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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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看到了对面丘宅的影壁,那上面的太阳,也是一只明晃晃的洞。更奇怪的是,那只洞后面也有一只眼睛,正在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
是那双她熟悉的笑眼。
宋瑶先是愣住,而后,发出了一声尖叫,转头就朝里面跑,其实转身的那一刹那,她已经看到丘然从照壁后面闪了出来,他的脸被阴影罩住,眼睛却亮得吓人。
宋瑶慌不择路地从正堂的侧门穿了出去,正对着她的是东厢房,按丘宅的位置,这里就是她和丘然住的那间屋子。此刻,丘然的脚步声已经在身后响起,不慌不忙,仿佛她是他志在必得的物。
宋瑶没有时间再多做考虑,身子撞开房门便闪了进去,手忙脚乱地插上门闩后,她慢慢蹲了下来,屏息聆听外面的动静。
丘然似乎没有发现她躲到了这里,他的脚步声顺着甬道渐行渐远,慢慢听不到了。宋瑶松下一口气,可紧接着又将一颗心悬了起来:丘然没走,他一直都守在丘宅,而且早就洞悉了自己的计划,只是一直忍而不发,等着自己露出马脚。林子里那些人应该都是他杀的,他甚至杀了自己的父母,那么下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宋瑶觉得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她本就病着,现在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方才被恐惧追逐,还并不觉得,现在骤然蹲坐下来,她方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已经绵软不堪,连站起来都很困难。她手扶着门,努力尝试了几次,才双腿抖着慢慢站直了身子,可嗓子里那把火还在烧着,烧得她口干舌燥,仿佛有一把锯子在割她的喉咙一般。
茫然无措间,却忽然瞥到里间的桌上放着一只茶壶,宋瑶心头一喜,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手扶着墙朝里间走去,踉跄扑到桌边,掂起那只茶壶就朝嘴里倒。
冰凉的水沾到她的嘴唇,顺着口腔滑到她干涸的喉咙,滋润了她的嗓子的同时也滋润了她的心宋瑶觉得这茶壶中装的不是水,是玉液琼浆。
茶壶里的水被她喝干净了,宋瑶抹了一下湿润的嘴角,将茶壶重新放到桌上。再抬头时,却忽然发现桌子对面床的帷帐也是放下来的,碧色的纱幔下,好像也有一个人。
她方才一心只想着水,竟没注意到这宗事情,于是心跳陡然漏了两拍,眼睛却无法从那个人影上离开。
床上躺着的好像是个女人,宋瑶看见她杏红色的凤尾裙从帷帐中漏出了一角出来,和绿色的纱幔搭叠在一起,不但不扎眼,反而显得红的更红,绿的更绿,透着种相得益彰的美。
宋瑶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应该很美,不过美又怎样呢?她应该和这两间宅院中的其他人一样,已经死了,否则也不会对自己不闻不问。
鬼使神差似的,她朝床榻走了过去,手扯住帷幔,将它一把掀开。
女人的脸袒露在宋瑶的目光中,白净清丽的一张脸,如娇花照水般娴静。
宋瑶知道她是谁了。
女人不像宋瑶见到的其它尸体一般,身上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她从头到脚都是完好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不过宋瑶却清楚明白地知道她是个死人,她的胸口没有半点起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连指甲也呈现出淡淡的青色。
宋瑶朝后退出一步,手却依然抓着帷帐,没有将它放下来。
为什么?她应该死了很久了,为什么尸体还是完好的?可是旺儿和竹林中的其它几具尸体却已经臭了,他们怎么可能比她死得还要早?
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很沉重,刚喝进去的半壶水似乎已经完全蒸发了,她的嗓子现在又开始火烧火燎的了,连带着两只耳朵都跟着疼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门闩滑动的声音她便听不到了,后面的那个人影慢慢靠了过来,飘起的衣摆几乎贴到了宋瑶的身上。
“你不该在今天来的,”丘然的声音像一淙冰冷的水,缓缓流进宋瑶的耳朵,“今天是我和她的日子,你不该过来的。”
宋瑶没有回头,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冻成了一根冰柱。
第十三章 夜宿
那对眼睛就漂在他的头顶上方,用它巨大的没有瞳仁的眼珠子“盯”着赵仔迈。眼睛上面,是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落在水中,结出一片冰晶。
“别别缠着我。”他冲它发出一声源自心底的吼叫,可唇中吐出的气流却化成了几个气泡,轻悠悠地漂上去,在眼睛旁边聚拢,攒成一朵朵诡异的银色的花。
赵仔迈吃了一惊,忙朝四周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他身边竟是深绿色的水流,水的那一边,一块块青砖层层相叠,高耸入云,似没有尽头。
原来他被那双眼睛困在了井底,有它在上方看守,他永远都无法逃出这口井。
“放我出去。”赵仔迈用尽力气,却只吐出了几个气泡,眼睛还在上方静静地看着他,他甚至从那双可怕的眼珠子里看到了一点悲悯。
“你出不去的。”眼睛在说话,用只有赵仔迈能听到的声音,“从那一刻你就被困住了,逃不出的。”
“咚咚咚。”井壁上忽然传来砸墙的声音,很响,连水波都被带动得微微颤动,裂出一条条水纹。
“公子,公子快来救命啊。”
宝田的声音穿过水流来到赵仔迈的耳中,井水被这声音震裂成了几块,倏地飞腾上去,化成一片白茫茫的气。
赵仔迈睁开眼睛,用力呼吸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梦了,他揉揉眼睛,努力把自己的思维从梦境扯回到现实。他看见宝田正朝自己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还指着他们歇脚的庙外大吼:“公子,您再不醒来,就要出人命了。”
离开鲁城后的几日,穆小午,不,应该说是桑就没给过穆瘸子一点好脸色,他和穆小午设计用念珠镇住它,将它压制了几个月之久,这口气它当然是咽不下的。若不是赵子迈一直在中间劝和,告诉它留着穆瘸子还大有用处,穆瘸子恐怕已经不知道在桑手里死了几回了。
可是即便如此,桑心里的火也一直未消,每每穆瘸子说话,它都要用言语欺压威胁他,时不时便指着旁边的悬崖,说早晚有一日要将他丢下去,吓得穆瘸子骑马都要和它隔着一段距离,甚至不敢和它直接说话,只敢通过赵子迈来请它的示下。
这天,一行人走到一间破庙后,只觉人困马乏,于是便停下休整。宝田趁大家歇息的时候,从附近的小溪里捉了几条鱼回来,穆瘸子为了讨好桑,便捡了些树枝支起篝火,亲自来烤鱼。
刚下过暴雨的空气水汽很重,所以穆瘸子试了七八次才将木架子下面堆得厚厚的枯枝点燃。看着火光越来越旺,他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将已经串好的四条鲜鱼放在木架子上,满怀期待地看着鱼肉从嫩白一点点变得焦黄,然后慢慢溢出诱人的香味儿。
趁着他烤鱼的空档,赵子迈觉得乏了,在冲着那红灿灿的篝火看了一会儿后,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堕入了梦乡,又一次被那个追逐了自己多年年的噩梦缠上。
被宝田叫醒时,他还有些糊涂,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他那句“要出人命了”是什么意思,直到顺着宝田手指的方向,看到穆小午正将穆瘸子负在身上,龙行阔步地朝不远处的山崖走去时,才猛然觉醒,忙和宝田一起追了过去。
“大神仙,有话好好说,为什么又要把老人家扔下去了?”赵子迈匆匆赶上它,一边抬手示意穆瘸子安静下来,一边和和气气地询问道。
“鱼。”桑沉着脸,牙缝中吐出一个字。
“鱼烤糊了?”
“没有。”
“没烤熟?”
“也没有。”
“那就是咸了或淡了?”
“咸淡适中。”桑扭头看他,凌厉的眼神中渐渐涂抹上一抹调侃的味道来,它歪着脑袋,森森一笑,“鱼很好吃,就是我手痒痒了。”
听了这话,穆瘸子又在它背上叫了起来,什么神仙爷爷神仙奶奶的喊了一大堆,可是桑不理会他,还在昂首阔步朝前走,眼看就要走到悬崖边上了。
冷汗顺着赵子迈的额头落下,他勉强稳定住心神,快走几步挡到桑前面,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勇气,伸出手将它拦住,瞪视着它通红的一双眼睛,“大神仙,就当赵某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让我怎么还我就怎么还,今天,就饶了这位前辈一命吧。”
桑的脚步猛地停下了,它饶有兴致地看着赵子迈,手在下巴上轻轻一捋。下一刻,却已将穆瘸子从背上抛下,扔在旁边的一丛灌木中,沉声道,“我这个人最是公平,他欠我的又怎用你来还?不过,你让我放过他,总需要用一些东西来交换的。”
赵子迈心头动了一动,“什么?”
“秘密,你的秘密。”它绕着他转了一圈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够,最后,将脸凑到他的脸前,“我对你一直很好奇,明明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应该八字身旺,官印相生,却偏偏八字甚弱,不应当啊。难道你的出身,你所倚靠家室都不能给你半分助力?”
“父亲他并不喜欢我,他最疼爱的是我的姊姊,她像他,聪明强势,卓尔不群,是整个家族中最聪明的孩子。而我,只是个整日跟在她后头一不如意就哭得满脸通红的鼻涕虫。即便姊姊现在不在了,她却依然占据着父亲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用力说出这句话来,说完的时候,他看到穆瘸子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脸上的泥土掩盖不了他的好奇,他朝自己望过来,和桑一样。
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其实往往能没有包袱地吐露心声,赵子迈觉得桑提出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因为他自己也很想倾诉,很想很想。
于是在盯着那双通红的眼镜看了一会儿后,他转身朝篝火走去,弯腰捡块干净的木墩坐下后,将一件压在心里许久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的陈年之事徐徐道来。
第十四章 走失
“父亲从未打骂过我,但他责备人的方式却比打骂可怕得多。我记得以前每当我做错事,父亲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跟我说下次改了就好。乳娘们都说我有福气,有这样一位温和懂礼的父亲,舍不得打骂孩子。可后来我才发现,他并非不怪我,只是懒得应付我罢了。记得有一天,我打碎了他最爱的茶盏,他还是轻轻责备了我两句了事。可乳娘们怕被我连累,所以撺掇我去他的书房给他敬茶请罪。我端着一杯茶走到书房,却发现父亲他正伏在桌案上拼那盏斗彩的茶皿。他脸上挂着一丝冷冷的笑,仿佛碎掉的不是茶皿,而是他对我寄予的期望。”
“果然还是不成器,真不像我的儿子。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像天降巨石,把我砸得几乎站立不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乳娘来唤我去同父亲用膳时,我像见了鬼,拼命将她推出屋子,把门锁得紧紧的。”赵仔迈苦笑了一声,一只手托住额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同你们讲这些,不过,被自己最重视的人否定,真的很不好过。”
故事讲完时,桑正被囫囵吞下的一口鱼肉烫得龇牙咧嘴,边扇风边捡起水囊灌了几口水后,它恶狠狠瞪了穆瘸子一眼,瞪得他直将身子缩到赵子迈身后。
赵子迈于是低头一笑,心中暗道:都说世人的悲喜均不能相通,这句话看来不假,更别说它连人都不是,又怎么会对自己的事情感同身受呢?
桑抹了下油汪汪的嘴巴,翻着眼睛想了半晌,遂将手中的鱼撂到一边,又将脑袋朝赵子迈凑了过来,低声道,“即便你不得你父亲的宠爱,得不到家族的助力,也还不至如此,难不成不是八字弱,而是其它原因?”
说到这里,它眼珠子一转,忽地幽幽问出一句话,“你姊姊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软绵绵地飘进赵子迈的耳朵,然后,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他的心上。隔着时光的河流,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背影,她已经长成了少女,腰身纤细,显现出一点窈窕的味道来,不像他,一看就还是个粗粗笨笨的孩子。她的头还像往常那样高昂着,脖子到后背笔挺得像一株骄傲的杨树。
他恨透了她这幅骄矜的样子,于是,他伸出手,在她后背上狠狠推了一把。
她落进井里,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沉了下去。
感觉有雪花落在脸上时,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俯下身朝井中望去:隔着清透的井水,他看到了一双眼睛,是她,又仿佛不是她了。因为那双眼睛没有瞳仁,只有两个漆黑的眼珠子,黑得像黑曜石,却又钝得没有任何光泽。
“怎么不答呢?”
桑的声音在赵子迈耳边响起,他惊醒过来,却不敢再看它的眼睛,只低声道,“她失踪了,生死不明,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觉得她已经不在了。”
桑看他这副模样,遂不再追问,只揪起身边一只枯黄的草根,捏在两指间反复把玩。不过它脸上的神情却很值得玩味,唇边含着一抹怪笑,眼睛被星光映衬得闪烁不定,赵子迈简直怀疑它是否已经窥探到了那个深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
就在他仔细琢磨它的表情时,宝田却冲穆瘸子问道,“我们公子为了救您说了这么多,您老是不是也应该对我们透漏点儿你们的事儿啊。”
穆瘸子一捋胡子,斜了宝田一眼,嘎声嘎气道,“你想知道什么?”
宝田嬉皮笑脸地朝前一凑,“前辈,穆姑娘真是您的亲孙女儿吗?看她对您的态度可不太像。”
听了这话,穆瘸子的脸霎时红一阵白一阵,说话也不利索了,“怎怎么就不像了,哦,她长得比我好,就就不是我孙女儿了?”
桑在旁边“噗嗤”一笑,“别装了,没劲。”
穆瘸子自是不敢驳它,于是支支吾吾道,“我从小把她带大的,就算不是亲的,那也比亲的还亲,有什么好说的”
宝田脸上露出不解之色,想了一会儿,方才道,“您该不会是人牙子吧?”
“呸呸呸,”穆瘸子急得在他头顶拍了一下,“我可不干那缺德事啊,实话告诉你,当年要不是我好心,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