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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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进了一月,年关在即,外头脂粉匣子卖的极好,多有人一口气要十个八个的,头一批根本就不够那些熟客分的,胭脂得了风声就紧赶着做第二批,甚至是第三批,越发不得空。
这里头,尤以玉肌丸反响最好。
因天冷,时下好些人冬日里就不大爱净面,难免积了许多死皮,用了玉肌丸之后效果分外显著,整个人都白了一层似的,头一盒的一个月还没用完的,就想着第二盒了。
张掌柜已遣人送了几回红利来,便是夏霖府的杜掌柜也接连催了几回,胭脂每日差不多都要拿出小半时辰来总账,偏莲花又不大识字,对算账也实在不擅长,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的。
这日,胭脂就单独叫了梅朵来,进门就叫她去桌前坐下,“你们学识字、算数也有一个月了,今儿我便考考你。”
梅朵最是个争强好胜的倔强性子,虽不知为何单独考教自己,不过还是憋了股劲儿,“姑娘只管出题。”
胭脂就说了些常用的词语叫她默写,还给了她算盘,叫她做了几道算术,竟都对了。
胭脂看了几遍,心里有了主意,“梅朵,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今儿便给你个机会,往后可愿跟着我抄写个册子?”
如今作坊里光是各色香料就有几十种,更别提诸如衣食住行各样开销,每样虽不多,但十分琐碎,每日进出加起来也有几十两。若是胭脂只管账去了,哪里还有精力去做新的脂粉?
胭脂就划算着,先将些数额不大却琐碎的项目交给梅朵练手,一来省的仓促间担不起大任,二来也考验下她的衷心和本事,若果然得用,以后少不得提拔她做个账房。
梅朵固然早熟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想不了那么长远,不过却也敏锐的意识到这是难得的机会,当即噗通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多谢姑娘成全,梅朵一定不负姑娘厚望!”
胭脂叫她起来,忽然就笑了,“今儿你才是真心拜我了。”
被看破心思的梅朵面上微红,抓着衣角捏了几下,也没解释。
从那日起,胭脂果然不再叫梅朵跟着学手艺,只叫她同莲花一起跟在自己身边,把除了脂粉香料的作坊一切日常开支都交给她拢账。
梅朵也是个有天分的,每隔三日就交给胭脂看一回,胭脂看了,发现果然井井有条,好些地方竟比自己整理的更清楚些,愈发满意。
菊蕊看了眼热,缠着梅朵问了几回,想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得了青眼。
纵使梅朵与她的情分远超旁人,这事儿却着实没什么窍门,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只得一遍遍的说实话,“姑娘是个难得的聪明厚道人,话虽不多,可你我一应心思都门儿清,若你果然有志气,也不必着急,只尽力叫自己出类拔萃也就是了,姑娘瞧了,自然明白你的所长,回头必然不会辜负了你的本事。”
菊蕊却越发茫然,又有些着急,“我只想伺候姑娘,却如何彰显本事?难不成都给院子里的人端茶倒水么?你不爱说就算了。”
“你这是什么话!”见她不识好歹,梅朵也有些气恼,“谁又叫你那样了?你也不瞧瞧,姑娘素日是什么做派,跟着她的莲花姐姐又是什么风范,我只跟了几日便觉出素日的轻狂。你每日只胡思乱想,活儿做的也不如小翠儿姐姐她们,字也不好好学,跟着姑娘出去丢脸么?要我说,你且先把迄今为止的功课都做熟背会了,才敢想旁的!”
菊蕊就觉得梅朵登了高枝,瞧不上自己,而梅朵又不是喜欢解释的性子,两人不欢而散。
转眼到了一月,镖局开始正式准备过年,但凡长途的镖都推了,只零星接了几个十几日便可往返的短途活儿,卢娇也出去了几回,每次回来都被胭脂拉着说瘦了、黑了,又弄了许多鸡鸭鱼肉炖的烂烂的,炉子上也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的煲着汤,得空就抓着灌一碗。
因汤水不少,少不得也分给了赵恒等人,众人一发的都红光满面,见面就说江姑娘大方体贴。
卢娇就笑,“眼见着果然是买卖做起来的人了,江老板愈发财大气粗了。”
如今胭脂的买卖上了套,各个步骤便都有条不紊起来,除了每回的香料、药材分量配比需要她自己完成之外,其余的基本上都不必再亲自动手,着实轻快了许多。
不过便是这样轻快,给赵恒的衣裳还是只有两只袖子,依旧遥遥无期。
因胭脂手头宽裕,也给自己和胭虎、卢娇等人找裁缝订了好些衣裳,俱都针脚细密、用料扎实,穿上去十分体面。可越是穿惯了这样的衣裳,她就越发觉得自己的针线活儿入不得眼。
瞧那歪歪斜斜的走线,那稀稀拉拉大小不一的针脚,难为之前虎子一直穿着自己做的衣裳到处跑,谁知道背地里被多少人笑?
眼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既然如今已经意识到,哪里能再送这样的呢?
先是胭脂拖着不敢见赵恒,可渐渐地,成了她想见都有些难了。
自打开了作坊之后,胭脂自认一跃成了镖局上下起的最早、睡得最晚的人之一,可接连大半个月,赵恒竟然比她还要早出晚归。有时她天不亮就起了,刚出院门就看见赵恒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而有时她都要睡了,忍不住去主院看了一回,竟还是漆黑一片,没人回来。
赵恒每次都是行色匆匆,有时一出去就好几天,再回来整个人风尘仆仆、眼眶凹陷,显然过去几日一直在外奔波,并未休息。
那些日子,镖局的鸽子飞的也分外勤快,隔三差五就有几只从各个方向扑棱棱落下来,过不了多久又扑棱着翅膀原路飞出去。
随着赵恒出门次数的增多,镖局上下的气氛似乎也跟着紧张起来,连最爱玩闹的卢娇都不敢轻易说笑了。
胭脂知道自己并不正经算是镖局的人,这些事便不好开口,只是默默增加了煲汤的频率,偶尔还亲自下厨,炖些滋味醇厚的肉,炒些清清爽爽的菜蔬,做点儿家常点心什么的,等赵恒回来的时候就不声不响的送到他院中石桌上。也不必进屋,反正过不多久,那些盘碗罐子就会干干净净的送回自己院门口。
两人真正见面的次数很少,最多只是在门口或是哪儿偶然碰上,飞快的瞧对方一眼,然后我一句“当心”,他一句“保重”的,说完了就沉默片刻,然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连头也不回的。
手底下的孩子们越来越能干之后,胭脂也轻松了好些,她开始找镖局里最擅长针线的大娘学女红。
大娘问她想做什么,胭脂想了会儿,“做个荷包吧。”
她想做个荷包,再绣上保平安的经文和吉祥话,那人带着出去,好歹有个念想,也是个牵挂,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灵验了呢?
大娘先叫胭脂绣了几针看,半晌没说话,最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姑娘,你这得磨好几年。”
胭脂知道自己母亲去的早,女红方面确实是耽搁了,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好,我学。”
学吧,现在开始,总有一天能看过眼去的。
胭脂是个聪明人,学起来又用工,连那教导的大娘也惊讶于她的进步,又心疼她手上扎的密密麻麻的针眼儿。
“我的姑娘,你既做的那样轰轰烈烈的买卖,还这样年青,便是想要一等一的针线,雇多少绣娘不成?哪里就要这样磋磨自己!”
胭脂笑笑,“没什么,闲不住,多学点儿东西总不吃亏。”
大娘却笑了,“那荷包,是想送给大当家的吧?”
胭脂一惊,脸腾地红了,“谁说的?”
“哪里还用人说?”大娘一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猜中了,难掩得意的道:“大娘多大岁数了,什么没见过?你呀,还是年轻了。这但凡有了意中人呀,啧啧,那眼神儿根本藏不住!”
胭脂咬了咬嘴唇,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到底没否认,心里还有点甜滋滋的。
却听大娘又道:“再说了,你给大当家送东西,大当家时不时直勾勾盯着你那屋子瞧的事儿,镖局里头多少双眼睛都瞧见了!”
胭脂:“……”
感情是因为这个,亏得您还说的自己神探似的!
等胭脂终于攒够了一百两银子的时候,赵恒也在一个夜晚回来了。
她约莫赵恒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这几日睡得就特别晚,这会儿刚听见动静就嗖的爬起来,胡乱披了皮袄、踩了鞋就出去了。
她没有功夫在身,赵恒一下子就听见了,两人隔着几丈远站定,就这么看着对方,谁也没先开口。
胭脂喘了口气,不自觉带了几分欣喜和安心,“你,你回来啦?”
赵恒笑笑,眉宇间都沁了浓浓的愉悦,“回来了。”
说着又皱了皱眉,刚要上前又生生刹住,“天冷,你赶紧回去!别冻着了!”
这样冷的深夜,怎么衣衫不整就出来了!
胭脂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见赵恒竟猛地退了一步,“你别过来,快回去!”
“你躲什么?”胭脂越发觉得有古怪,索性跑了过去,结果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不由得惊呼出声,“你受伤了?!”
赵恒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语气复杂的说:“这样不听话,冻坏了吧?”
他本想静悄悄回来的,不欲惊动任何人,省的叫上下都人心惶惶,谁知天不遂人愿,这姑娘竟傻傻等着。
“我不听话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一下靠的这样近,胭脂还有些害羞,本能的想挣扎,可是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好强忍着不动,“你伤到哪儿了?给我瞧瞧。”
赵恒就低低的笑,“男人的身子也要看?”
胭脂的脸红的厉害,简直开始呼哧呼哧冒热气,不过还是坚持道:“那你呢,你还,你还抱人家姑娘呢……”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哎呀,我到底再说什么呀!真是羞死人了!
赵恒笑的越发欢快,结果最后闷哼一声,血腥气更重了。
胭脂急了,“还笑,快进去,我给你包扎一下!”
赵恒却依旧嘴犟,“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与你名声有碍。”
胭脂一咬牙,抬脚狠狠碾了他的脚背,蚊子哼哼似的抱怨道:“要有碍,也早有碍了……”
连镖局里做针线的大娘都知道了!
赵恒没听清,胭脂却不肯再说了,只是下脚更重。赵恒疼的直哼哼,却死抱着不撒手,最后心一横,干脆直接抱着人回了屋。
胭脂一颗心砰砰直跳,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可等他放下了,又有点不知羞耻的失落。
进了屋,点了灯,胭脂这才看清赵恒的样子: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兮兮,青色的衣服后背处破了一大条,里头缓缓渗出来的暗色液体染红了一大片布料,还有的干脆吧嗒吧嗒滴到了地上。
胭脂看的喘不过气来,眼眶都红了,“你是傻子么,伤的这样重还要撵人走,难不成就看见自己的后背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却忘了,镖局里还有一位常年都在的正经大夫呢。
嘴唇发白的赵恒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别哭,你一哭,我这心里可比后背疼得厉害。”
胭脂咬着牙掐了他一把,又去取了金疮药和烈酒等物,“油嘴滑舌,什么时候也这样不正经了。有点疼,你且忍着。”
原本赵恒还有些担心吓着她,或是处理不好,谁知这姑娘手脚竟麻利的很,往下倒烈酒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稍后的擦洗伤口、包扎也很快就完成,丝毫不比正经大夫差。
赵恒疼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嘴唇越发白了,就这样竟还有心思玩笑,“你什么时候竟还有这样的手艺?这会儿却不心疼我了?”
胭脂冷哼一声,“早先我在小莲村时,也时常替那些野狗啊野猫什么的包扎,家中过年的鸡鸭哪只不是我宰?哼!”
其实是胭虎小时候皮得很,破皮流血常见的很,又请不起大夫,胭脂便学着处理,一来二去的,自然就熟练了。
赵恒知道她在生气,也有些心虚,只是赔笑。
胭脂却不理会,包扎完后就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回是回去了,可到底没睡,天不亮又爬起来,去厨房熬了一大锅补气养血的汤羹,使出吃奶的劲儿全部抬到赵恒院子里,重重的放下就走了。
稍后,赵恒出门,登时就被院里那口几乎能用来煮猪的大锅吓得面无人色。
这些,竟要全部喝完?
一月底,徐峰等人终于迎着大雪回来了,不光他们回来,同行的竟还有一个陌生人。
那人与赵恒差不多年纪,生的俊秀不凡,行事瞧着却比赵恒还狂野几分。
赵恒见了他着实又惊又喜,“好兄弟,你怎么同他们一道来了?”
那人哈哈一笑,“偶然遇上,想着年底也没个去处,就厚着脸皮过来了,大哥莫要撵我。”
徐峰就说:“唐爷说笑了,”又对赵恒道,“大哥,咱们这趟镖走得有些不太平,来回遇上三拨人,回来的路上亏着唐爷出手相助,兄弟们才轻松了。”
徐峰口中的唐爷全名唐宫,与赵恒相识于武举,相熟于行伍,乃是过命的兄弟,不过后来唐宫见没得仗打,且官场黑暗,便凭着性子退了,转头就去快意江湖。
赵恒却依旧待在官场,梦想为民谋福祉,又辗转做到指挥使的职位,然而最后却被人反咬一口,也是伤透了心,遂带着上官的儿女开了镖局……
自从唐宫离开之后,两人的联系其实就少得很了,有时甚至一年都没得一封书信,然而彼此间的感情却依旧牢固的很。
邻近除夕,赵恒本就记挂这个兄弟,正苦于没法子联络上,谁知他自己先就跳出来了,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唐哥?”出来迎接的卢娇一看见他就乐了,忙跑过去问好,“你这两年去哪儿了?我们竟一点儿你的消息都没有,偏偏这会儿跑过来,难不成是混不下去,特意过来蹭饭吃的么?”
众人哄笑,唐宫也笑着点头,一本正经的说:“竟被你这小丫头猜中了,我瞧瞧,呦,几年不见,竟长得这么高了,就是不知道功夫是不是也跟着涨了。”
卢娇瞪眼,立