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时间为名-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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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黄沙,燥得一丝水分都没有,偶尔风过,都能听见沙粒游走剐蹭沥青地面的声响。
停展阶段,石窟内外都安静得很,江执站在群窟之间。
有脚步声来源于打扫的工作人员,在闷头清理朝阴处几乎要将甬道糊死的沙土。位置较低的石窟难逃被灌水灌沙的命运,听说这些天是全员上阵,壁画修复师们更是日夜不停歇。
江执抬头瞅了一眼石窟上的编号,98窟。这边胡翔声敲了两声窟门随即进入,对他说,“这个窟啊从98年开始修复,一直到13年基本完成,本来就剩下些收尾工作,现在被雨灌了,师傅们大半心血都搭进去了。”
窟内有七八名工作人员,除尘的、测量的、灌胶的、回贴的,工作有条不紊进行,瞧见胡翔声进来后纷纷同他打了招呼,又显然对他身边的江执挺好奇。
胡翔声没打扰他们的工作,同江执简单介绍,“目前我们的保护工程有进度要求,像是欧美许多国家,进度都是由修复师决定,需要的时间更长。”
江执点头,的确如此。
他环视四周,沿途细看,窟内由甬道和主室组成,有四身塑像,其中一身塑像有水渍沙迹,有工作人员正拿着棉球和镊子小心剔除。
见胡翔声在盯着自己瞧,江执淡淡开口,“中心佛坛、四壁连屏的覆斗形殿堂窟的格式,是沿用了晚唐的石窟形制,四壁绘着的经变画囊括了《报恩经变》《劳度叉斗圣变》《思益经变》《维摩诘经变》。石窟在底层,暂且不提这次的大雨,常年会被水分入侵和风沙侵袭……”
说到这,他从衣兜里掏出除菌手套戴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了石壁的几处后,继续道,“像是空鼓、酥碱、褪色这类病害必不可少,除此之外地仗层曾经有多处大的裂缝。病害复杂多样,修复了十多年的确是挺快的了。”
修壁画说白了就是修时间,有的修复师一辈子也许就耗在一幅壁画上了。
胡翔声有赞许之意,“手指敏感,眼睛够尖。”
出窟的时候视线有落差,阳光更觉刺眼,江执摘了手套后揉了揉发胀的眼角,胡翔声没停步,径直去了崖面南段底层的另一窟前面。
江执才兜里抽出条口香糖塞嘴里,心中嗤笑:这小老头……
第130窟。
进去就能瞧见一尊通顶大佛,由钢管和钢板达成的脚手架阶梯上行,有三人站在佛面下工作,这个洞窟正处于修复阶段。这种大型洞窟里,需要搭建辅助工具,否则穹顶的工程无法完成。
“这个洞窟开凿于唐开元、天宝年间。”胡翔声朝上比划了一下,“师傅们正在修的就是南大佛,以前脚手架是简易型,修画的师傅们站在上头很不方便,现在辅助工具越来越细化,尤其是电源和防火装置都很齐全,所以能很清楚看见顶部的飞天,飞天的衣饰是用沥粉堆金工艺做出来的,精美得很呐。”
江执嚼着口香糖点头,又看了一圈周围,借着光亮凝视穹顶,“浮塑团龙华盖藻井,北宋时期。”
最后踱步到甬道西北墙角,蹲身下来查看,壁墙上的画像已是漫漶不清,“剥离得可惜,三层盛唐、晚唐和北宋时期的壁画,修复反倒成了鸡肋。”
胡翔声眼里对他的赞许更盛,说,“所以我们做了临摹复原,尤其是后期的复原图做得相当不错。”
“谁做的?”江执随口一问。
胡翔声笑道,“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小姑娘,盛棠,别看她小,绘画功底可是数一数二的。”
江执听了这话后多少愕然,半晌后站起身,扔了句,“还真没看出来。”
出了石窟,一侧的甬道已经打扫干净了,江执都已经走过去了,突然脚步一停,紧跟着又折回来。
甬道最里侧躺着一大截枯了的胡杨树干,树心挖空培了土,里面种了不少种类的多肉植物,再旁边有些不是缺口就是破损的、却被收拾干净的瓦罐瓷盆泥碗的,也都种了各色多肉,长势旺盛。
多肉植物成了现代人的新宠后,株株就被装进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小花盆里,像是这么随性粗鲁的养法倒是不常见,虽然江执也认为这种植物本该就这么养,不娇惯,肆意生长顺其自然。
胡翔声见他打量了半天,走上前说,“是棠棠种的,说种在这里能添点生机,长得是挺不错的,有不少我都叫不上名字。”
江执吹了个挺大的泡泡,破的时候沾了满嘴,舌尖一舔就如数归位,哼笑,“怪不得满纸荒唐言,心思都用在不务正业上了。”
胡翔声闻言先是一愣,紧跟着恍悟说,“你想起来——”
“胡教授。”江执冷不丁打断他的话,目光落过来似笑非笑的,“两处洞窟,试也试过了,现在也该跟我说说第0号洞窟的情况了吧?”
“查不到资料?孙猴子啊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盛棠盘腿坐在沙发上,啃着西瓜,旁边放着小号收纳桶,里头全都是西瓜籽。
“指定是个绝世高手,又指不定是闷声发大财的那种,胡教授眼眶那么高,总不能请个资质平庸的修复师进洞吧。”程溱操着一口东北普通话,大嗓门奇高。
他以时间为名
第8章 不是说他长贼帅吗
盛棠一刀戳进西瓜里,利落得卸下一大瓣,没说话,干壁画修复的人的确都不张扬,但只要是有手艺的都会传遍整个圈子,毕竟做这行的人少。
但连程溱都查不到的人……
程溱和游叶都是盛棠的同窗加室友,从本科到研究生的这几年可谓是朝夕相处共度荣辱,用程溱的话说就是她们三人已经步入了七年之痒的行列,由最初假惺惺的相敬如宾到现如今大开大合的相爱相杀,具体表现在三人在微信里拉的“塑料姐妹花”群,不怼不说话的那种。
程溱除了是个爽朗的东北姑娘外还有“消息灵通士”的称号,她凡事离不开搜索引擎,大有天下事都尽收眼底的能耐,更重要的是她背后还站着个做私家侦探的男朋友,所以查人找人这种事落在程溱身上就是小菜一碟了。
“哎,你干脆传我张照片得了呗,不是说他长贼帅吗,帅哥更好查……”
手机那头喋喋不休的时候,肖也进来了,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敲,盛棠眼瞅着这人大摇大摆坐在沙发上,跟程溱道了句再说吧便挂了电话。
照片她暂时是弄不到,那位江医生不像是好说话的主儿,胡教授原本的意思是中午吃个饭大家熟络一下,岂料那人提出直接去石窟的要求。
还真是在人情世故上毫不客气啊。
倒是眼前的这个肖也……大抵是因为他们两人都被胡教授撇在办公室的命运,盛棠怎么看肖也怎么觉着顺眼,再不济人家脑袋上还顶着个“关门大弟子”的头衔呢。
很显然,“关门大弟子”对盛棠也很感兴趣,凑上前拉过一把椅子,往她身边一坐,顺势就夺过她手里的西瓜,一双含情目拈笑的,“小妹妹,哥哥跟你打听件事。”
这语气敢情是来刺探情报了。
但人家都这么客气了,她也就礼尚往来,擦了手,左右胳膊肘往桌上一支,双手捧脸,“说吧,小哥哥。”
肖也笑眯眯的,“哥哥问你啊,胡教授是不是要你跟江医生组队?”
盛棠心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说组队早了点吧?我连对方什么底细都没摸出来怎么组?
她放下一条胳膊,一手托腮,“也许吧,以前我也经常跟职业修复师组队啊。”
像是她主要负责临摹、重建壁画图像这类的工作,日常跟修复师打交道也是常事,同样都是要往石窟里钻,一待就要待上好久,时间一长她甚至都开始学习了修复的皮毛。
肖也瞧着她那双黑白晶亮、纯得就跟山泉水似的眼睛,心理建设顿时垮了一半。看来师父是有意培养这小丫头了,难道是想收她为第二个关门弟子?他多少听说过她的能耐,说不准真有一天他就被她这个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他细细打量她,心又是一阵哀嚎,就算师父真偏心也正常吧,瞧瞧人家,长得漂亮又乖巧的,谁见谁喜欢吧,更重要的是,人家年轻!
一看就是能跟他差出几道鸿沟来……他太难了!
“小哥哥?”盛棠偏着头瞅着他一脸的大酱色,忍着笑,故作小心谨慎问他,“那位江医生……什么来头?”
“江执啊,他是……”肖也放下西瓜没吃,拎过一摞纸杯,顺过胡翔声放在办公桌上的保温壶,里面还装着没来得及喝的绿豆汤。
他给彼此倒了绿豆汤,转眼的工夫也就转了话锋,“职业修复师嘛,要不然师父找他来做什么。”
盛棠“哦”了一声,拉长了音,说了句“明白了”,然后端起纸杯一口闷了绿豆汤。
肖也听得有点懵。
明白了?他说什么了她就明白了?正打算开口,就见盛棠伸出拇指蹭了一下嘴角,纸杯攥成团朝着垃圾桶的方向掷过去,肖也的视线也在半空画了个弧,准确落在垃圾桶里。
再转眼瞧她已起了身,朝着门口走去。肖也叫住她,心里有点受伤,“明白什么了?你就没别的问了?”
比方说问问他的光辉历史等等,他在新疆这两年都快憋成自闭了,每天面壁,跟他相伴的就只有凄风苦雨。再不济他还是关门大弟子吧,对他好奇点是件很困难的事吗?
盛棠靠在门边,抿唇一笑,“明白你没打算跟我一条战线啊,所以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肖也微愣,怎么就弄出个战线来了?
等盛棠的身影不见,他这才细细品了她刚刚的笑容,看着是挺如沐春风的,可怎么就觉着脊梁骨发凉?好像……没他认为的乖巧可人呢?
刚拿起西瓜要啃,就见盛棠的一张笑脸又从门边探出来,肖也被这冷不丁的变故吓得嗷一嗓子,掐了满指头西瓜汁,眼睛抡圆了盯着她。
盛棠一脸的无害,朝他眨眨眼,“怎么会有人叫僵直啊?”
“……个人喜好吧。”
“哦~没事了,随便问问。”盛棠扔了个潇洒的手势,一扭脸走了。
好半天肖也反应过来,僵直怎么了?又没叫僵硬……不对啊,这小丫头怎么对江执这么感兴趣呢?不会是看上了吧?
他几口啃光了西瓜,叼着西瓜皮走到镜子前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双手摊开,“我也挺英俊潇洒风度不凡的嘛。”
“用这里的人组团队?”
江执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着胡翔声,反问,“这是建议还是要求?”
胡翔声没能如他所愿直接带他进第0号石窟,而是又折回了院里,七拐八拐地进了档案室。
档案室在独立一层,位于层南的一处是窗明几净,有舒适的阅览区足够驻足。但他们所在的层北处,光线就暗沉了不少,这里搁存的都是实体资料,按照年份、事件码放整齐。
江执推门进来的瞬间,第一感觉是温度比外面能低出几度来,第二感觉是恍惚走进了陈旧泛黄的年代,空气里充满厚重的气息,甚至连时光都是静止的。
胡翔声回答说,“是要求。”
见江执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想了想,倒了杯水给他,“馆里没奶茶,你将就着喝。”
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有固定的搭档,但水土不服的道理你是清楚的。我为你配的是从基本材料认识到工具使用、到辅助师傅工作、在师傅指导下上手再到独立修复的人,那都是老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能手,协助过西藏、青海、宁夏和甘肃这些兄弟单位,重点是对敦煌壁画十分了解。”
他以时间为名
第9章 尘封的工作日记
胡翔声在生活上是随遇而安的人,但面对工作上的事那是一丝不苟,江执眼睛毒,拆穿胡翔声对他在技能和对敦煌壁画了解程度上的试探,胡翔声尴尬虽有可没觉着这是多此一举,毕竟接下来江执要面对的那可是历史瑰宝。
江执抵靠着桌角,双手搭在桌边,没喝水,耐着性子听胡翔声说完,一语中的,“胡教授安排的都是自己人吧。”
“是。”
江执垂下眼,沉默了少许,说,“薛顾先失踪前接手的就是0号石窟?”
这一次胡翔声没那么干脆回答,停搁的时间长过江执刚刚的沉默。江执抬眼看他,胡翔声叹了口气,“等我一下。”
他走到档案柜的尽头,最里层的是上了暗锁的房间。从江执的角度看过去,能瞧见胡翔声开锁时手在轻颤。房门开了,里面很暗,胡翔声进去后一抹灯影也就亮了,约莫三四分钟,房里又暗了,胡翔声从里面出来,手里多了只箱子。
是一个长约30厘米左右扁平状的金属匣子,匣子面上刻了天女的图案,很细的银色线条,就跟工笔画似的。匣扣是齿轮带数字密码的,一共三组。
胡翔声将匣子放在桌上,当着江执的面将数字定格在“930”,只听匣子“啪嗒”一声响,江执眼里的情绪也触动一下。
匣子里躺了本工作日记,厚度跟匣子的高度对等,褐色牛皮纸封面,早已泛旧,右下角的位置有钢笔签的名字:薛梵
江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盯着日记本封面上的签名,紧抿着唇,下巴略有僵冷。
“顾先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人叫了,尤其是年轻一辈的修复师,只知薛梵不知顾先。”胡翔声小心翼翼地将工作日记从匣子里拿出来,轻抚了一下封面,然后递到江执面前,回答了他刚刚的问题。
“0号石窟的确是顾先负责的,他失踪后,0号石窟里的秘密就跟着这本日记一起被封存了。”
江执接了过来,看着日记没有说话。
胡翔声继续说,“第0号石窟所处位置特殊,如果不是当年也下了一场今年这么大的雨导致洪水冲刷山墙,那么顾先也发现不了那个石窟……”
他的话顿了顿,少许又是一声低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再开口声音惆怅,“作为敦煌壁画的守护人,也许我不该这么说,可是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如果当年没有发现0号窟,如果当年有专业的修复团队协助,那么顾先就不会势单力薄独自工作,也不会跟着魔了似的天天待在石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