一点,大部分人都认为不折损一人斩杀三十多倭寇是不可能的。
坐在角落处的侯继高面色通红如血,攥着拳头正准备站起来,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
“谁说双江公因钱展才虚报战功将其驱逐的?”
“狗屁!”
身着红色战袍,头发依稀花白,腰间斜跨两柄苗刀的瓦老夫人大踏步迈过门槛,眉间带着勃发怒气,口中毫不客气的训斥。
“当时老身就在当场,双江公何时责备钱展才虚报战功?!”
角落处的侯继高霍然起身,拱手道:“那一战就在华亭县城门外,不仅是末将,华亭县数百兵丁、百姓都亲眼目睹!”
吴百朋起身打圆场道:“中丞大人,钱展才是华亭县出了名的少年才子,十六岁为松江案首,还没中举人就虚报战功……只怕是谣传。”
一旁的董振邦也劝了几句,看到有人在前面,卢镗、俞大猷也多多少少说了几句,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性情暴烈直爽的瓦老夫人。
“听说总有这种事,有人在前奋战,有人在后拖后腿!”
啧啧,瓦老夫人这句话就差没说人家钱渊是岳飞,你李天宠是秦桧了!
李天宠白皙的脸庞变得黑如锅底,一旁端坐着慢悠悠品茶的胡宗宪心里不由赞了句……钱展才还真够可以的,还没出面呢,这位浙江巡抚已经被怼的颜面大丢了。
脸谱下的大明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死一般的沉默
安坐在主位上的张经面色平静,心里有些无奈,眼角余光扫了眼李天宠……我都不折腾了,不搭理那厮了,你倒是来劲了?
说句实在话,张经还真没把钱渊放在眼里,虽然这是一枚明显分量不轻的棋子。
虽然人脉广到让张经这个浙直总督都眼红,但毕竟只是个小小秀才,等到中了进士能手握实权,张经早就致仕了。
所以,张经的选择是,不搭理他。
只要不搭理那厮,做任何事都不会有阻力,张经知道自己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擒杀倭寇首领徐海,然后回身扫平嘉兴府、苏州府残留的倭寇,然后……
然后自然是论功行赏。
到现在张经也算看清楚了,倭寇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根除的,而狼土兵不能久驻东南,他正在打算招募训练新兵,只要这一总督任上不出岔子,等双江公致仕,自己至少能做一任大司马吧?
张经的视线在面前诸人身上扫过,瓦老夫人明显还心有怨气,胸前起伏不定,田洲狼兵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作战主力,尚需要安抚,对此张经有信心,他和瓦老夫人打过不止一两次交道。
俞大猷、卢镗都是名将之流,只是手下带着一帮熊兵,湖广调来的客兵比东南沿海卫所兵优秀的地方仅仅是,不会一哄而散将主将丢给倭寇……日后将招募来的新兵让他们训练,他们是张经长期计划中的关键人物。
吴百朋能文能武,上马可治军,下马可安民,放在汉唐当是名臣之流,这是张经最为欣赏的人物。
张经的视线短暂的在胡宗宪身上停留,这也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只可惜……居然巴巴先后跑到王江泾、松江府来抢功!
堂内寂静无声,众将都在等张经发号施令,行最后一击。
“咳咳。”张经满意的点点头,轻轻咳嗽两声,示意随从将地图铺开。
“苏州城下分兵后,徐海尚有万余倭寇,王江泾一战,徐海率三千倭寇溃围而出,到如今不足两千。”
“虽然只有不到两千倭寇,但战力非凡,多有红衣黄盖的真倭,想要除恶务尽,还需费些手脚。”
“不错,那些真倭悍不畏死。”瓦老夫人闷闷点头,她这几日心情很是不爽,刚才公然怼上李天宠并不仅仅只是为钱渊讨个公道。
田洲狼兵死死咬住徐海,但其他官兵似乎并不热心,即使是俞大猷麾下将官也很少冲锋陷阵,这导致田洲狼兵受损极重,瓦老夫人嫡亲的侄儿都战死金山。
张经威严的目光扫过俞大猷、卢镗,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喧哗声从远处传来,如同石头落入池塘引起的涟漪,几息之后已经近在堂前。
“大人,大人……”一个仆役连滚带爬的在堂外摔倒,惊恐的伸手指向身后。
众人转头看去,个个神色呆滞,眼神中带着诧异和惊恐。
大踏步走进来的三人身材魁梧,微微落后的两人身披黑色大氅,领先一人身穿大红色绣着龙状物的官袍,三人腰间都斜跨着狭长略弯的直脊佩刀。
堂内最嫩的侯继高有些茫然,身边的董振邦低低道:“绣春刀、飞鱼服……”
其实绣春刀并不是锦衣卫的专属,部分宫廷侍卫也会佩戴绣春刀。
飞鱼服也不是锦衣卫的专属,弘治、正德年间,很多游击以上的武将和六部大臣都得赐飞鱼服。
但在嘉靖年间,仅次于蟒服的飞鱼服是锦衣卫的标配。
穿着飞鱼服,配着绣春刀,这些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侯继高不由张大了嘴巴,对他们这些武将来说,锦衣卫简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堂内的气氛一时间凝固了,在浙江混迹时间最长的卢镗已经认出了领头那人是锦衣卫浙江千户。
张经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神有些呆滞,也带着一丝不解,一丝愤慨。
一个名字在他喉间打转,当年也立下大功被弹劾以至于自杀的朱纨。
张经完全没想到朝中围绕着自己的风暴,脑子里只疑惑于,自己并没有严禁出海,也没有搜捕海商,为什么会有人弹劾自己,以至于陛下直接派出锦衣卫。
悄悄躲在角落里的胡宗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原本他还不信赵文华的夸口,如今看来……需要重新考虑严党的实力,要知道这一朝的锦衣卫最得陛下信任,难道严嵩使得动陆炳?
“半洲公。”锦衣卫浙江千户周宏正倒不凶神恶煞,甚至还行了一礼,“陛下召浙直总督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回京,立即启程,不得逗留。”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张经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用力抓住周宏正的肩膀,“明日启程,明日启程……徐海今日可擒!”
周宏正往后退了半步,一甩肩膀挣脱开,目光微凉,“半洲公,陛下亲口传令。”
张经呆了半响,喟然坐倒,呆呆的转头看向众人,视线所过之处,无人直视,纷纷偏头错过他的视线。
一刻钟之前,他还是手掌十余万大军的统帅,不久前率军取得王江泾大捷,正准备擒杀倭寇首脑徐海。
而如今,他却成了被锦衣卫押解入京的阶下囚……虽然没有类似的命令,也没有锁拿二字,但他很清楚,入了昭狱,纵有聂豹回京在朝,也难有作为。
区区三个锦衣使者,就能在众军环绕之中拿下主帅,这就是皇权之威。
张经从没想过,也不敢挟军以自保,所以,他只能被押解入京。
双手摁住椅侧缓缓站起,张经枯干的手掌青筋毕露,从让开的三个锦衣卫中穿过,缓缓走出大堂,花白的头发被劲风刮得一阵凌乱,众人都只觉得心头凄凉。
周宏正松了口气,转头瞄了眼身子颤抖却不肯起身的李天宠,愣了下后他一挥手,两个锦衣卫撇嘴上前伸手将李天宠搀扶起来。
对锦衣卫来说,张经的表现是特殊情况,李天宠这副模样才是标配,不这样……他们都觉得是对锦衣卫的不尊重。
真的是不得逗留,一行人出了府立即启程,堂内的沉默还在持续,直到不耐烦的瓦老夫人发话。
“怎么办?”
回答她的还是一片如死一般的沉默。
脸谱下的大明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相送(上)
这段日子人喊马嘶的陶宅镇异常的安静,虽然堂内诸将都没有起身相送,但街道两旁的兵丁都默默注视着阑珊而行的张经。
自调任浙直总督以来,张经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下军营视察训练,这让他在普通士卒中拥有不低的名望。
当然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阻拦。
向来挺直的脊梁微微佝偻,向来炯炯有神的双眼带着黯然,向来红彤彤的脸色显得灰败,脑后的白发在空中飘舞,张经强忍着不向两旁看去,径直走出小镇。
浙江锦衣卫千户周宏正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张经绝不敢干出格的事,但下面的兵丁万一遭人煽动,自个儿就是三头六臂也得埋在这儿。
往东走了五六里路,官道旁停着两辆马车,周宏正吹了个口哨,马夫驱车赶了过来。
张经木然的一掀门帘就要进去,冷不丁听见旁边锦衣卫小校低声道:“那是谁?”
周宏正、张经都转头看去,不远处官道旁有一座歇脚的小亭,一位青衫书生左手持书卷,右手拾茶盏,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一名身材高大的侍卫在一旁垂手肃立。
应该只是个路人……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周宏正脑海中,那书生已经放下书卷,转头看来,右手茶盏微微上抬。
周宏正失笑道:“难道飞鱼服、绣春刀还不够明显?”
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就算只喜欢琴棋书画决意出仕,但至少应该知道锦衣卫的名号。
“嘿嘿,也不怪他……”张经脸色愈发灰败,“也不怪他……”
“什么?”一旁的锦衣卫小校忍不住问。
“不怪他落井下石……”
似乎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走,张经颤颤巍巍的缓缓迈步走过去,周宏正皱着眉头没有阻拦但手不自觉的摁在刀柄上。
“半洲公。”钱渊起身施礼,取过茶盏斟了两杯茶,笑着看向周宏正,“这位锦衣使者,还望许钱某人送别半洲公。”
周宏正立即反应过来了,前些日大名鼎鼎的松江秀才钱展才和总督张经怼上,这消息只在松江府、苏州府高层中流传,但锦衣卫自然是不会漏过的。
也难怪张经说不怪他落井下石,周宏正犹豫片刻往后退了半步,倒不是他有心成全,而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几次派信使过来都和钱渊有关。
“你这秀才倒是胆大。”一旁的锦衣卫小校撇撇嘴,“家中长辈没人教你?”
钱渊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举起茶盏的张经哼了声,“东南何人不知钱展才的胆气?”
“为势所迫而已,说不上什么胆气。”钱渊温和笑道:“钱某人惜命怕死,自然要准备万全。”
周宏正眉头一挑,转头看见亭子外不远处的草丛中隐隐有人迹出没。
“嘀!”杨文拿出哨子用力一吹。
草丛中、小树林里、一旁的小山坡上立即闪出五六十人,或手持长枪、狼牙筅,或腰间佩刀,手拿弓箭,隐隐将亭子包围在中间。
三个锦衣卫慌张的拔刀在手,四处张望。
张经叹了口气,“还是不动手的好,两个月前,百余钱家护卫对峙百余倭寇,不损一人,斩杀三十余倭寇。”
“不都说我谎报军功吗?”
“嘿嘿,几十个护卫将两百多狼土兵打的哭爹喊娘……”张经摇头道:“别人或许存疑,但老夫知道,这一定是真的。”
“眼见就要过年了,明前龙井早就没了,就算有……半洲公也未必肯喝。”钱渊又斟了杯茶,“这是松萝茶,配上吴淞江水,还请半洲公不要嫌弃。”
周宏正无语的靠在柱子上,挥手让三个手下退下,好奇的打量着钱渊,看这模样不像是来落井下石的。
张经愣愣的盯着面前的青年,半响后才迟疑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半州公正德十二年进士,平定瑶民叛乱,抚定安南,平息思恩九土司及琼州黎民叛乱,总督两广军务。”
钱渊悠悠道:“当今朝野上下,文臣领军,无出其右者。”
张经的脸色有些惨白,但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一丝弧度,似乎又回到了那些统领大军、意气风发的岁月中。
很快,张经回过神,凝神看向钱渊,原以为这位松江秀才是来落井下石的,没想到……
虽然也理解那些一言不发的部下、同僚,但在沉默中走出陶宅镇的张经内心深处难免落寞。
突遭大变后的张经终于恢复几分精神,在心里盘算钱渊到底想说些什么。
“但自调任浙直总督以来,半州公整理军务,对上对下都失之以刚,令人大失所望。”
钱渊话题一转,双眼直视张经,缓声道:“你从来没想过双江公为什么会主动南下督战,也从来没有信任过双江公的秉性……我知道,虽然你们同为正德十二年进士,被视为同党……”
“但你们并不是同党。”
一旁的周宏正听得糊里糊涂,张经的嘴唇在微微哆嗦,他自然是听懂了的。
聂豹主动南下督战很大程度在于赵文华,在他的计划中,张经不应该也不能和赵文华直接对峙,而已聂豹的身份是能稳稳压制得住赵文华的。
虽然聂豹是督战苏松两府,但并不是不能去浙江杭州。
但半年前聂豹刚刚抵达苏州,张经立即北上相聚,婉转的拒绝了聂豹前往杭州。
为了不影响大局,聂豹无奈之下才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