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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春灯如雪浸兰舟-第17章

小说: 春灯如雪浸兰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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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不乏奇人异士,他们昨夜便看出这老者绝非寻常人,是故当他提出一同上路的要求后当即答应了下来。只可惜此人的厚颜程度当真出乎芄兰预料,先是霸占了车厢内最宽敞的角落不说,没一会儿居然就陷入酣眠,呼噜的声音恐怕在宛城都能听见了。
  芄兰终究是忍无可忍,抱了手炉就开门坐到外面去。柏舟正在一心一意地赶车,见他出来,大概也明白缘故,转头对他笑笑:“抱歉。”
  “同我说这个做什么?”芄兰白他一眼,将手炉仔细捧好了,偏头去看道旁景色。却听得柏舟在一边低声问:“昨日……可是发了噩梦?”见芄兰露出茫然神色,便解释道:“就是刚到驿站的时候,原本看你睡得熟,后来觉得神色有些不对才将你唤醒了。当时原本就想问……”他说到这句声音渐小,最后几个词几不可闻。
  芄兰盯着柏舟发红的耳根看了半晌,猛地回转过头捂住嘴无声地笑了出来。这一来柏舟脸上热意更胜,却因为赶车的缘故只能用余光瞥见对方不断颤抖的肩头。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左手猛然被人握住,传来他已经无比熟悉的凉意:“只是个普通的噩梦而已。”
  路旁枯草上冰霜未化,灰白的颜色沿着官道一直延伸向北。不见其他行人,车中的那个也依旧在沉睡。芄兰回忆着那个数年间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噩梦,又想起梦境最后紧紧同自己相握的手掌,不由得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那团白雾转瞬在寒风中消失无影:“以后不会再梦见了。”
  经宛城,过平江,之后转而向东,约十日后终是抵达了景城的城门。柏舟去问那自称姓郝的老人在何处下车,结果得到一句让他瞠目结舌的话:“城西十五里外有个叫切玉山庄的地方,小子就送我去那里吧。”
  马车再度行驶起来,一直在假寐的芄兰却睁开了眼,朝着对面那人意味深长的一笑,声音压得很轻:“未料得郝前辈竟是切玉山庄中人,失敬失敬。”
  “行了,你若不是当时就猜出我来历,怎么会答应让我同行?”老者却并不买他的账,哼笑一声,倒也放轻了声音,并不让外面的柏舟听见。
  芄兰便也不多说什么,淡笑了一下就转开视线。早先在面人骆那处听他说先前有贵客来访就上了些心思,没想到果然在驿站里遇上了——柏舟所习的那套刀法尚未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可当时此人神色,分明是见过的。
  “那套刀法,说来并不适合这个小子……”良久,当切玉山庄的大门已能从窗口遥遥窥见的时候,老者又忽地开了口,慢悠悠地说,“不过,聪明人多了去了,老头子我偏喜欢实在的。” 
  马车缓缓停下,守在门口的两名少年当即就迎了过来,一模一样的蓝色短打,袖口上绣着大雁的图样:“阁下光临敝庄,不知有何见教?”
  “打扰了,不知道赵华亭少侠现下可在山庄中?”柏舟下车作揖,想到车中老者,又加上一句,“对了,还有一名前辈——”
  “萧宁,你去和庄主通报一声,说郝秋平回来了,有些事想先和他聊聊。”车门打开,老者抖抖衣衫,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两位是华亭的朋友,俞声要是走得开的话就直接带他们去我的院子里吧。”
  “是,师叔。”两名少年一同行礼,当下一人匆匆去通报了,余下的那个则对柏舟和芄兰比了个“请”的手势。柏舟此时也终于觉出了不对,正想发问,却被对方打断了。郝秋平笑得开怀,眯着眼又打量了一番柏舟,这才道:“早听华亭提到你,这孩子识人眼光倒是不差。你先同他说话,等晚点儿老头子我回来,再看看你的刀法。”
  “郝前辈!”
  前去向庄主通报的萧宁还未折返,柏舟对俞声道一声抱歉后当即对着郝秋平跪下:“早先多蒙赵兄弟指点,却一直未能当面向前辈致谢,请前辈先受我一拜。”言毕郑重叩首——却被对方伸手拦住了。
  那手明明只是随意搭在柏舟肩上,却像是携了一股柔和却不容置喙的力道,让他再也伏不下去。郝秋平将他托起,又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才笑道:“不急。也许以后有的你磕。”
  意识到了对方话语里蕴含的深意,柏舟面上霎时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直到走出数步之遥后还有些怔怔的。芄兰同他并肩而行,趁着俞声走在前方引路,以指尖轻触柏舟手背,之后偏过头,以口型无声调笑道:“再傻下去,小心人家反悔了不收你。”
  柏舟不语,只是舒开手掌握住芄兰的手。那之后他就常常这样做,简单而固执,像是要与对方共享体温,同时再悄悄传递过去一点什么。
  他们出发前几日就以信鸽向切玉山庄传信,只是没料到等在院中的只有谢玖。见他们进来,原本正闲敲棋子的少年蓦地起身,视线在二人脸上来来回回,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谢公子,你在这里。这两位是来访赵师弟的,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俞声全然未觉出弥漫在院中的微妙气氛,兴冲冲开口,这才把谢玖神思拉了回来:“他……昨日闭关去了。”
  提到赵华亭,谢玖的语气中有一瞬的不自然,只是很快就被他仔细掩好了,转而道:“这两位亦是我相识之人,俞师兄请放心。”
  “喔,那就好,先有劳你。”俞声任务完成,心情大好,正打算向三人告辞时却忽然发现了点什么,问,“咦,这么仔细一看,谢公子你同这位公子相貌竟然有六七分相似——难不成是兄弟?”
  “自然是兄弟。”
  许多疑问在知晓根源之后都迎刃而解,石径上的青苔被雨水温柔刷去,露出多年前就深深印下的痕迹来。十多年的故事在十数日的旅途里走马灯似地转过,听罢所有,他最终对柏舟说:“这么些年,他心里恐怕也很苦。”
  芄兰言笑晏晏,先对俞声拱手为礼,又转向谢玖,颔首道:“小玖,别来无恙?”
  赵华亭才开始闭关,郝秋平也迟迟不见人影。他们抵达切玉山庄的两日后就是腊八,一早就有人送了装有腊八粥的食盒来,一揭开盖子,热腾腾的蒸汽就直冲上房梁,随之弥漫开的就是谷类的柔和香气。
  柏舟依次盛了粥,三人围坐在圆桌旁各自喝着,气氛安静而平和。谢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不过在芄兰面前再不见往日的刻薄犀利。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年走神的次数愈发地多了起来,有时盯着屏风角落里切玉山庄的大雁徽记就看得出了神,偏偏被撞破了还要矢口否认。
  此时他就又不知不觉地走了神,手中的瓷匙无意识磕上碗沿,“叮”的一声脆响。闻声,芄兰与柏舟都抬眼望来,赶忙被他浑若无事地敷衍过去:“手滑了一下,抱歉。”
  “小心烫了手。”芄兰哪里看不出来,却也不想管得太过,微一摇头就移开了视线。倒是谢玖有些尴尬,食之无味地又吃了几勺,干脆搁下了,问他:“二哥昨日去了景城里……可是之后有什么打算?”
  “原本还欠了些头绪,现下倒是有了。”
  想着临行前钟誉所托,芄兰第二日就同柏舟去了景城中的松涧书院,将书信交予那位云夫子。出乎意料地,当云夫子读完信后,竟含笑打量他几眼,捋着胡子问:“范公子?”
  “正是在下。”
  “不必拘礼,益之说来也是我的半个学生。”云夫子唤僮儿上了茶,手里还拿着那封书信,向芄兰解释道,“他在信里说,你想在景城找个营生,拜托我帮忙看看可有哪户人家需要先生的。不过说来也巧,城东王家原先的那位家塾先生前阵子回乡了,他家里总共三位小公子,不知范公子可想一试?”
  “所以,等过了年,便要去王家了。”芄兰一面说,一面伸手示意谢玖递过手中瓷碗,再为他添上半碗。谢玖接了粥,却只是盯着,半晌才突然开口,道:“再过些日子,我也打算回京中了。”
  “二皇子御前失仪,触怒圣上,一群人最近都失了依持,谢子圭也终于撤回了他各处的暗探,在京里夹紧尾巴做人了。”说到这里,谢玖冷笑一声,碗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储君迟迟未立,胜负还未可知。”
  “凡事小心。”
  他也就点头,嘱咐似的对谢玖说。吃完粥谢玖便回了房,芄兰被柏舟拽着出门散步透气,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看见郝秋平迎面走入,看见他二人,忽地就折下了一旁的枯枝,摆了个起手式后猛地朝他二人攻来!
  “郝前辈!”柏舟大惊之下倒也没失了分寸,左手拽了芄兰往后,右手则猛地抽出了尧城后就从未离身的刀。两相交击,俱是一震。而那树枝被灌注了真气,被柏舟一刀封住居然并未折断,仅是留下一道印痕。
  “看你能接几招!”
  明白对方是来试自己的刀法,柏舟不敢有丝毫大意,左足斜踏,身体亦随之倾斜,躲开斜里劈来的一招的同时挺刀刺出,直取下盘。而郝秋平只是“嘿”地一笑,也不知步法如何变幻,眨眼间竟然已绕至柏舟身后,只听得破空锐声,那树枝已直直向他后心刺来!
  柏舟亦是以那套步法为凭,转身腾挪,堪堪避开那击。可郝秋平的身形比他更快上数倍,还未等将刀递出,颈间已是一凉,低头就能看见树枝点在自己喉头,竟是在三招内就一败涂地:“晚辈输了。”
  “哈哈,不容易,不容易。”郝秋平却是颇为开怀,随手掷了那树枝,笑着拍他的肩膀,“我就直问了,你可愿意做我的弟子?不过——”话锋一转,目光有意无意瞥过一旁芄兰身影,这才续道:
  “初入切玉山庄学艺者,非入门试炼通过或自行放弃,皆不可自行出庄。以往弟子们通过试炼所需的时日,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不尽相同。我给你七天时间,自明天起,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便到山庄后的山溪旁寻我吧。但是,老头子如果钓上了鱼,可就不一定会在那里守着了。”
  郝秋平说完便离去,而一直在院角沉默不语的芄兰却无声靠近,拽了还愣在原地的柏舟就往庄后的方向走。“青莞?”
  “他给了你七日时间考虑。”芄兰脚步不停,语调因为动作显得略有些急促,“可他又说,若钓到鱼,就不会再等——”他们所住的院落原本就偏僻,片刻就绕到了郝秋平所说的溪边,只见溪水清澈,腊月里也并未结冰,只是水量明显有些干涸,偶尔可见一两尾鱼游过。
  “由此可见,此事也算是个小小试炼。你若是明日一早便去寻他,太显草率;若拖的久了,又难保他觉得你优柔寡断,以鱼为借口,不再等你。”芄兰依次分析着,末了偏头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问,“你打算怎么做呢,柏舟少侠?”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郝秋平在自己下定决心之前都钓不到鱼?
  柏舟目光牢牢锁在溪面之上,俄而逆流往上,最终停驻在数丈外一个略有些隐蔽的弯道处:“……在那里?”
  “那等下就回来动手吧。”
  芄兰见他领悟,也就不再多说,转身就往来时路上折返——却猛地被柏舟揽住肩膀顺势一拽,满满当当被拥在怀中。
  野外寒冷,贴上来的面颊却是暖的,即便闭上眼也能清楚感知的存在。柏舟几乎是急切地吻住他,纠缠着,吸吮着,索取着,最终放开时芄兰唇上已是艳红一片,泛着湿润水光。
  “青莞。”
  柏舟双臂还保持着拥住芄兰的动作,低下头时眼眸里映出他的影子:“两年。两年之内,我一定通过试炼。”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两年你还不能成功出庄,我另觅新欢也是无妨了?”芄兰闻言挑眉,在看见柏舟陡然僵住的脸色时才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傻子,骗你的。”
  林间寂寂,连溪流亦是趋于无声。芄兰将手按住柏舟的,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欲速则不达——无论如何,我会等你。” 

  ☆、尾声

  
  除夕年夜饭的时候,切玉山庄某个院子里的弟子们多了一项新的谈资:他们那位行事奇特,不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就是跑得没影子的师父,居然又收到了一名弟子。笑人的是,明明是一早就看上的人,居然还非要设了个套子想让人家往里钻,结果被反将了一军,差点拉不下那张老脸。
  “孙师弟好奇,就整天蹲在附近等。师父真的是每天坐在那里钓鱼钓一天,可是根本就没有鱼上钩!到了第五天的时候人总算来了,结果师父立马拍拍裤子,指着身旁的桶说:‘真是不巧,老头子我刚好钓着了一条鱼——’”
  “这,后来呢?”
  “后来?”这名弟子多喝了几碗酒,又被室内围放的火盆烤得浑身舒畅,全然没意识到门外潜伏着的危险,一拍大腿,继续兴高采烈地说,“孙师弟就听见咱们这位小师弟走了过去,把鱼抓起来看了看,然后问师父,前辈,你用的什么钓钩,这鱼的嘴怎么没破啊?”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笑做了一团,其中有个脑子还算清醒的,麻着舌头发问:“可是他怎么就能在之前就断定那条鱼有古怪?”
  “哎,所以才叫自己栽了嘛。孙师弟说他当时也是好奇,等人走了以后就到溪边去看,真的是不见一条鱼。他觉得奇怪,就顺着水往上游走,结果,你们猜他瞧见了什么?”
  “瞧见了这小子拉了一张网,把溪里的鱼全都拦了回去。”一个苍老的声音猛然在背后响起,吓得这人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咳嗽得脸都红了:“师、师父……”
  郝秋平不答,抬手就是一个爆栗。老人盯着自己这一屋子老虎不在家猴子也称王的混帐徒弟们,猛然大喝一声,声震四方:“柏舟!过来见过你这群乌烟瘴气的师兄们。”
  “弟子在。”青年自郝秋平背后转出,对着众人抱拳作礼,袖口的大雁振翅欲飞,“柏舟见过诸位师兄。”
  “好说好说。”一群人赶紧摇摇晃晃起身还礼,郝秋平在一旁抱臂看着,突然皱起了眉,低声念叨一句:“华亭这臭小子,怎么还不见人影?”
  后来,景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城东的王家请了位厉害先生。
  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平日里说话也是斯文客气的,偏生就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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