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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养青梅-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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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笄,沈朝元起身,接受宾客的祝贺,接下来便走回东房。
  东房即是更衣间,延陵郡主捧着一套素衣襦裙进来,“换吧。”
  今天是沈朝元的笄礼,她很给面子,没冷脸。
  沈朝元致谢一句,换上襦裙走出东房,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世子,行正规拜礼。
  至此是初加和一拜,主要表现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不过沈朝元的父母早逝,她流落民间,在有意识时不曾感受过天伦之乐,着实没有多少感受,何况这次是世子代替她的父母接受行礼,所以这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参与的人心知肚明。
  二加二拜和三加三拜的程序一致。
  只不过祝辞有所修改,二加后换曲裾深衣,三加后换大袖长裙礼服,拜不同的人而已。
  沈朝元记这段步骤时有些混乱,看了五次才记清顺序。
  

☆、跳阱

  
  三拜后,执事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
  世子妃行揖礼请沈朝元入席,沈朝元来到席西侧,面向南方。是时,世子妃面向西方,延陵郡主奉上酒,沈朝元转向北方,而世子妃接过醴酒,走到沈朝元席前,面向沈朝元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沈朝元恭敬地向她行拜礼,而后接过醴酒,世子妃则回拜。
  沈朝元重新入席,跪着把酒洒下一半作祭酒后,持酒象征性地沾一下嘴唇,再将酒放在面前的小桌上。一位执事上前奉上饭,沈朝元接过,与喝酒一样象征性地吃一点。放下饭碗,沈朝元拜下,世子妃回拜。
  这时,沈朝元可以起身离席,站到西阶的东面,面朝南方。
  接下来就是笄礼的第十四个步骤,字笄者,即为笄者取“字”。
  世子妃给了沈朝元一个便宜,让她给自己取“字”,如果世子妃看过觉得可以,到时候便用沈朝元自己取的字。沈朝元想了一个晚上,决定从有名的诗句或词语中选择,正好她翻书瞥见一句“蕙质兰心”,便决定用这个。
  不过杨柳路过时听说她要取“蕙兰”为字,拼死反对,沈朝元只好答应她换一个。沈朝元从另一本书里翻出个“和光同尘”,这次杨柳总算没吭声,沈朝元便拟了一个交上去,世子妃看过,派宛椒来回话说可以用。
  沈朝元紧张地看着前方。
  世子妃起身下来面向东,而世子也起身下来则面向西。世子妃取出一张红帖打开,念诵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和光’甫。”沈朝元忙开口答道:“和光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和光便是沈朝元选用的“字”了。
  念诵罢,沈朝元向世子妃再次行揖礼,世子妃回礼,而后走到原位。
  沈朝元则前往世子面前跪下,这时她本该听从父母的教诲,但此刻只能由世子代替。在聆讯这一步中,如何教训由父母酌定,沈朝元只能安静地聆听,一般亲生父母的发言会较为严厉,但世子替兄为主,自然是以慈爱关怀的句子为优先,很长。沈朝元耐心地等他说完,开口回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对世子拜下。
  脸藏在两臂间,沈朝元的神情渐渐和缓,这个辛苦的仪式终于走到了末尾。
  “呼。”她起身时,情不自禁地吐了口气。
  世子听见了,装没听见,反倒朝她笑笑。
  若是亲生父母在这里,可不会如此轻松。
  沈朝元先直起腰,而后用腰部的力量站起来,只轻轻扶着地。在这种正式的环节,每一步都必须严肃庄重,不能够有一丁点失礼,像往常那样轻松地爬起来是不可能的,那很轻松,姿态也很难看。沈朝元今天已经拜下好几次,每次起身都是直腰直立,累得要死,脸上看起来很正常,其实是花了全身的力气在忍。
  什么笄礼呀,真是折腾人!幸好,马上就结束了。
  沈朝元转过身,分别向在场的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沈朝元走到场地中央站定,默默回忆着顺序,要向这些人先后行揖礼,从正宾起,至客人终,最后向代替父母受礼的世子行礼,而受礼者只需要微微点头示意即可。
  ‘然后就该去三叔身边,等他宣布仪式结束了吧?’沈朝元迈开腿准备朝世子的方向走。
  摈者在她对面,忙用表情示意她停下。
  ‘还差什么?’沈朝元愣了。
  摈者用口型提醒她,祝辞。
  沈朝元恍然大悟,而后苦笑,被提醒过三次,竟然还是差点忘了。
  她赶紧停下脚步,那位提醒她的摈者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张红帖,走到沈朝元面前递给她,待沈朝元接过,便回到原位。沈朝元重新面向各位客人。红帖是合拢的,还有一个绳扣,沈朝元先解开绳扣,才能将红帖翻开,红帖内密密麻麻写着一段文章,反正沈朝元读不懂,便照着念。
  “曜灵运天机,四节代迁逝。凄凄朝露凝,烈烈夕风厉。奈何悼淑俪,仪容永潜翳。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改服从朝政,哀心寄私制。茵帱张故房,朔望临尔祭。”
  念到一半,沈朝元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是那些声音太小,她分辨不清。
  这些客人是不是在议论她?沈朝元心中一动。
  但她很快安慰自己,不,一定是她太紧张了,至此她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错误,谁会议论?
  对,是因为紧张。
  沈朝元旁若无人地继续念下去:“尔祭讵几时,朔望忽复尽。衾裳一毁撤,千载不复引。亹亹朞月周,戚戚弥相愍。悲怀感物来,泣涕应情陨。驾言陟东阜,望坟思纡轸。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
  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变得更大了,这次,沈朝元隐约间能听出几个清晰的片段:
  “她真的在念祝辞?”
  “这文章怎么有点古怪?”
  “好像是……我听过……”
  “不会吧,这可是她自己的笄礼。”
  “你也听到了吗?”
  沈朝元微微皱着眉,眼睛停留在红帖上,她忽然不敢抬起头。如果她一直忽略这些议论声,迅速念完这篇文章,这些声音会消失吗?这场笄礼已经到了尾声,等她念完祝辞,等世子宣布仪式结束,她就可以回家了。
  念完就结束了。
  沈朝元摇摇头,忽略那些声音:“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落叶委埏侧,枯荄带坟隅。
  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投心遵朝命,挥涕强就车……”只差一句了。
  但在此刻,一声大笑打破了平静。
  “这难道不是潘安的悼亡诗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笑声戳破了所有人的面具。
  议论声瞬间凝固,下一刻,无数的笑声在四处炸响。
  这些笑声像是一只大手,扼住了沈朝元的喉咙,令她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任何人都不应该破坏如此庄严的仪式。
  可是,对于客人而言,他们怎能隐忍不拆穿笄者本人在祝辞时选择了一首前朝的悼亡诗?
  太可笑!这将是能在京城流传十年百年的笑话。
  在自己的笄礼上亲口念悼亡诗?这人没脑子的吗?就算她没读过这首诗,难道不识字?
  “就算是没上过学的孩子,听到第八句也该明白这文章有问题,何况是亲口读的?”
  “晋王府里的人怎么说的?大小姐是才女?这么个才女?”
  “小声点吧,延陵郡主可听不得这个,人家也委屈,这大小姐是从民间捡回来的!”
  “是哦,没你提醒,我都快忘了!”
  “恐怕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是晋王府挣面子用的吧?”
  “那天的琴艺也一定是假的,不知是不是与这府中的乐者串通?他的技艺倒是不错。”
  当所有人都开始议论,便没人再在乎自己说的话有多刺耳。
  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
  沈朝元孤零零地站在中央,右手虚执红帖,瑟瑟发抖。
  郑婵在哪?杨柳在哪?沈朝元可以询问可以依靠的人全都不在这里,她茫然地立在原地,为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屈辱。当她有所意识,便迅速抬起头,从各种轻蔑的目光中寻找自己最熟悉的两个身影,但一无所获,她狼狈地垂着手,低头哭泣起来。
  就像普通的六岁小孩——但她已经十六岁了。
  嘲笑声没有消失,变得更大声了。
  许多人都在惊诧,她竟然哭了。还是小孩吗?每一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强烈的震惊和笑意,这场本该庄重的笄礼成为了一个大笑话,在京城各种荒谬宴会中能名列前三的笑话。所以有些人笑不出来,有一个的神情尤为愤慨。她的祖父,不久前曾经对她充满信心和赞许的人,看向她的目光只余恨意和屈辱。
  她今日的狼狈,将在他名誉的一生中留下擦拭不去的污点,令他充满愤怒。
  “荒唐!”晋王拄着拐杖,用力地砸击地面,砰砰的响声正如同他剧烈波动的心跳。他伸手指着沈朝元,眼中再也没有一丁点慈爱,“来人,把她给我拖……县主不适,赶紧把她送回去休息!”他用力地咳嗽了两声,扫过面前众人。
  这群客人在听到晋王愤怒的吼声后终于有所收敛,寂静片刻,便纷纷来向世子妃告辞。
  但是,任何挽回都没有用处。
  今日之后,晋王的新孙女将成为晋王府永远的笑话,这样的闹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棠国战败

  
  回燕王府的马车上,沈朝亚对常玉说:“你玩得太大了!”
  言语中像是警告,脸上却充满笑意。
  常玉懂她,明白沈朝亚不是真觉得她做得过分,只是一句找补善良的警告而已。
  她配合地说:“郡主真是好心,不过,奴婢做得并不过分。”
  “你到底干了什么?”
  “奴婢只是换了最后的祝辞而已,正常人只要念了都知道那文章不对劲,偏偏这个傻子非得往下念。那个桃花倒是没说谎,看来,这涪陵县主果真是个蠢货。现在,最生气的肯定是陛下和晋王殿下了,竟然被这个傻子骗得团团转。”
  沈朝亚还想说点冠冕堂皇的话,不过心里实在太高兴,终于没忍住笑了,“真有意思!”
  常玉微微一笑,“能让郡主高兴最好。”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人掀开了帘子。
  沈朝亚张口欲骂,却发现揭帘子的人是叶律歆,赶紧忍住,“表哥?”
  常玉低下头:“表少爷。”
  “你什么时候来的?”沈朝亚小心翼翼地问。
  叶律歆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我刚来,我能跟你一起坐吗?”
  “那你快上来吧。”沈朝亚伸手去拉他。
  叶律歆摆摆手,躲避她的手,自己爬进了车厢,他之前是骑在马上的。
  见叶律歆躲开自己的手,沈朝亚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心。
  叶律歆解释道:“我比你重,怕把你扯下去。”
  沈朝亚这才笑了,“不会的,表哥你最能掌握分寸。”
  叶律歆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总盯着我看?”沈朝亚羞涩地问。
  “我想看看你的脸。”叶律歆笑吟吟地说,嘴角僵硬地向上挑,像是真的在笑似的。
  ……
  晋王脸色难看地离开了家庙,甚至不在乎有些客人还在,他无心去应酬,他觉得每一个人都看着他的背影发出嘲笑。丢脸的不止是沈朝元,那是他孙女,丢脸的人是他!随着年纪渐长,他的腿脚渐渐不便,但他的身体还很健康。
  他偶尔拄着拐杖,只是稍微借一点力,但今天他离开时却必须将大部分身体倚在拐杖上。
  返回住所,晋王进入书房里坐下。
  不久,世子匆匆地跑进了书房。
  “她人呢?”晋王问。
  世子一进门就伏倒在地上,低着头回答他:“已经派人送她回去了。”
  “把她给我看好了,不要让她随便跑出来!”晋王怒气冲冲地吼道。
  世子的头垂得更低了:“辛安已经安排人去了。”
  辛安便是世子妃姜氏的名字。
  “你们……你……唉!”晋王用力砸了几下拐杖,气得说不出话。他想指着儿子骂几句,可又说不出口,派人去丰城寻找长子之女这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文思在丰城找到沈朝元并传回消息,他才告诉三子和媳妇,让他们准备迎接侄女回来。
  平心而论,世子和世子妃并没有错,在沈朝元回来后一直对她很好,遵守了他的命令。
  是他瞎了眼,把鱼目认成珍珠!
  “那经义课上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佘夫子也常常在我面前夸她,难道他也骗我?”晋王道。
  世子小声说:“也许今天人太多,元娘第一次经历这么大场面,所以一时失言。”
  “她是失言吗?经义课上屡屡受到夸奖,竟然连一首悼亡诗也认不出来?”晋王吼道。
  世子不敢再说了。
  “亏我还觉得她像……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晋王摇了摇头。
  世子忍不住说:“其实她读书不够好也没关系,她琴艺很厉害,这是叶公子亲口夸的。”
  是啊,这也曾经是最让晋王觉得长脸的消息,但现在统统都是他心中的耻辱。
  “胡说八道!这多半又是谁帮她圆谎,连诗都不懂,还懂琴?”晋王皱眉说道。
  世子问:“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丢脸而已,总不至于杀了她吧?
  晋王被世子提醒,也确实苦恼起来,杀了是不可能的,刚丢脸马上失踪或病逝,用头发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怎能让别人觉得晋王残暴?随着收复晋国的希望越来越小,他在京城的日子过得越来越难熬,也就是上次的办学事件挣回了一些名誉。正因为他的名誉得来不易,所以,他更是无法容忍自己维护多年的名誉被一个愚蠢的孙女轻易毁了。
  不能杀。
  但是,饶过她?更不可能!
  正在晋王思考他应该如何处理沈朝元时,一名下人前来禀报,皇帝派人到王府宣他入宫。
  孙女的事自然没有皇家的事要紧,晋王叮嘱世子一定要看守好正月园,便迅速离开。
  入宫后,在一位年轻公公的引导下,晋王见到了皇帝,令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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