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3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若是怨我不公,为什么不能冲我来呢?为什么要杀死我的蔚儿呢,蔚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何其无辜。”
听他这么说,赵子迈上前一步,轻声宽慰道,“从现有的证据看,倒也不能确定是袁昌黎故意杀死袁蔚,木鹞杀人,也可能并非是他授意,而是袁蔚恰巧撞到了那邪物。”
闻言,袁道桥摸着胸口的手缓缓落下,脸上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点,“如此说来,昌黎也不是完全没心肝”
“他见利忘义,害人无数,如果从这个角度讲,袁昌黎还真的是一个没心肝的坏人。”赵子迈打断袁道桥的话,将身子又朝他凑近了一点,语气没有起伏,表情却严穆之极,“袁老爷,我这样说他希望你不要生气,你若是知道福寿膏带来了多少惨案,你也会认同我这个说法。只是我尚有一点想不明便,袁昌黎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甘愿自杀?”
“他们这些人都随身带着毒药的,可能他发现自己被官府给盯上了,知道跳不掉了,所以便畏罪自杀?”曹珉道出自己的看法。
“昌黎曾在睡梦中喊出蔚儿的名字,我路过他房间时亲耳听到的,”怔怔想了片刻后,袁道桥忽然抬起头,眼中哀痛和后悔交杂在一起,将他的本来和善的面容衬托得有些扭曲,“而且而且这几日他屋内的灯总是彻夜亮着,一直到天明才熄灭。”
山崖下面是一大片澄澈的湖,湖水是高山上的积雪融化汇聚而成的,数千上万年来,雪水顺着石缝渗下,以最纯净清透的形态流入湖中,源源不断、长流不息。
天河在夜空中闪烁,犹如一条乳白色的亮带从天空倾泻到水面,给黛蓝色的湖水披上了一条闪耀的袍子。
它记得,那时候,这片湖还远没有这般大,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比一片池塘大不了多少。湖边还生出了许多水虫,动辄就会在那个着黑衣草鞋的男人脸上叮出几个大包。
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专注地扎制它的身体,先是头,接着是身子和硕大的双翼,然后是竖起的尾巴。
最后,他手持画笔,勾勒出它澄黄色的眼睛。
“画龙点睛。”
男人笑着,将笔尖蘸上浓重的绛红色染料,点亮了它的双瞳。
那一瞬间,它看到了,看到了黛染的青山,看到了璀璨的银河,看到了粼粼的湖面,也看到了面前那个一袭黑衣面含笑容的男人。
“三年,终于完工了。”男人边笑边拊掌道,仿若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孩童。
他很快负在它的背上,双脚朝下一蹬,就驾着它飞离了地面。
他们贴着湖面朝前飞,越飞越远,越飞越高,越过了怪石林立的峰峦,几乎要触到前方如玉盘一般的月亮。
可是忽然,它头顶卷过来一阵风,风很大,里面还夹杂着细碎的沙砾,压在它身上,它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子沉了数倍,翅膀仿佛被粘住了,再也无法挥动。
“怎么了?”
男人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它心头没来由的一紧,还未来得及多想,身子已经朝下坠去,带着负在背上的男人一起。
下面是嶙峋山石,落在上面,粉身碎骨的可不只是它自己,还有身上的那个男人。于是,它用尽全力向左边旋身过去,哪怕右翼已经发出了木头的断裂声也毫不顾忌。
终于,它的身体蹭着尖锐的山石越了过去,可是右翼却因用力过度而撕裂开了,脱离了它的身体。
它飞快地朝下坠落,一头扎进湖里,挣扎了许久后,才和男人一起浮上水面。
它看着他:还好,他四肢俱全,没有受伤,只是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将他身上那股飘逸凛冽的气质冲淡了几分。
男人也在望着它,望着它残缺的那只翅膀,他眼中的神色它看不懂,但是它却知道,他并没有像自己那般,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过了许久,男人忽然重重叹了口气,用略显疲惫的声音说出三个字,“不中用。”
说完,他就将目光从它身上移开,独自游向岸边,拽着岩壁上的野草爬了上去。
他走了,他的影子被澄明的月光拉得很长,融在疯狂生长的野草中,又覆在它的心上。
木鹞本是没有心的,可是它为什么会觉得心很疼呢?
它看着他,他没有回头。
第二十七章 贪慕
不知在湖中泡了多久,它被一个人捞了上来。这个人的手很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碰上去有些扎人。
可是这双手却技艺高超,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找到几根竹子,将之劈开,把表面打磨光滑,涂上染料后用火烧弯,用它们替代掉它身上泡烂的木头骨架和羽毛。然后,他又将亲手织制的黑绢铺在竹架上,小心地展平粘好。最后,他还将一只竹哨固定在它的背脊上,让它也像普通的鹞鸟一样能发出鸣叫。
“眼睛倒是很传神,不过还少了一点东西。”
最后,这个男人扎破了自己的食指,将他自己的两滴血滴在它的瞳孔上。
他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说出的话却让它震惊不已,他说:“我要让他看看,我公输班做出的木鹞能在天上飞几日。”
它能在天上飞很久很久,哪怕穿梭在连天战火中,也不会掉下来。所以后来,它成了一只作战的工具。
它不喜欢,幸运的是,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公输班也很快厌倦了战争,厌倦了与墨子的比试。所以他经常驾着它偷偷回家,后来,干脆将它放在家中,不再带回军营。
它很欢喜,只要有人陪伴,它都是很欢喜的,虽然这个人不再是黑衣草鞋的他。
可是这种生活却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了。
云氏公输班深爱的妻子从它背上跌落下来,一尸两命。它负上了血债,变成了怙恶不悛的罪人。
它记得,在云氏的灵位前,公输班亲手在它的双翼上画了两个“寿”字,而后,他扶棺痛哭,久久未停,旁人无不落泪。
可就在众人要将它同棺材一起埋入墓穴陪葬的时候,公输班却阻止了他们。他走到它跟前,伸出手摸了一下它的翅膀,泫然道,“你无错,是我的错,当日若非我执意要同他比试,就不会重造你,也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你走吧,飞得越远越好,这人间,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它飞走了,在他悔痛的目光中。可是,它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它只是觉得很寂寞,透心彻骨的寂寞。
从此,它便浪迹在世间,蹉跎着岁月,磨砺着时间,过了许多许多年。
它帮过许多人,做过许多不知是好还是坏的事情,不为别的,只因为它太怀念被人依恋的感觉。可是每一次,在功事完竣后,它总会被遗忘,被抛弃。
它不懂悲剧为何总是循环往复,但后来,却总想起公输班最后说的那句话:这人间,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它不该来吗?也许是的,但为何偏要贪慕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温暖?
最后一次,它救了那个被困在城池里的太子,它记得他复杂的眼神:他明明是怕的,因为头顶那片黝黑的天空充斥着太多不确定的危险,可是,他却不得不去一试,他那位父王如今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除了自己嫡亲的太子。
没事,我会帮你。
它试图用眼神抚慰他,他信了,伏在它背上时,他说:“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祥物,等这一切结束了,你就留下来吧。”
它觉得自己等了许多年,才等来了这句话。
于是,它奋力驮着他飞向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光的夜空,翅膀用力扇动着湿冷的空气。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不是血,是比血更暖的热流。
下面叛军的营寨越来越小,小得只有一块巴掌那么大了,它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成功了。
背上的人显然也有同感,他指着前方,“看,再越过那条河,就到援军的地盘了”
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背上一轻,他的身体贴着它的尾翼滑下,它能感到他的手指张合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它,可是终究没能成功。他滑下去了,像云氏一样,哪怕它掉头拼命去追,却还是没有追上。
他落在一片碎石中,身体被扎得稀碎,就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娃娃。
它看到,他的胸前插着一根长长的箭,箭羽早已被鲜血染得黑红。
它落在他身边,双翼拢起,目光僵直地落在他破碎的身体上,就好像一只真正的鹞子。
围在旁边的兵士纷纷上来试探,有的用长矛戳它的尾巴,有的将弓箭对准它的脑袋,还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走到了它身边,将手中的火把朝它捅了过来。
身体里那股暖流越来越热,终于忍不住,要爆裂开了。它觉得自己的脑袋动了动,而后,似有两道眼泪从瞳孔中喷出,朝离得最近的那名兵士窜过去,贴上了他的脑袋。
它听到了周围的惨叫,歇斯底里、肝胆俱裂,但它却没有因此停下,这声音似乎抚慰了它,抚慰了它那颗并不存在的心脏。
于是,它又一次转过头去,用压抑了千年的目光灼烧着更多的人,他们的血肉滋养了它,它激动难耐,兴奋异常,贪婪地吸食着一个又一个剥夺了它希望的人。
直到周围完全沉寂下来,它才幡然醒悟,它看到,地上铺陈着一片片人皮,接近透明,比它绢帛扎成的身体都要薄。他们在寒风中簌簌地抖动着,就像一片片枯叶。
很多年后,当被最后一个主人从镇压它的木箱中无意间救出来的时候,它才明白了自己当时那种兴奋得接近疯癫的感觉是什么。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做我这行能赚这么多吗?因为我手里这玩意儿能让人高兴,能让人暂时忘却所有的不如意,在这世上,能高兴真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儿。”
“或许,这人间,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它又一次想起了公输班最后说的那句话。
“苹果很甜。”翎儿将苹果吞下去,转头看向它被银河的光浸染得发亮的眼睛,那双被笔勾画出来的眼睛像是活了,正在闪动着她看不透的光芒。
“你在想什么?”她把苹果核扔到前面的湖中,冲木鹞问了一句。
第二十八章 出城
说完这句话,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你根本不会说话,不过我知道你什么都懂,所以,就让我说给你听好了。”
翎儿看向天际间那条似乎还在流淌的银河,手垂下搓着衣角,犹豫半晌后,终于慢慢将藏在心里许久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小姐,就像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救我,不让我被那个人发现一样。可是我总觉得,杀人并非你所愿,救人却是你心之所念。这么想对小姐不公平,我也没有办法代替她去原谅你,但是于我自己而言,却不能再去憎恨你了。”
“很奇怪,明明知道你是个嗜血的怪物,我却有点心疼你。我在木箱里待了三天,已觉得过了几百年,不是因为黑暗和恐惧,而是因为寂寞。我摸着箱壁上的纹路,觉得自己再也挺不下去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你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漫长的岁月,你形单影只,被困在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中,你是如何撑下去的?”
“我是个孤儿,很小就被袁家买了,虽然小姐对我很好,但是那种孤独是渗到骨子里。我常想,天地之大,我却孑然一身,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哪天被太阳蒸干了,估计也是无人在意的。所以,我是明白你的感受的。”
你明白吗?它垂头看她,忽然很恨自己不能说话,如果能,它现在就要告诉她:它也是一滴水,随波逐流了许多年,却依然没有寻到自己的归宿。
“唰唰唰唰唰”
身后的草丛中发出一阵异响,野草朝两侧倾倒下去,便露出了那个翎儿熟悉的身影来。他似乎躲在那里听了许久,现在终于忍不住露面了。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清晰可见。
“我说过的,但凡被无关的人看到,那个人就必须要死,不管是谁。所以,即便蔚儿死了,我都没对你有一句怨尤。可是,你却瞒着我将她藏了起来,你对得起我吗?”
他朝前迈出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木鹞身上收回来,缓缓移到翎儿脸上。
一年一度的风筝节如期在鲁城举行,城外的郊野上,各路高手正纷纷将亲手扎制的风筝放上天空,借着风势,让他们的作品展示在前来观赏的人们和来鲁城采买风筝的商人面前。
飞得最高的是两只龙头蜈蚣风筝,它们身长二十来尺,主体由许多红黄相间的圆形单片串结而成,延伸到身子两侧的“脚”既模仿了蜈蚣的脚,也能维持风筝的平衡,结构很是精妙。
两只风筝均是牛头鹿角眼如虾,吻短口方,眼睛宽大,风起时便随风转动,活灵活现,却也不失龙的矫健和威严。
“这就是陈氏风筝铺的新作吧,比去年那只又长了一倍不止,看上去真是气派。”
“听说啊,这陈家今年的新风筝一出来,就被抢购一空,连京城的人都来了。”
“没办法,这陈用陈公子,不光书读得好,连风筝都扎得好,陈家所有改良的风筝都是出自他那双巧手。你说,别人怎么就能生出这么能耐的孩子呢,偏生我家那个就什么都干不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你气什么气,你家又不开风筝铺,最该生气的应该是永盛吧,我看他们家这次压根就没来人。”
“是啊,不过这袁小姐刚走没多久,袁家少爷又唉,估计袁老爷也没有心情再将铺子开下去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的穆小午耳中,她踮起脚尖朝四处看了看,在看到一个独自站在外缘的落寞身影的时候,眼睛一亮,冲身旁的赵子迈轻声道,“公子,陈用。”
赵子迈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陈用站在城墙边,手中握着线轴,轻轻拉扯着上面系着的细线。
细线的那一端,是那只已经有些破旧的蓝绿相间的蝴蝶风筝。
“那两只最大的龙头蜈蚣就出自陈用之手,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