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陌刀王-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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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上午,李嗣业决定动身,先与于构一起返回葱岭守捉,把葱岭的遗留问题交代解决之后,再去拨换城第八团担任校尉。
于构及早就站在馆驿门外等候,等到李嗣业一行人牵马出来,他才上前见礼。
李嗣业低头去看,见他脸上神色如常,与前日醉态时的卑微判若两人。他不禁好奇地问:“于构,前天在酒肆里,我与你说的那些话,发生的那些事儿,还记不记得了?”
于构手扶额头懵懂地说道:“恍惚还记得一些,就是刚开始你与我说的那些话,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好,你这位新任守捉使,就当先开路出行,我们从之。”
“哪里,阿郎,你才是我们这里的最尊贵者,请你先行。”
“阿郎?”
于构脸上稍显羞赧,随之开口坦然说道:“虽然是酒醉之后说出的话,但做人当需信守诺言,岂能借酒醉而矢口否认。”
李嗣业这下就放心多了,原来他这决定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盛唐陌刀王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接头的具体细节
安西都护府的驿站从疏勒的主干道一直延伸到葱岭守捉,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座。这些驿站能够辐射到的范围,一般是安西都护府的直接管辖区域。而超出驿站的辐射的范围,便是间接管理的羁縻区域。
唐王朝在葱岭以西设置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羁縻都督府和几十个羁縻州,均由西域小国的国主担任。他们统一听从安西都护府的号令。服从征调,纳贡入朝,州内事务由国主自治。
曾经的小勃律国主曾接受李隆基的册封,设立为绥远军。它是安西四镇的乃至大唐的西门,也是吐蕃进攻安西四镇的通道。
但从开元二十四年到今天,小勃律国沦陷到吐蕃人手中,已经近三年。致使西域诸国皆依附于吐蕃。
李嗣业和于构在最后一个驿站中修整之后,牵着马匹遥望远处起伏连绵的雪峰,他们经过一个下午的跋涉,来到其中一座浑圆的山包上。他伸手遥指远处如玉带飘过的婆勒川,河水对面有山峰凸起,山顶上筑着土城。
“那里就是娑勒城,如今在吐蕃人的手中,再往上游走就是坦驹岭冰川了。”
“现在我们出发,到徙多河上游嗣业峰去。”
……
于构抬头望去,眼前的山峰陡峭耸立,从山腰往上被冰雪覆盖,山巅恍若攀接天际,不禁开口赞道:“这嗣业峰确实高大雄伟,真不愧给它命名的人。”
李嗣业:“呵呵。”
两人牵马蹚过冰凉的河水,翻过山石,确实在山体中看见一个岩洞。
洞口宽阔可容一人牵马进去,里面倒像是个大厅,而且还有另外相邻的洞室。
李嗣业看了看地面,并未有人活动的痕迹,便轻松地活动着肩膀道:“看来是我们来早了,进去那边洞室中歇息一下吧。”
两人一进入侧洞,便立刻坐倒靠着洞壁上。洞中空气干燥,而且保持恒温,与外面的气候完全不同。李嗣业抬头望着洞顶遐想,把这里稍微改造一下,可以做个避难所或者藏宝洞。
洞中的光线陡然暗了一忽,李嗣业警醒翻身而起,从腰侧解下弓弩,双手上弦装上弩箭,对准那刚刚进入洞门的不速之客。
李嗣业:“天王盖地虎。”
来人回答:“宝塔镇河妖!”
“嘛哈嘛哈!”
来人又回道:“正晌午时说话,谁还没有家!”
于构在一旁露出了嫌弃神色,这是什么接头暗语?既不押韵,也无平仄,水平极低。如果让他来想暗语,至少应该是“渡头雁双飞,溪中鱼摆尾”。
“没错,就是他了。”
李嗣业放下弓弩走上前去,进来的人正面朝向他拜倒,双手扶地叩首。
“宗吕五百总,快快请起。”
李嗣业伸手将他搀扶起来,伸手给他介绍身后的于构:“这是葱岭新任守捉使于构,也是我的心腹。从今以后,就由他来与你接头。”
“我再当面与你们说说接头的规矩,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的第一天接头,如果谁有事脱不开身,那就延迟到第二个节气。宗吕,你上次跟我说你不懂节气,今日我给你拿了一本黄历过来,上面被圈起的日期,便是接头日期。”
宗吕伸手接过,在手中翻了翻,才小心地揣到怀中说道:“要感谢李使君给我带来的财物和福运,喀葛鲁东岱东本不但没有杀我的头,还任命我为连云堡千总。”
李嗣业负手笑道:“那是你自己的运道好,给我说说看,你们喀葛鲁豪奴东岱最近有没有新的动向。”
“有!”
李嗣业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旁边打着哈欠的于构也消弥了困倦,竖起耳朵倾听。
“喀葛鲁豪奴东岱即将进兵至婆勒川源头处的娑勒城,而我作为东岱的先头队伍,即将征召勃律国的两个驯奴东岱,加固重新整修连云堡,届时连云堡依托婆勒川天险,与娑勒城互为表里,唐军就算是插了翅膀也别想飞过来。”
宗吕嘴角上扬,神情颇有几分自得,抬头一看李嗣业的神情,吓得一激灵连忙改口说道:“这是喀葛鲁自己说的,在我眼里,区区一个喀葛鲁东岱,岂能阻挡大唐天威。不知您的意思是?”
李嗣业摸着短须下巴沉吟道:“喀葛鲁让你主持修建连云堡,修成之后你自然是连云堡的主官。很好,那你就好好修,一定要把连云堡的主将职务拿在手中,好好地干下去。”
宗吕叉手禀道:“定不负李使君所望,但,要不要对工程动点儿手脚?”
“不必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这种事少做为妙,以搜集情报为主。”
他把于构推到前面来,对宗吕说道:“从今以后,就是你们两个在此接头了,先互相熟悉一下,自主修改一下接头的细节,我去那边儿先休息一下。”
李嗣业说罢,便自顾自地转身走进了侧洞中。于构与眼前这个吐蕃将领还很生疏,两人很是尴尬地互行了一礼。
“街头的细节无需做太大更改,阿郎……李使君设计得很不错,只是这接头的暗语,我们两个重新弄一个。”
“还要换暗语?”宗吕颇有怨言:“你们汉人的字复杂得堪比繁星,反复换暗语,谁能够记得住?”
于构扭头朝洞那边望了一眼:“我这个暗语比他那个更顺口,更押韵,你听好了。我说‘少无适俗韵’,你说‘性本爱丘山’,我说‘误入尘网中’,你说‘一去三十年’,我说‘羁鸟恋旧林……”
……
李嗣业和于构打马返回至归途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偶尔想起一桩就交代一桩。
“守捉城地窖中关着的那三个吐蕃人,杀掉两人剩下贡觉赞,千万不要让他给跑了。只要把这贡觉赞控制在手里,宗吕就只能对我们俯首帖耳。”
“谨遵阿郎的指令。”
他又闲适地交代道:“于构啊,我想在守捉城中挑二十个人作为亲卫,带他们前去拨换城上任,不知道你肯不肯放人。”
于构慌忙揖手道:“阿郎何出此言,岂不令我羞愧。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宾客,葱岭守捉的每一个人都任你调拨。”
李嗣业又摇了摇头:“你我私下里可以主宾相待,但明面上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千万别教他人看出其中端倪。”
“这个自然。”
两人回到葱岭守捉,李嗣业在城中稍作整顿,便要启程前往拨换城上任。作为他的心腹左右手,田珍和藤牧自然是要跟着的,他又在精壮兵卒中挑选出了十八名好手,这里面有伽延从次子若失罗,还有喝盘陀新兵库班尼和身经百战的守捉郎张勇。
这些人均是自愿前往,但凡拖家带口的,李嗣业给他们准备了安家费。
临行时军户们依旧万分不舍,与识匿国的牧民们站在城外夹道欢送,并相垂泪,将他们一行人遥送至徙多河的对岸,望着这支二十人的马队在山丘上逐渐消失。
盛唐陌刀王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盖嘉运旌节入龟兹
进入夏季,龟兹城中也有了些夏天的气象,街道两边的刺柳、杨槐树已经撑起了绿色的伞盖,街道上人流如织,集市也恢复了喧嚣。
龟兹厚重城门朝两边大开,数十名旗手打着绛红色牙旗骑马分列在道路两旁,这些旗帜上无一不是白底镂空着“盖”字。
御史中丞、北庭节度使盖嘉运身穿朱红色缺胯袍,腰携龙凤环首刀骑马进入主街,身后亲兵扛着象征节度使专权的旌节大纛,依旧是红底白色盖字,这字却硕大刺目,使满街行人尽皆回避。
安西等一干官员都躬身站在都护府坊门内两侧,等着迎接碛西节度使前来宣布任免。
盖嘉运身后六骑错行,前面是三名将军,后面是两名司马和一名掌书记,紧接着是节度使卫队,均轻骑身披细鳞甲,那反光的甲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若银色鱼鳞。
来到坊门外,盖嘉运抬起手掌,冗长的队伍迅速停下,他侧目对身后下令道:“宣敇。”
行军司马双腿一夹马腹缓缓向前,从背上解下筒匣,取出黄绸握在手中喊:“稽首礼!”
安西一众官员拜伏在地上,一个个不敢抬头。
行军司马双手将绸布缓缓张开,声音洪亮如同锣鼓:
“门下!北庭节度使盖嘉运册授皇命,任御史中丞、碛西节度使,总辖安西、北庭两府军政事宜,赐旌节,树六纛。五品之下任用免奏,四品之上先任后奏。开元二十六年六月十九日,制可,中书令臣李林甫宣……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臣等奉制!”
行军司马将制书合起,盖嘉运却没有说话,众人只好继续伏在地上。气氛在这灼热的夏季愈发凝固,某些人的汗珠已从额头吧嗒掉落下来。
盖嘉运抽打马匹缓缓向前,低头俯视跪在两旁的安西军政官员,抬起马鞭戳了戳幞头,笑着说道:“诸位同僚,敇书告身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接着念!”
这次行军司马从袖中抽出一张黄裱纸,展开继续大声念道:“门下,敇令!任杨志烈为四镇节度副使,副都护,四镇知兵使!杨休明降为龟兹都督府都督!任命周逸为龟兹镇使,高仙芝降为于阗镇副使,任命……”
处在官员队列最后方的高仙芝稍稍抬起头,随即又轻轻低下去,额头触碰在地面上。他的两个手掌扣抓起地面的黄土,攥到手心中灼热般的烫。那嘹亮的诵读声在他耳边变作蝇虫嗡嗡,感觉说不出的委屈,或许周围有人偷偷朝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双手推开院子门,走进波斯风格的圆拱平顶屋内,从盔甲架上取下兜鍪,在怀中紧抱了一会儿,才扔到地上。然后蹲跪到毡毯上沉默片刻,双手将衾被叠起,团在双手中用麻绳反复捆扎。
家中的老仆人推门进屋,讶然问他:“阿郎,你这是做甚么?”
高仙芝头也没回,继续堆叠着衾被道:“收拾东西,明天离开龟兹去上任。”
老仆人吃了一惊:“那件事是真的?”
他仰起头来长吁了一声:“我已经接受了,学李嗣业,找个偏僻的地方窝几年再说。”
他心中已经有了盘算,绕远路把四镇周边各城都转一转,顺便去拨换城一趟,最后再去龟兹上任。
……
李嗣业也在这一天到达了拨换城下,此地地处天山山脉南麓,立马站在道旁,可以看到远处起伏连绵的雪峰。
拨换城城墙地基是由錾石砌城,墙体上部是红土夯筑,带有西域的厚重风格,但城头主楼却出正儿八经的歇山式屋檐,城楼木柱斑驳,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他们二十人牵着马匹进入城中,迎面可见开阔的空地,商栈和馆驿用木栏隔出牲畜圈,一支支的骆驼和马队就在这木栏中蹬踏着黄土。街道两旁的房屋皆是土木建筑,几尺厚的土墙能够起三层楼,墙中探出房檐瓦脊。
城中也有酒肆和青楼,不过也是土墙夯筑,木梁搭顶,就连屋顶上也是未曾烧好的泥胚瓦。
唯一用錾石建筑的是拨换城使府邸,正中的大屋是波斯风格圆拱顶,两边在平顶屋的基础上搭建了重檐悬山顶,简直是中西合璧的代表作。
李嗣业让众人在驿站喂马等待,他只带着田珍和藤牧往城使府而去。
站在圆拱门外的是穿着白色长袍的波斯仆从,自从萨珊王朝被大食征服后,大批的波斯人流亡到西域,甚至来到长安,这其中就包括波斯的末代王子卑路斯。
“尊敬的客人,你来城使府邸有何贵干?”
李嗣业扭头示意藤牧将公函取出,握在手中说道:“我是第八团新任校尉,特来求见城使。”
仆从躬身抱胸,低头说道:“请容我进去通禀。”
等了不大一会儿,这仆从走出,脸上换了一张笑容,连嘴角的胡须都翘得老高:“李校尉快快请进。”
李嗣业进入圆拱顶大屋中,只见房间地面上铺着地毯,四周放着待客胡床,波斯矮几。赵崇奂本来坐在胡床上,看见李嗣业笑着站起来拱手迎接。
他仔细一看,这位城使头上缠着白色的裹头布,穿着一件对开领胡服袍子,肩上还披着白麻带子,两个手腕上都戴着珠串,如果不仔细看他的国字脸盘,还以为面前站着一位胡人呢。
李嗣业顿觉好奇,西域的许多胡人都穿圆领袍接受汉化,你怎么还胡化了?
赵崇奂笑着抖擞着自己的袍子:“你觉得这个奇怪,不奇怪,我内人是萨珊人,这些东西穿着简单,没咱们汉人那么多讲究,我都习惯了哈。”
“随便坐。”
李嗣业盘膝坐下来,田珍和藤牧分别坐在他的身后两侧。
赵崇奂吩咐他的仆从:“把咱家的葡萄珍酿曲出来,请客人尝尝鲜。”
李嗣业摆手拒绝道:“我今天来只为公干,不吃酒,如有宴请,改日再聚。”
“好,既然如此,我自己独饮。”赵崇奂从仆人手中接过酒樽和琉璃盏,左手斟酒,右手端起杯子往口中倾倒。
“真不容易啊,李校尉还不知道吧,振威校尉赵卢水已经被押到了龟兹,这辈子算是无出头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