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第4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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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眉微垂,双手合什一揖佛礼,露出由衷的笑意。
“见过大都督。老衲久病抱恙,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赵胤今日未着官服,一身锦袍常服衬得他修长挺拔,如芝兰玉树,便是面巾遮掩仍是不盖锋芒。
“大师不必客气。”
老和尚的热情较之往常更甚,但赵胤平静地还礼,似是没有察觉,一直到觉远将他迎入房内坐定,仍是不肯道明来意,觉远有些憋不住了。
“大都督今日前来,可是接郡主返家?”
他语气里的幽怨几乎掩饰不住,可见这些日子被时雍折腾得有多惨。
赵胤刚拿起茶盏,闻言手指微顿,又放了回去,淡淡地道:
“自然不是。”
觉远心里一沉,只觉天光都黯淡了几分。
赵胤眉梢微微一扬,“明日寒衣节,本座也来烧个香,还个愿。”
十月一,送寒衣。
寒衣节,又称“十月朝”,是一个祭祀祖先的节日,为免在阴间的祖先挨冷受冻、缺衣少穿,在每年的十月初一这一天,人们会祭扫烧献,把“寒衣”焚给亡人,称为“送寒衣”,寒衣节也是鬼节之一。
祭祀先祖,到寺庙烧香拜佛,祈求平安顺遂,也是惯例。
因此,赵胤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觉远听来越发觉得棘手罢了。
赵胤看他沉眉不语,满脸悲伤,唇角一勾。
“大师可是有什么话想说?还是……本座前来,叨扰大师养病了?”
觉远微怔,连忙否认,“不曾不曾。大都督说笑了。大都督能来鄙寺烧香,那是老衲和鄙寺的荣幸,何来叨扰一说。只是,近日疫症未除,寺中病患来往驳杂,老衲怕照顾不周,尤其是郡主,身娇体弱,在寺中多有不便……”
说来说去,撵的还是时雍。
连“身娇体弱”都说出来了。
可见,他已是忍耐到了极点。
奈何赵胤就像听不懂似的,这才慢慢悠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无妨。”
觉远竖着耳朵想听下文。
然而,没有了,赵胤就两个字。
觉远脑袋又隐隐作痛,却不得不保持平静,一派和善地佛礼作揖。
“那老衲这就让人给大都督安排禅房。”
明日才寒衣节,这个点儿来,自然要在寺中住下。
赵胤没有拒绝觉远的好意,只是在他吩咐小沙弥之前,淡淡补充了一句。
“本座在大师所居禅院借住一宿便好。于近处聆听大师禅言,安静,安全,安心。”
觉远眉头微跳,差点破功。
一个姑奶奶不够,又来一个祖宗爷。
他庙小,哪里容不下两尊大菩萨?
原以为赵胤前来是接走时雍的,哪里知道他也要住下来。赵胤可不是闲人,有事没事来山中小居。觉远掐指一算,此事并不简单,沉吟片刻,他抬起微眯的双眼,挑明白了相问。
“大都督此番前来,恐怕不是为了送寒衣那么简单吧?老衲是个愚钝之人,还望大都督直言不讳……”
赵胤嘴角微抿,表情淡淡而冷峻。
“久居京师,想念山中清净,来禅居几日,与大师说说话,讲讲经。”
觉远被他锐利的目光望得心里咯噔一下。
哪有平白无故说话讲经的?他要讲的是什么经?
觉远眉梢一跳,“大都督的意思是……”
赵胤垂眼,轻拂茶盖,“正是大师所想。”
觉远:……
又来了。
师尊,弟子愚钝呀!此番当如何来解才好?
……
……
时雍尚且不知觉远招待的贵客就是赵胤本尊,更不知道他已经悄无声息地住入了同一个禅院里。
她今儿很忙,将留在庆寿寺里的下属全都召集了起来,安排接下去的事情。
这些日子,大家在庆寿寺里都待得烦闷了,除了帮时雍准备药材药炉,他们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也不知道时雍还有什么打算。
乍一听“观音显灵”,他们还以为郡主在开玩笑,没有想到,她真的要让观音显灵。
不仅如此,连观音的人选她都想好了——娴衣。
娴衣听得心惊胆战,“郡主,婢子是观音,那你是何人?”
时雍莞尔,“观音座下转世灵童。”
娴衣:“……”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听完了完全计划的他们,不得不发出一道感慨。
“郡主大才!”
为了这个计划,时雍想了许久,可称完美。
霄南镇的“观音菩萨”是如何显灵的,她就要让她在庆寿寺再来一次,而且,要比霄南镇的更为玄妙灵动。
要让观音飘在半空,不难。
一是要会武的“观音菩萨”扮演者。
二是要黑漆的木柱以及天色和地形的隐护。
然后,则是选时选址。
寒衣节是鬼节,这样的日子有天然的优势,观音菩萨真不真,全靠人们自我的心理暗示。
天时、地利、人和,时雍就不信造不出一个“神”来。
此刻坐镇房中,时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电影导演,事无巨细地安排着,从道具到场景,从情节到演员,从视角到光影,每一个细节都形成文字多方推敲,再供大家参阅和讨论。
“我们的目的就一个——为世人呈现一个精彩绝伦的‘大片’。因此,既要富有质感,又要逼真。表演要有层次,不可过于复杂。简而言之,四个要点,保密、逼真、简约、高级。”
众人:“……”
郡主的想法本身就不简单,但高级是肯定高级的,众人并不能完全明白时雍说的那些词,但是,每个人的任务都很具体,整体的目标也很清晰,都能看得明白,反正总导演是郡主,他们各司其职而已。
时雍看他们交头接耳小心议论,面带笑容,好一会儿才说。
“大家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看着她脸上“慈祥”的表情,众人连声点头。
“有!”
“属下觉得能成。”
“但凭郡主差遣,属下必定肝脑涂地!”
时雍看他们一个个保证得十分认真,龇着牙轻笑。
“那倒也不必肝脑涂地。拍戏而已,拍不好,大不了不赚银子赚个吆喝。”
众人哈哈大笑。
“就跟那戏班子一样呗。”
时雍手指轻摇,“说来差不多。但是我们的戏……更高级。”
“对,高级!哈哈哈。”
“属下必定全力以赴,为了高级。”
“高级!高级!”
……
一个院落之隔的禅房里,赵胤听着丙六的禀报,反复咀嚼了许久“高级”两个字,点点头,“吩咐下去,照郡主的意思办。”
“是。”丙六刚想转身,又回头,“大都督,要不要告诉郡主,您过来了……”
“不必。”赵胤抬手阻止,“她唱了大戏,本座观赏便是。”
“明白。”
丙六垂目退下,一边走,一边偷偷观察赵胤那张平淡无波的脸和那一副慵懒从容的模样,琢磨了片刻,大体能领会他不肯见明光郡主的用意。
因此,这天深夜,当值守的丙六,看到一个影子飘然落下,要往明光郡主房里去的时候,他震惊得几乎合不拢嘴……
“大都督?”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肯定要把赵胤当成小毛贼。
哪有不肯明白告诉人家,却半夜潜入的道理?
“别声张!”赵胤沉声。
丙六赶紧站端正了,然后苦巴巴地看着他,满脸的疑惑和……委屈。
“郡主已然睡下。”
赵胤淡然摆手,“本座知道。”
知道还要半夜里来,是何居心呀?
丙六敢想不敢问,而赵胤也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只拿眼神示意他守好屋子便轻轻推开了房门。
。
第769章 大都督夜闯禅房
今夜娴衣不在,为了扮观音菩萨,她已经提前去准备了。时雍一个人在屋子里,但她并没有真的睡下,只是趴在床上,拿着她的“剧本”在仔细推敲。
有人在外面值夜,时雍很放松,想得又很入神,因此并没有察觉到开门声和背后的脚步,直到帐子上突然出现一条长长的黑影,她这才惊住,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然后抽剑便刺。
“当!”
人剑合一……被赵胤拽了过去,揽入怀里。
宝剑握捏不稳,直接掉落在地上,发出嗡鸣。
时雍这时已经认出了狗男人,气得差点要骂娘。
“你做什么?人吓人,吓死人的知道不?”
赵胤平静地扶稳她的腰,坐下来,淡淡挑眉,“本座竟不知郡主如此胆小。”
啧!
这客气疏离的称呼,时雍直呼一个“好家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侯爷大老远跑到庆寿寺来,无视防疫章程,就是为了找我晦气的?”
赵胤眉目无波,定神看她,说得一本正经,“为夫以为,娘子会需要我?”
“无赖!”时雍低低啐了一口,在赵胤越发深邃的目光注意下,不由脸红心跳,脑子里不知不觉就开始浮现新婚时两人在无乩馆里荒唐放纵的那三天,整个人状态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这里是庆寿寺,佛门清净之地,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赵胤皱眉端详着她,“我想什么?”
时雍看着他正色的模样,愕住。
赵胤这时才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望着她尴尬的表情,淡淡地道:“本座的小娘子在庆寿寺兴风作浪,惹是生非,难免不招出些麻烦来。本座是说,你可能会有需要我的地方……你想的是什么?”
想的是什么?不就是你暗示的那个么?
时雍恨得牙根痒痒,偏生又挑不出人家的错处,一时眼皮乱眨,不敢正面回答。
“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侯爷只管放心便是。杀鸡用不着牛刀,你安心看戏,不用出手。”
她嘴上是这么说,可表情透出来的却分明是“我也指望不上你”,赵胤一听,淡淡道:“是这个道理。”
声音未落,他脱去乌靴,往时雍的床头一靠。
“那本座便安心了。”
时雍看他躺得十分自在,回头看去,面有羞涩和薄怒,“寺庙是清修之地,这又是觉远大师的禅房,你我若是……怕会气死觉远。侯爷,夜深了,早些回去歇了吧。”
赵胤慢条斯理地抬眼,“本座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躺在她的床上不走?
哼!赵胤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在身侧轻轻一拍,掌心落在膝盖上,轻轻揉捏两下。
“腿疾犯了。疼!”
时雍无言。
面前的男人,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表情也没有太多的变化,可一声“疼”却听得她柔肠百结,不知不觉就起了怜悯之心。
那些过往的,温情的,她为他针灸的画面也一帧帧浮上心头。
“你稍等。”
时雍转身出去,叫人备水。
屋子里突然安静,赵胤慢慢坐起,肩背笔直地靠在床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时雍远去的脚步,还有她伫立门边的侧影,以及她同人说话时,不时捋动耳侧碎发的温婉模样。
她只有在紧张或不自在的时候,才会有这个小动作。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赵胤勾唇。
是他毫无征兆地出现,让她心生慌乱了?
在时雍再一次回到屋子准备银针时,赵胤又漫不经心地躺了回去,嘴角噙笑,默默看她,好像没有痛苦一般。但时雍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不时用力,反复地松开,又捏紧,手指上青筋都隐隐浮动出来。
时雍洞若观火,却没有说话,一直等到谢放令人抬了水进来,时雍这才给他面子,蹲身挽起他的裤腿,检查病情……
“你这是?是叫雷劈了么?”
时雍以前就知道赵胤的腿疾情况,形成了慢症,很难彻底治愈。可是经过这一年多的治疗,他分明已是好了许多,除了换季时疼痛会有加重,平常偶尔发作也是可以忍受的程度……怎会突然又这样了?
关节红肿,几乎变形。
比她最初见到的样子好像更为严重。
赵胤看她震惊的双眼里,隐隐跳跃的心疼,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
“这都被你猜中了。那日一个大雷劈下,就这样了。”
时雍抽口气,按捺下情绪,凉凉哼声,将他的双脚拿过来,重重放入热水桶中去。
“叫你胡乱发誓。活该!”
“……”
赵胤不语,只是低眉看她,时雍双手在他膝盖上轻轻揉捏几下,手法老道,看上去却凶狠,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对赵胤疼痛的膝盖,又痛又快活,无异甜蜜的折磨。
好一会,两人都不言语,室内无声寂静。
谢放在旁静默片刻,看了看赵胤红肿的膝盖,无声一叹,与白执交换个眼视,头一偏,率先走出去了。
白执随后跟上,迈出门槛,合上房门。
“放哥……”他小声道:“爷的腿……”
“嘘!”谢放沉着脸示意他闭嘴,“你我当好差便是,爷的事,无须置喙。”
白执:“是。”
……
更深露重。
庭外秋风卷落叶,房里银烛燃耐心。
两个人相处,难得有这么沉默的时候。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时雍会赵胤针灸结束,将他的腿用巾子裹了,放在榻上,这才低低出声。
“好了。你坐一下,缓过劲儿,回去睡一觉,明日或可松缓。”
赵胤抬头看她,“还要热敷么?”
时雍收拾银针,皱眉看他。
赵胤道:“我记得以前,做完针灸,你会为我再热敷一次,说有助于通络活血。”
时雍撩他一眼,“今儿太晚了。明日再敷。”
顿了顿,她又说道:“你若是想敷,可回去让谢放帮你。”
“不要。”
赵胤断然拒绝,漆黑的眼带着傲娇的风扫过来,说得正经,“他那手如锉刀一般,哪有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