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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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刚被雨水灌满的汹涌的河水凶险万分,她这么做,岂不是以身犯险?
想到这里,苏珊加快了脚步,口中不停地呼唤着:“艾米,艾米,快来妈咪这里,玉河现在水大,等天亮了,我和迈克再带你去寻你父母。”
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艾米突然止住了脚步,可就在苏珊欣喜若狂地准备追上她时,她却忽然向右一转,踏上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沿着它快步朝西边走去。苏珊来不及多想,也快步跟了上去。
荒草杂乱,几乎将路面全部遮覆住,所以艾米的背影在前面时隐时现,有好几次苏珊都以为自己跟丢了,不得不沿着小径一路小跑向前。她走啊走啊,眼中只有那个小小的身影,多少次,她曾在梦中把艾米弄丢了,无论如何都寻不着,急得泪流满面。现在,这梦中的景象真实地发生了,她却感受不到焦炙,只像一个不知疲惫的牵线木偶,麻木机械地走着,一步一步,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留下无数个歪歪扭扭的脚印。
可即便如此,当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的时候,苏珊还是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她连骨头都像被抽走了,从头到脚酸软不堪,趴在地上,几乎要与那些烂泥碎草化成一体。
倒地前的那一刻,苏珊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艾米为什么完全不知疲累?她还在朝前走,背影虽然忽隐忽现,步速却没有任何改变,她还只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啊,怎会在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后,依然没有显现出疲态?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被一股铺天盖地的恐惧取代了。
艾米忽然停下了,她转身面向苏珊,一手轻轻扒开身边的荒草,将小脸挤进草叶的缝隙里。
“你不记得这里了吗?”她笑,脸上的神色却依然冷得吓人。
“艾米,你怎么不唤我妈咪了?”
“你不是我娘,这件事,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不是吗?”她的话像一条蛇,倏地钻进苏珊的胸口,吞噬掉她骨血中最后一点温度,“你不记得这里了吗?真的忘了吗?”
在艾米又一次说出这句话时,苏珊才忽地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她似曾来过。这条路和艾米走失的那条小径很像,窄,只能并排走两个人,路边的芦草却在旺盛疯长,差不多能到人的脖颈处。
可是像归像,两个地方却相距甚远,一个城内,一个城外
不过这并不妨碍,不妨碍她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再次忆起:那日天气晴朗,清透的天空中一丝风都没有,所以那只风筝怎么都飞不上去,后来好容易来了一阵风,风筝终于上了天,却又一头栽下,挂到了一座小塔上。
说是塔,其实比一座房子高不到哪里去,于是她就自个爬上去摘那只风筝。
小塔
苏珊的神识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回到她的脑中,她两手撑地,用力地抬起头,望向艾米身后,那里是一片随风招摇的野草,但她却看到了记忆中的另一幕景象:一片荒芜的空地中间,立着一座青灰色石砖砌成的小塔,差不多十英尺高,上端嵌着一个小洞,看上去有点像鸽子塔。
洞旁边的墙面比别处颜色深了不少,像是常年被烈火熏灼,沾满了黑灰。
苏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塔,难道是用来烧什么的吗?是什么呢?
像是要回答她心中的疑问一般,一股臭气熏天的焦糊味儿忽然钻进她的鼻子,将她熏得一阵恶心。
“这塔是”她瞪大眼睛,任凭一个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枝缠藤绕,再也拔除不掉。
“e。”艾米走到苏珊面前蹲下,冲她伸出一只手。
被宝田叫醒的时候赵子迈正在做梦,他说不准这算是美梦还是噩梦,因为梦里那个女孩儿一会儿眯着月牙似的眼睛冲他笑着,一会儿又陡然亮出两颗通红的眼珠子,凶狠地盯着他。
如此天差地别,以至于他在被宝田推醒的时候,还满脸迷惘,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公子,死人了,”宝田眨巴着像铜钱般溜圆的眼睛,又加了一句,“客栈死人了。”
赵子迈揉了揉眼睛,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滴,“谁?什么人死了?”
“跑堂的小伙计,被杀死在自己屋里了,血流了一地,都有些发乌了,应该已经死了几个时辰了,衙门人都来了。”宝田很认真地回答他。
“李大人也来了吗?”
“来了,店掌柜一早发现那伙计出了事,就赶紧报官了,现在衙役们都聚在下面,不过公子,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儿吧,那屋里太过于血腥,我怕你见了又要梦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第十二章 凶案
小伙计背对着屋门坐在床边,脑袋耷拉在床榻上,如果忽略那一地黑红色的鲜血,从后面看,也就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尸体罢了。
可是,若绕到前面,他可怖的模样却会将任何一个见惯了凶杀现场的衙役吓到,就连身经百战的李海也不例外。
他从下巴到锁骨上方都被抓烂了,血肉模糊,确切的说,他的脖子只有后面那一层皮还连着身体,其它地方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碾成了一堆碎肉。
肉挂在胸口上方,要坠不坠的样子,就像一坨巨大的瘤子。
“什么深仇大恨,把人糟践成这幅样子,看他年纪轻轻,可有什么仇人吗?”李海花白的眉毛在眉心处拧成一个结,他看向瘫在门口的店掌柜,沉声问了一句。
“这孩子是东昌人,在这里除了我根本没有相熟的人。再说了,他老实巴交,对谁都笑呵呵的,哪来的仇人,”店掌柜抽泣了一声,“官老爷,别说他了,我这家店在青州城开了这么多年,也从没与人结怨啊,怎么怎么现在就出了这档子事,您可一定要为小人做主,这孩子的爹将他交给我,现在我可怎么对人家交代?”
“他家里最近可曾添丁弄瓦?”
一个李海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回头,看见赵子迈白着一张脸,在宝田的陪伴下走进屋里来,目光没转向自己,却落在小伙计的背部。
“赵大人。”
李海刚要上前,就被赵子迈抬手阻止了。
“这小哥家中最近可有孩子出生?”见掌柜的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赵子迈又问了一句。
“没没有啊。”掌柜的终于反应过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他还未成婚,我也没听说他哥哥最近又新添了孩子”
“赵大人,您问这些做什么?”李海捕捉到赵子迈话中的忧虑,忙上前询问了一句。
赵子迈朝前一指,眸光黯然,“你看他的后背。”
李海一脸疑惑地转过头去,盯住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中衣看了半晌,终于倒吸了口气,恍然道,“是溺子歌。”
说完,见屋内的其他衙役皆面面相觑,难会其意,便解释道,“他背后被人写了两句话:绝嗣减寿年,赫矣阴司律,及至索命时,噬脐不能及。”
闻言,一众人朝那小伙计望去,这才发现他后背上的血渍与别处不同,其它地方不是大团的红,就是喷溅出的血点,唯独后背处的血痕崎岖不平,纵横交错,仔细辨别,才能发现那是一个个小巧的字体。只不过,鲜血在衣服上洇散开了,字迹便显得模糊不清,再加上他斜靠在床上,衣服的褶皱将字体弄得歪歪扭扭,还遮盖住了一部分,所以李海他们才没有看出来。
“赵大人明察秋毫,下官差点忽略这个重要的证据。”李海由衷赞叹了一句,遂又看向小伙计的后背,口中喃喃自语道,“只是,凶手为何要留下这句话?溺子歌?他写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冤魂索命啊,写得多明白。”宝田冷不丁插进来一句。
这句话让周围的人刹那间陷入到一片可怕的寂静中,包括本来被衙役们拦在门外饶有兴趣地看热闹的邻里。
“杀了这么多婴孩,怨气得多重啊。我常听人说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想来现在,是到了这些冤魂报仇的时候了。”
宝田又加了一句,说完后,他发现那些在门外围观的人一个两个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像是对这鲜血淋漓的凶案现场忽然失去了兴趣似的,于是自鸣得意道,“总算把他们吓走了,死个人把他们给高兴的。”
“你倒是摸透了他们的心思,知道他们怕什么。”李海不动声色说了一句,又看向店小二的尸体,思忖半晌后,又道,“冤魂报仇我不信,若是真的有冤魂报仇,东昌的每一户人家都逃不掉。”
“未雨绸缪总没有坏处。”赵子迈眸光一沉,道出一句令李海不安的话来。
楼梯上有“咚咚”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苏珊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迈克,这里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听完赵子迈对凶案简单的描述后,苏珊捂住胸口,仿佛下一刻便要昏倒。
“怎么会?他我”
她支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赵子迈只好按住她的肩膀,助她稳定下来,“苏珊,你和艾米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这就是我要说的迈克,昨晚我跟着艾米下楼”她仿佛一下子噎住了,嘴巴一张一合了半天,也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你和艾米昨晚下楼了?”赵子迈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发现苏珊的神色有些慌张,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敢和自己对视。
“是这样的,”她抠着裙角,咬着嘴唇想了半晌,才终于道,“昨晚我起床喝水,一转身发现艾米也跟着起来了,但怎么叫她也不理人,她像是还在梦中,两个眼珠子直愣愣的,很空洞。我觉得奇怪,便去扯她,可是还没碰到她的手,艾米却忽然朝门外走去。我怕她出事,便在后面跟着,谁知她下了楼梯,就冲着客栈外面去了,我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也跟着追到了外面。不过她对我的呼唤置之不理,只专心致志地朝前走着,像是在被什么召唤着一般。”
“后来呢?”赵子迈朝前逼近一步,仔仔细细审视着苏珊的飘忽不定的眼神。
“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她忽然回头对我说了句什么,然后身子朝下一坠,倒在路面上。我本以为她昏倒了,仔细观察才发现她只是睡着了,于是我就将她背回了客栈,不过她似乎累到了,现在还睡着,一直没醒。”说到这里,她扯住赵子迈的袖子,“迈克,艾米是不是发了梦行症?小时候我也见过我弟弟半夜起床在房子里乱逛,后来长大了也就慢慢好了。”
第十三章 阴气
“梦行症在孩童身上倒也常见,你不要太过于担心,不过回到欧罗巴后,还是要找个大夫给艾米瞧瞧。”赵子迈安慰她一句,眸中闪过道一纵即逝的微光,“昨晚你下楼时真的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迈克,我发誓没有。”斩钉截铁说完这句话后,苏珊皱起眉毛,“迈克,你不信我?你看,连宝田这么机警,都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我当时一颗心都在艾米身上,又怎么会注意到别的?再说了,你难道不是应该庆幸吗?庆幸我和艾米没有遇到那个凶手。”
赵子迈的脸色缓和下来,“当然,那东西穷凶极恶,若是你们撞破它杀人,恐怕你们两个也会遭到毒手。”
他脸上重新绽起那抹常见的笑,“对不起,我只是耽虑过度了。你去收拾行李,我雇辆马车,咱们一会儿就到三坪村去。”
苏珊感激地冲他一笑,提着裙子跑上了楼梯,赵子迈见她转了个弯,人不见了,才敛起眼中的笑意,垂头冲站在一旁的宝田耳语,“盯紧艾米,她有些不对劲。”
宝田会意地点头,刚要到门外找马车,又被赵子迈叫住,“你去告诉李大人,让他派几个衙役和我们一同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三坪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村内古道幽长,榕林立,其中最大的一株榕树是棵千年老榕,它的树丫长达一百多尺,树干底端要十多个大汉才能合抱。
村中更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栈道,顺着崎岖的村道一直延伸到远处不知名的地方。相传,这栈道是五百多年前铺就的,经过岁月的磨砺,每一颗鹅卵石都光滑锃亮,日光一照,像一颗颗晶亮的宝石。
可是任凭怎样的美景,赵子迈现在也已经无心欣赏了,尤其是当再一次被一户人家拒绝的时候。
木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由于力道太大,差点撞上他高挺的鼻子。他无奈地转过身去,冲站在树荫下面的苏珊母女摊开双手,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说什么?”苏珊迎过去。
赵仔迈露出一丝苦笑,“他们警惕性很高,一听到我说孩子,就二话不说把我赶了出去,根本不容我多问。”
“为什么会这样?”
“法令明规定禁止杀婴,明确指出凡父母故意杀害新生儿则犯有谋杀罪,依律判处杖责六十和一年的流放,所以他们当然讳莫如深。”赵仔迈锁紧额头,“当然,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测。”
苏珊看着他,“迈克,你猜到什么了?”
赵仔迈眼中蒙山一层悲悯,“杀婴在这里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涉及,所以这些人才沆瀣一气,彼此隐瞒。”
苏珊咬紧嘴唇,过了许久才用手掌抚住胸口,轻轻抽噎了一声道,“我以前就听说这样的事情很多,所以好心人才把很多竹篮放在河边,希望那些人能给这些可怜的孩子留个活口。只是我没想到,杀婴在这里竟然如此普遍。”说到这里,她朝不远处的马车看了一眼,眼泪汪汪道,“迈克,我我忽然有些怕,我不知道带艾米回来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里的一切太过于太过于荒诞和残忍,她这么小,怎么承受?”
“不接受过去,怎么面对将来。苏珊,这话是你说的,我觉得能说出这话的人是很有勇气的,能按照这话去做的人更是勇士。”他也看向马车,“艾米是你教出来的小勇士,对不对?”
苏珊揉揉眼角,终于破涕为笑,“好在加在她身上的苦难都过去了,对吧,迈克?”
赵仔迈冲她笑,“有你这样的好妈咪,艾米当然不用为将来烦心。不过我倒是有些烦心,现在天色有些晚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太阳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