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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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的话把廖采臣从美梦中拽了出来,他愣了一愣,这才将目光从那盘金元宝上恋恋不舍地转了回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从小就没被人服侍过,倒有些不习惯,你去忙吧。”
将丫鬟打发走后,他扑倒在桌子上,手指从金元宝上一一抚过。元宝温热的触感熨帖着他的心脏,他觉得现在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他从没想过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可是现在,他廖采臣,竟真的撞了大运,还是他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大运。
可正兴高采烈之时,一个念头忽然滑进他的脑海,他看了看满满一盘子金锭,眉头皱了一皱,陷入到沉思中。
这么多金子,他该怎么带走呢?他本想拿到聘礼就偷偷逃走,可是现在他身处一艘大船上,四面皆是一眼望不到岸的茫茫河水,他虽水性不错,可驮着这么重的金子,是无论如何都游不远的。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震:难道丘然早已揣测出了他的想法,所以才专门选了一艘船作为他们成亲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他背后忽然飘上一层白毛汗:要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不光金子拿不走,被丘然发现真身后,很可能会被暴打一顿。说不定,他一气之下会把自己投进河里喂鱼,这里就这一艘船,又是月黑风高夜,就算被丢到河里也不会有人察觉。
廖采臣对着一盘金子,心中忽喜忽忧,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打算,可就在这时,小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了。
“姑娘准备好了吗?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拜堂了。”
廖采臣“唔”了一声,慢慢走到床边,将花冠放到一边后,抖开了那摞鲜红色的嫁衣。嫁衣针工细腻,精致漂亮得能配的上那顶绝美的花冠。
不过廖采臣现在哪里还有心情欣赏,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该怎么带着这些金子逃出去,于是一只手提溜着嫁衣,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解开了自己衣服的扣子。
一颗、两颗扣子很小,他的手指却不像女人那般纤细柔软,所以颇费了番功夫。
“嚓嚓”
背后似乎有一点响动,廖采臣本就紧张,身子一抖,旋身向后。
屋子中大片大片的红色刺得他眼睛发酸,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状况于是他吞了口口水,重新转过身来。
手指缓缓向下,他解开剩下的扣子,将衣衫缓缓褪下。可是心里那股的不安却一直都在,而且愈来愈强烈地充斥到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心突突狂跳起来,像是要冲破胸膛一般。
廖采臣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忽然意识到是什么让自己如此心慌了,他回过头,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
第三十二章 逃
门缝中有一只眼睛,一只黑色的像玛瑙一般的眼睛。眼睛盯在廖采臣身上,目光顺着他的平坦的胸膛缓缓爬升到脖子那颗凸起的喉结上。
“你骗我。”
耳边传来三个飘忽忽的字后,桌上的蜡烛忽的灭掉了,廖采臣顿时陷入到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蜡烛上方腾起的一缕白色的烟雾。
屋门被缓慢且沉重地打开了,廖采臣觉得有一阵风从身边擦过,来到了他的背后,他想回头,怎奈后颈上忽然多出了几根冰凉的手指,将他的脖子死死摁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你是男人。”
丘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比窗外忽然刮起的那阵秋风还要凛冽。廖采臣打了个哆嗦,他觉得丘然的手指带着几分湿意,还有些皱巴,就像在水中泡了多时一般。
“我不是故意骗你,丘公子,我也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赌坊那些人,心比刀子还硬,要是我还不上银子,他们就要把我的四肢剁了扔进猪圈”
“你怕他们?”丘然在他背后冷笑,接着,说出了一句令廖采臣毛骨悚然的话来,“那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对待宋环的?他临死前应该很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死在我手里还不如让赌坊那些人给个痛快。”
“宋环死了?”廖采臣的声音抖得厉害,费了好大劲,才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
“林中笋子甚多,我就把他扔进去了,六处,不,是七处,他的身体被穿出了七个洞,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过我有耐心,我看着他,看着他的血一点点从体内流出来,再渗入到土地中。你知道吗?那片竹林我总是养不肥,它里面的阴气太重了,所以竹子都黄了,真是讨厌。”
“你是谁?”廖采臣抽噎了一声,泪水将他脸上的香粉冲刷掉,露出下面淡褐色的皮肤,使他的脸看上去多了几分怪异。
丘然的声音仿佛飘在半空,听起来不太真切,“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戏中说夫妻就应当这般,可是你们一个两个的,却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总是要从我身边逃开?”
“我念着她,所以即便死了,也急着赶回家来。可是她为什么一点也不难过,我从她脸上甚至看到了一丝轻松。离开了我,她就这般快活吗?”
“还有她,我对她这样好,她却背着我与旺儿私会。我为了她能回心转意,杀了旺儿,可是她还是要离我而去,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廖采臣本还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在听到丘然说他杀了旺儿的时候,却猛然打了个激灵:怎么会?就在今天下午,旺儿还驾着一条小舟将自己送到这条大船上,可听丘然的意思,旺儿竟是早就糟了他的毒手?
这一切太疯狂了,丘然疯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疯了,就连他廖采臣也不例外。若不是为那点金子疯魔了,他怎么会没有早点发现这里的异样,没有早点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地里爬出来的,凉得透透的死人了。
船身忽然剧烈震动了几下,身后的丘然一个站立不稳,朝旁边倒去,手指离开了廖采臣的脖子。廖采臣想也没想,猫腰就向一旁敞开的窗口飞身一跃,跳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逃出屋子的那一刻,他惊住了,因为方才还粉刷一新红绸飘飘的船身现在完全变了样,桅杆断了一半,甲板上的木头也朽烂了,有些地方的甲板甚至还裂开了,露出下面滔滔的河水。
这根本就是一艘漂泊了多年、朽敝不堪随时会被水流吞没的旧船,可是方才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咔嚓”
身后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似有人踩在甲板上,将那些被水泡得发白的木板踩断了。廖采臣半悬着的心脏像是一下子飘到了空中,酥酥麻麻的,再难落下。
梗着脖子回过头,他看到了以旺儿为首的丘宅的下人们正摇摇摆摆冲他走来,有的捧着托盘,有的拿着一摞新剪出来的“囍”字,有的则两手空空,用两只空洞的眼睛朝他的方向看着。
他们都死了,却死得极不甘心,可又不得不受丘然摆布,在这么多年后依然如此。
就在廖采臣被这些像人又不像人的东西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窗户中忽然横出一道人影:丘然从里面探出头,他身上穿着青绿色的华服,素光银带,头戴长耳乌纱帽,冲廖采臣幽幽一笑。
“娘子,我已经着好新衣,就等娘子你了。”
他的声音一落,后面那些下人们就一个两个丢了手中的物件,举起双臂,朝廖采臣走了过去,上来就要抓他的肩膀,想要将他重新带回房中。
“死癫子”,廖采臣心中暗骂一句,旋身朝前跑。茶园学的功夫虽然荒废了不少,但比起普通人他的腿脚还算快的。可是刚跑出没几步,他就觉得有人朝他右耳旁吹过一口气,凉丝丝的,里面还带着股淡淡的水腥味儿。
“娘子,你也要离我而去?你们全都一样,都是些没心肝的东西。”丘然的声音从斜后方飘过来,廖采臣知道他离自己很近,近得几乎要趴到他的背上了。
廖采臣嘴里胡乱地骂着一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粗俗之语,似乎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心头的恶心。
可是身后的人全然不为所动,廖采臣甚至听到了丘然在笑,笑声中透着猥琐粗俗之感。廖采臣重重打了个激灵,到了这一刻,他才切切实实感受了恐惧,他揣测出丘然想对自己做的事情,背后浮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失心疯的死癫子,离老子远一点。”
廖采臣吼了一声,胳膊肘用力朝后一挫,想将丘然推开。
他什么也没有撞上,脚下一块朽掉的甲板却“咯嘣”一声断裂开来。伴随着一声惊叫,他的身体猛地朝下坠去,砸破船底的甲板,落进茫茫河水中。
第三十三章 救
冰凉的河水涌进廖采臣的口鼻,他用力闭住气,一个猛子扎到水下,奋力朝前游去。头顶的阴影没有了,上方有银白色的月光洒下,他知道自己已经将大船甩在了后头。
可是与此同时,脑海中却涌上了另一重疑问:方才是什么震得船体猛地摇晃了一下,现在明明风平浪静,河下也没有暗礁他带着疑惑,回头朝大船看了一眼,可是这一看,却让廖采臣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差点呛了一口水进去。
不远处的河水中有一团灰蒙蒙的东西,正在快速朝自己的方向移来。他分不清楚那是水汽还是烟雾,但却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来,那东西凸起的前端像是一张人脸丘然的脸。
廖采臣心中大惊,凫水的动作也慌乱起来,他的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了,扑腾出一片片水花,身子却无法朝前移出半寸。
可是与此同时,身后那团阴气移动的速度却更快了,廖采臣感受到那强大的水压,它就像一只巨大的手,猛地从后方扑过来将他抓在掌心,再重重把他压到水底的泥沙中。
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廖采臣演过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投江自尽之时,他只需闭上眼睛做出无声无息状就好。但是现在,他却真切体味到了被活生生憋死是什么感觉,泥沙在朝他的鼻腔嘴巴和耳朵里面涌,堵住他所有可以呼吸的出口,他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开了,像被火烤着一般,火烧火燎地疼。
大脑中出现了一道白光,廖采臣知道意识在逐渐离开自己的身体,疼痛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可是心中的恐惧愈积愈深,几乎要将他完全吞噬: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后灵魂依然被丘然困住,永生永世都无法从他身边逃离,就像丘宅中无辜往死的其他人一般。
“唰。”
又是一道白光,这次,光线却似乎是从他紧闭的眼皮前面划过的,很亮,像是汲取了空中的月光一般。
廖采臣用力睁开眼睛,他竟然能看见了,身处河底阴潮的泥沙中,他却能看见身体周围一颗颗细细的沙砾和卵石,甚至能听到身边一阵簌簌的响动,虽然这动静是丘然弄出来的。
廖采臣惊恐地看着身前的沙砾朝后退去,一只手出现在沙子中间。这是一只怎样的手呢?白中泛着青,缺了两根指头,手背上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似乎是被一条大鱼咬了一口。
廖采臣发出一声自己都没想到的尖叫,两脚用力朝下一蹬,,逃脱出泥沙的束缚。
他朝水面游去,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与此同时,他的余光瞥到了下方的丘然,他正从泥沙中爬出来,一张被鱼咬得几乎辨认不出来真容的脸朝上仰着,目光冷冷盯在自己身上。
廖采臣被这束目光吓得毛骨悚然,他不发声地“嗷”了一声,拼尽全力朝上方游去。他的身子很轻,和方才陷在泥沙里的那具躯体似乎已经截然不同了,仿佛有什么在下方托着他一般。
不过廖采臣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手脚一并用力,反复蹬踹了几下之后,终于“噗”地一声钻出了河面。
外面的空气又凉又腥,可廖采臣却觉得他从未呼吸过如此甘美的空气。他将嘴里的泥沙吐出来,拼命翕动着鼻翼,让空气慢慢流到已经挤成一团的肺部。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他才看到自己身边有一条木筏,筏子上面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那个体型精瘦年纪不大的男人已经抓住了他的双臂,轻松地将他拖上了木筏。
“水水里有鬼”廖采臣来不及道一声谢,就惊魂未定地指着水面道出这一句话来。
“我当然知道这下面有鬼,我还知道,若不是我救你,你现在已经被那只老鬼吃了。”一个带着斗笠的姑娘慢慢朝廖采臣转过身,说出一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来。
廖采臣看着那张被斗笠遮住了半边的脸,不知为何,轻微地打了个寒战,“你救了我?”
说出这句话的身后,他猛地想到了大船莫名的抖动,亦想到了泥沙里那道温暖的银光,他怔了一下,又问了一句,“真是你救得我?”
“好生啰嗦。”那姑娘粗噶地说了一句,手指朝上一挥,口中默念了一句“收”。伴随着她这句话,一根灼灼生辉的铜针倏地从河面上钻了出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后,稳稳落在那姑娘的手心。
廖采臣何曾见过此等神奇的景象,他登时跪倒在地,在坚硬的木筏上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念道,“多谢神仙救我性命,多谢神仙救我性命。”
可连磕了几个头,脑门都青了一片之后,却见那姑娘并没有要他停下来的意思,便只好微弯着腰跪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高个男人过来打了圆场,将他搀扶起来,口中嗔怪道,“救你一次容易,但以后若还恶习不改,那可是连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廖采臣哆哆嗦嗦地点头,“是是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若再踏入赌坊半步,就让就让丘然生生世世缠着我,就让我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他”
听闻此言,那姑娘唇边挤出一丝冷笑,“连赌徒都怕恶鬼,我倒想会会这丘然,看他究竟有多可怕。”
“神仙,咱们还是快点离了这里吧,您虽神通,但但那怪物着实残暴骇人,据我猜测,他应该是杀了自己两位夫人,还把家丁下人杀了个干净,咱几个们还是走为上策啊。”
廖采臣早被丘然吓得魂不守舍,自然是催着他们几个快逃。可是他话刚说完,木筏却忽然“咯吱”一声,剧烈震动了几下之后,又一动不动了,就像粘在了水面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