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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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先进去看看,说不定艾米和你走失后,怕你回来寻她,就在原地等着。”
赵子迈说着便朝小路上走,可还未迈出脚,桑懒洋洋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我不去,我在这里等着。”
他愣了一下,刚想回它一个“好”字,却见一群小孩儿蹦着跳着从一旁跑来,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一根狗尾草,一边跑一边装模做样地朝后面挥动着,口中高声道,“溺子恶俗,殊可痛恨,着严行禁革。”
后面跟着的六七个小孩停下脚步,垂首而立,肃然答道,“臣遵旨,臣领命。”
一唱一和,竟像真的在朝堂上一般。
戏演完,几个小孩儿又朝前跑去,口中唱着:“我闻人溺水,惨状不可睨。力挣不能免,石人亦汗泚。莫谓子无知,但口不能语,性灵已具备,貌与亲宛似。生我者何人?父母天地比。杀我者何人?即我父母是。”
他们一路唱一路跑,一会儿就没了人影,可那歌声却留了下来,在几人心头悠悠转了几圈,慢慢沉淀下来。
“生我者何人?父母天地比。杀我者何人?即我父母是。”桑将这话重复了一遍,轻声道,“这首歌谣讲的是溺婴之事吗?”
赵仔迈眼中蒙上一层悲悯,“溺婴以前在这里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涉及,我儿时曾听父亲那位说过,一些妇人们甚至结伴到溪边溺子,边说笑边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朝廷的法令明规定禁止杀婴,各省巡抚更发出了禁令,明确指出凡父母故意杀害新生儿则犯有谋杀罪,应根据法律判处杖责六十和一年的流放,如此才渐渐止住了这种势头。”
第二章 小路
他黯然一笑,“刚才那几个小孩儿唱的就是各地方官员命专人创作的溺子歌,用来警告世人天道好轮回,让他们不要做有损阴德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那失踪的小姑娘被收养的原因?”桑冷不丁在后头跟了一句。
“是,”苏珊的声音高得有些发颤,“她被放在一个带着竹蓬的小篮子中,顺水漂来,我第一眼见她就爱上了她,所以她就成了我的女儿。”说完,她的眼泪又一次扑簌簌落下,染湿了衣服上精巧的花边。
赵子迈在苏珊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艾米也是幸运的,若不是被你捡了回来,她也会像其他那些孩子一样,出生的那一刻便步入了死亡。”
“既然艾米是被自己的生身父母抛弃的,你又为何要带她回来寻亲?”桑又加了一句,目光淡淡掠过苏珊惨白的脸。
“这里是她的根,一个人要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故土,那她哪里还有来路?而且这一年来,艾米总时不时提到中国,她说这里是她梦中的地方,有赤红色的土壤,有长长的溪流,有繁盛的花草,桃金娘,野牡丹,开得遍地都是”
赵子迈有些吃惊,“艾米离开中国时还不到半岁,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苏珊摇头,“我查过一些献,确实有一些人是有婴儿时期的记忆的,我想,艾米就是这类人,毕竟这孩子比绝大多数人都聪明不是吗?但是更大的可能,我想,或许是故土的魅力吧,即便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迈克你知道吗?艾米甚至记得她的家,她说她家的院墙是石头垒成的,那些石头滑溜溜的,被阳光一照,五彩斑斓,漂亮极了。她说她家的院子里还种着一株青梅,树干上长满了苔藓,滑不溜秋的。每年四五月间,果子就长出来了,生青熟黄,可做蜜饯也可成药。艾米说她的母亲总是将那些果实摘下,拿到集上去卖,还会把她放在盛着青梅的竹筐里,背着她一同到市集上去。一路上,母亲都会咿咿呀呀地哼着儿歌哄她,迈克,我还记得那艾米唱的那首歌谣:猫咪哥,鼻红红。着瓦顶,咬底侬我弟着厝真好疼,阿汝快去咬别侬。”
赵仔迈无力地笑笑,“故土的魅力或许你说得没错,我在欧罗巴的时候,也总是想着这里的,可是现在人真的回来了,却又有些怕。”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迈克,你和艾米的心情我都明白。”苏珊用流利的中替他总结,然后又叹了一声,“可是我现在真的后悔自己听了她的话,将她带回故土,我和她在欧罗巴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我把她弄丢了,我该怎么办?”
说完,她又用手帕捂着脸哭了起来,桑被这哭声惹得有些烦躁,于是叹了口气后,它快走几步来到前方那条小径上。
它皱起了眉毛:这条不知延伸到何处的小路上寒气森森,连草尖上都挂着冰珠,竟有天凝地闭的寒冬之象,完全不像是秋季。
不对劲,心中默念了一句后,它抬步就朝前走去。可是刚走了几步,眼睛就瞥到了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和苏珊一样穿着挺括的高腰长裙,头戴一顶礼帽,帽檐下露出的黑色发辫打着卷,轻轻扑在肩头。
中国人的长相,洋人的穿着,不是艾米又会是谁?
桑盯着她肉嘟嘟的小脸,没有上前。
那小姑娘有些怪异,脚拖着,一条似乎腿受了伤,脸白得有些不正常,上面罩着层若有若无的青光,好像脸上面又覆上了一层脸皮一般。
“艾米。”
桑身后的两人终于看到了艾米,苏珊一个箭步朝女儿奔过去,将她用力抱住,恨不得将她小小的身子揿到身体里,心肝宝贝儿的叫个没完。
“再抱一会她就被你憋死了。”桑冷眼看着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女,咕哝了一句。
这句话苏珊没听到,赵子迈却听清楚了,他在宝田的搀扶下朝前走去,看了艾米一眼后,用力把苏珊拉开,“苏珊,艾米好像不太舒服。”
果然,他话音还未落,艾米已经从苏珊肩头缓缓滑下,如一张薄纸一般飘落在地。
而桑,在苏珊又一次哭喊出声之前,敏捷地将手中的铜针插入了艾米的后脊,然后提溜着小姑娘的衣领,一把将她拽离了地面。
“她她要对我女儿做什么?”苏珊不敢置信地看着桑像拎一只小鸡似的将艾米拎起。
赵子迈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桑已经将铜针从艾米背后抽了出来,针尖上,挂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像只泥鳅,却长了张透明的人脸,低眉顺眼的模样,怪异中透着抹滑稽。
“这是?”
“魑魅,山林异气所生,好惑人。”
“艾米就是被它所附,所以才迷了路?”
“也许吧,”桑漫不经心答了一句,弯腰将尚未苏醒的艾米递给苏珊,一只手从针尖上将那怪物取下,用指尖随便碾磨了几下,然后,在一阵惨叫声中,它蹙着眉毛朝前方的小径看了一眼,“有些不对劲,一只魑魅罢了,怎么会阴气这般重?”
“这地方很冷,阴冷。”赵子迈随着它的目光望向前方: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印着一排脚印,那是艾米留下的,现在,那些脚印已经被冻住了,上面结着一层白色的冰霜。
“要不要过去看看?”他看向桑,却见它嘴角紧绷,目光凛凛,这幅凝神思索的样子让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能让它严肃起来的事情,一定不会是小事。
这般想着,赵子迈也朝前进了一步,和桑并肩望向被寒气笼罩的小径。
“迈克,你看艾米,她的脸色不对劲,她不会有事吧?”
苏珊慌乱的声音打断了赵子迈的思绪,他走过去摸了摸艾米的额头,心脏猛地一沉,“这孩子发热得厉害,咱们还是先赶回青州给她治病吧。”
第三章 大小姐
那只毛色鲜亮的大公鸡本来威风凛凛,凶悍好斗,是鸡群里地位最高的领袖。可是现在,它不仅成了一只“落汤鸡”,傲气全无,还被宝田堵在鸡棚的角落里,求助无门,无处逃生。
宝田抹了把脸上的泥点子,一步步朝公鸡逼近,双手则轻轻卸下缚在腰上的箩筐,轻轻朝前一扔,将它罩在那只早就精疲力尽的公鸡身上。
“好身手,”桑鼓掌,她坐在鸡圈的矮墙上,一条长腿耷拉下来,在墙面上轻轻晃荡着,“宝田,你对你家公子可真是忠心耿耿,不光要保护他,每天还不是熬药就是熬汤的,他给你多少银子才值得你如此费心尽力?”
宝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珠,冲桑憨厚一笑道,“这哪里是银子的事,我从小被老爷收在府上,和我家公子一处长大,公子他待我像亲弟弟一般,我当然会尽心尽力对他。”
“你是在赵府中长大的?”桑不摆腿了,它一只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宝田的背影,“那赵家的事情你肯定多少知道一二。”
说完,见宝田的身形猛地僵住,它嘿嘿一笑道,“放心,不会向你打听什么机密的,你在赵家待了这么多年,嘴巴当然比谁都紧,不该说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半个字也不会吐露的。”
“大神仙想知道什么?”宝田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看向它。
桑从矮墙上一跃而下,朝宝田走过去,竹筐里的大公鸡本来还蔫着,看它过来,就跟见了鬼似的,拼命拍打着翅膀想要从筐中蹦出来。
桑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去斗鸡,一边头也不抬地冲宝田道,“跟我说说你家大小姐的事呗,听赵子迈的意思,她失踪了?”
宝田舒了口气,额头上汗水连着雨水一并落下,“原来大神仙你要问这个,这件事京城里人尽皆知,还真不是什么秘密:十年前的那个冬日,首辅大人赵安的女儿在自己家上失踪,生死未卜。无论你问谁,他都会这么告诉你的,就连我也多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大小姐她确实就是这么失踪的。”
桑将手里的树枝丢下,站起身看着宝田,“真的?”
宝田赌咒发誓,“我怎么敢骗神仙你,要是有假,就让我嘴上长疔,烂舌而死。”
桑笑了一声,可旋即又敛起笑容,“那我再多问一句,赵子迈和他姊姊的关系不好吗?”
听了这话,宝田稍作犹豫,可是在撞上桑凌厉的目光后,他抓抓脑袋,嗫嚅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公子和大小姐不是一母所生,大小姐的生母是老爷的表妹,生下大小姐后不久就去了。而公子的母亲是续弦,所以老爷对大小姐似乎更加亲厚些,毕竟没有生母照拂,老爷总觉得要在亲情上对大小姐多弥补一些。可是在大小姐这边看来,她和老爷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公子和老夫人倒像是外人,是来同她争抢她的父亲的,所以她对公子和老夫人虽不能说不好,但总是淡淡的,甚至有些疏离。”
“不过公子那时年纪小,对这个姐姐还是很喜欢的,整天跟在大小姐身后,姊姊姊姊的叫个不停,对大小姐的不耐烦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想,要不是后面发生的那件事,或许他们还能像普通姐弟那般相处下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
“公子五岁那年,老夫人生了一场重病,偏生老爷那段时间政务繁忙,很少回家,所以夫人病重之时身边陪伴的亲人就只有公子一个人。可公子守了老夫人一个多月的光景,却依然没能盼到老夫人的康复,相反,老夫人的病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天,来照顾老夫人的太医说她可能熬不过夜里了。”
“于是府里打发了人去找老爷回来,想让他来见老夫人最后一面,毕竟老夫人病重时心心念念之人就是老爷。”
“老爷终于回来了,此时的老夫人已经气若游丝,所以公子便急着到外面去迎老爷进来。可是刚走到前堂,他却看见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伏在地上对老爷哭求,她说,大小姐高热不退,胡乱呓语了好几日,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去了。”
“老爷被这句话吓得六神无主,他慌不择路地朝大小姐的院子走去,在公子伸出手想扯住他的袍子的时候,被他一掌挥开。事后我看到,公子的手背红肿了一大片,几日都没有消掉。当然,老夫人也没能见老爷最后一面,她在那个雪花纷飞的夜晚走了。”
“几日后,在夫人的灵堂上,公子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大小姐,对我说:宝田,你猜她那晚是不是在装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可是我却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因为公子和老夫人的关系是很亲厚的,可是他在拉奥夫人的灵前却一滴泪也没有掉。他告诉我,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脆弱无助的样子,这样恰恰让别人得了逞。”
“我想,他口中的那个别人应该就是大小姐吧。”
桑久久未动,就在宝田将竹筐扛在肩上即将走出鸡圈的时候,它忽然问了一句:“你家大小姐失踪那日穿着什么衣服?”
“那我哪儿记得呀,大小姐的衣服多得数都数不清,每天都不重样的,连那些格格们都比不上呢。”
说完,见身后的人许久未接话,于是朝后头看了一眼,却见桑站在纷飞的雨丝中,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眼睛微眯着,里面透出一抹痛苦之色。
“大神仙,你怎么了?”
竹筐里的大公鸡发出一声尖利的啼叫,桑打了个哆嗦,一手握拳朝太阳穴捶了几下,眉间耸皱出凶狠的纹路,口中嘟囔道,“小看你这毛丫头了,心念竟然这么强,几次三番想来与我争抢身体。”
“穆姑娘?”宝田看着桑通红的瞳孔,不自觉叫出这几个字来。
“这里没有什么穆姑娘,滚。”
在听到一声恶狠狠的怒喝,宝田听话地背着竹篓从鸡圈逃开了。
第四章 陋习
“大神仙,您也别吓着小孩儿了。”穆瘸子本来正趴在墙上偷听,现在看见宝田一溜烟似的从鸡圈跑出来,他眼睛滴溜溜一转,一瘸一拐走了进去,朝桑余怒未消的脸上看了一眼。
他很想找出藏在那对眼珠子背后的另一个影子,可一切只是徒劳,他只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映在桑琉璃似的眼珠子上,缩略成两个滑稽的小人儿。
“胡子还没长齐的小毛孩,大神仙,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穆瘸子冲桑嘿嘿一笑,努力将自己失望的情绪掩饰起来。
“这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心性倒通透,胆子又偏生比一般人都大,这样的人最难压制,说不好还会反将一军。”桑说这句话时表情恶狠狠的,它的面目本就狰狞,现在又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